九尾龟-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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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赛金花院中的人知道银翠吞了生烟,大家手忙脚乱的想要施救时,早已脉息停断,直僵僵的挺在床上,呜呼哀哉了。
赛金花慌了手脚,想要私自殓埋,不想左右邻居的那些班子里人,都与赛金花家不合,嫌他夺了生意。如今听得他出了人命,不由分说,竟去坊官那里报案。坊官听得赛金花家出了命案,心中大喜,知道生意来了,便差了几个差役,跑到赛金花那里去和他打话,要想大大的敲他一下竹杠。赛金花起先已经答应了一千块钱。在坊官的意思,拿了他一千块钱,也就罢了。倒是有几个老年的差役,见赛金花答应得这般容易,大家要想他的好处起来,撺掇着坊官一定要他一万块钱。赛金花那里肯出?坊官想要吓他一吓,便径去报了刑部,刑部照例差官相验。在坊官的心上,原说就是报了刑部,也没有什么大事,只要哄他多出几个钱,原可以撕掳得开的。
不想刑部里头刚刚正有一个赛金花的冤家卜侍郎,虎视眈眈的在那里候着,正想要寻赛金花的事情。如今听得他院中自尽了一个妓女,喜得直跳起来,哈哈大笑。连忙和刑部尚书寿少山寿尚书、卢英之卢尚书说了,只说赛金花逼良为娼,凌虐至死,要重重的办他。卢尚书和寿尚书听了他的话儿,自然授意司官叫他从严办理。一霎时风行雷厉的认真起来,把银翠面上的伤痕,只说是赛金花打的,顿时把赛金花提到刑部监禁起来。这个时候的赛金花,直吓得胆裂魂飞,手足无措。没奈何,只得叫金红到几相相识的京官那里去,求他们想个开脱的法儿。又备着许多的银钱礼物,去走刑部堂官的门路。那一班刑部司员,知道赛金花是块绝大的肥肉,大家都掂着脚儿,仰着头儿,希冀发归自己审问,好大大的发一笔财。
隔了一天,里头传出消息来,说寿尚书要把赛金花一案发交云南司承审。大家听了,知道这个云南司主事白熙泉白主政,是寿尚书的门生,心上又羡又妒,便大家约齐了,到白主政那里去贺喜。白主政也得了消息,心中大喜,便邀了那班同寅,到四喜新班花旦喜凤寓里去吃饭,猜拳行令,直闹了一个通夜方才回来。
不知怎样的,这件事儿传到寿尚书和卢尚书的耳朵里头,寿尚书大怒道:“我并没有把这赛金花一案发交云南司的意思,这个消息是那一个传出去的?”当下查问了一回,也查问不出什么来。卢尚书和寿尚书便传齐了全部司员,大加申饬,只说你们当了刑部司官,责任狠重,该应怎样的矢廉矢慎,方才是个道理。怎么你们听得赛金花一案发交云南司承审,你们都到云南司去和他贺喜?这承审案件是何等的事情,难道你们都把审案当作利薮的么?若真是这个样儿,那还成个什么体统?”
一班司员受了堂官的申饬,一个个都诺诺连声,不敢开口。
依着卢尚书的意思,定要奏参几个以儆效尤。还是左右两堂出来和他们缓颊,卢尚书方才罢了。却为着有了这样的一来,不便把赛金花的一案随意发交司员审问。一班司员大家都把这个赛金花当作个头等的美差,究竟发给那一个的好呢?卢尚书和寿尚书等商量了一回,学着吏部掣签选官的法儿,把一班司员大家都聚在刑部堂上,叫他们掣签为定。掣出签来,却是浙江司掣着了,便把赛金花发交浙江司承审。卜侍郎又授意浙江司主事叫他重办。亏得这位浙江司主事洪小连洪主政狠有些风骨,不是那一味巴结上官的人,暗想卜侍郎一个堂堂的刑部堂官,要重办一个妓女,有何难处?却要暗中授意于我,做个间接的交涉,这是个什么道理?不要他别有什么隐情罢?正是:鲛宫蜃气,楼台之变幻无穷;覆雨翻云,世态之炎凉何极!
《九尾龟》第十一集已经告成,还有许多事实以及全书的结束都在第十二集中出现,看官们休嫌濡滞。这样的五月炎天,让在下做书的调冰雪藕、沈李浮瓜的歇息一回,再来演说给诸公听何如?
第一百七十七回 罡风无赖折柳摧花 眉语彷徨双心一抹
上回书中正说到洪主政受了卜侍郎的属托,心上甚是疑惑。把赛金花提出来问了一堂,又把赛金花院中的几个娘姨、大姐,都传到堂上对了一遍口供。大家都说赛金花并没有逼良为娼、凌虐至死的事情。大家的口供,都和赛金花自己的口供一般。洪主政便存了个开脱赛金花的心。依着洪主政的意思,要把那山西客人提来质对。那山西客人得了这个消息,心中大惊,究竟是人命重情,不是顽的,便找了个积年的刑部书办和他商量,只说现在有病,不能到堂。一面求了几个素日往来的京官,托他们写信到洪主政那里去,恳求免其提讯。恰恰的赛金花的门路也走到了,卢尚书和寿尚书两个都分付洪主政,把赛金花一案早日讯结,无用株连,明明就是叫他从宽办理的意思。卜侍郎心上虽然不快,但两个堂官做主,怎敢不依?凭着洪主政把赛金花议了一个流娼滋事的罪名,把他发到该管地方官那里去,由地方官派差递解回籍。
这一场官司虽然没有什么大碍,却花了无数的银钱,在刑部监里头,又受了许多的狼藉。赛金花明知自己这件事情一定是卜侍郎有心和他做对,心上十分恨忿,懊悔当初不该在华德生面前和他缓颊。越想越气,越气越恨,却又把他无可如何。
只得和宛平县派来的差役打通了关节,暂时留住几天,料理京城里头那些未了的事情。讲明了在京城里头多住了一天,给解差二百两银子,有一天算一天。赛金花心上虽然烦恼,却还仗着手里头着实还有几个钱,还有一个讨人金红,到了上海去一般的也好做生意。就是从此不做生意,有这几个钱一生一世也吃着不荆那里知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个金红竟席卷了赛金花的所有银钱、首饰,跟了个赛金花的车夫不知逃到那里去了。
连几件值几个钱的衣服,也都卷得一个干干净净,一件不留。
赛金花急得气塞咽喉,几乎晕倒。呆了一会,由不得号淘大哭起来。到了这个时候,方才懊悔以前嫁了洪殿撰,偏偏要重落青楼。到了第二次风尘再堕,又不肯早些嫁人,如今只落到这般田地。哭了一回,娘姨银姐走过来再三相劝,方才勉强把他劝住哭声。赛金花呆呆的想了一回,最苦的自已是递解回去的人,不能出面,只好眼睁睁的让他逃走,不敢报官,真是说不出的苦恼。赛金花住了哭,把对象点了一回,银钱、衣饰都是一卷精光,只剩得几箱旧式的衣服和些陈设器具,多算些也不过值上一二千银了。那班娘姨大姐见了这般光景,一个个都去自寻门路,走得一个也不见。幸而这个银姐是赛金花的旧人,倒狠有些良心,依依不舍,情愿同着赛金花一同到苏州去,赛金花十分感激。
在京城里头住了五天,那解差便来催着要钱。赛金花只得悄悄的亲自到几个旧时相好的客人那里,把金红逃走的事情哭诉一遍,要向他们借些盘费,借了一千几百两银子。又把所有的衣服、器具一齐卖掉了,一古脑儿不到三千银子,却被那几个解差,足足的讹了一千六百两银子去。
到了苏州,住了一个多月,想着坐吃山空不是久计,只得同着银姐到上海来,在法界连福里租了两幢房屋,摆开碰和台子。又好象是个半开门的私窝子一般,常常同着银姐两个人到南诚信去坐一回儿,借此兜兜生意。不想今天无意之中却遇着了辛修甫和章秋谷两个。
章秋谷虽然也算是做过他的客人,却一古脑儿只吃了一台酒,不算什么。不过秋谷以前在天津的时候,知道这个赛金花就是状元夫人曹梦兰,是个著名的人物,不免要去赏鉴他一下,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这个辛修甫恰是在上年人京会试的时候和赛金花有过交情的,两下甚是要好。所以赛金花见了辛修甫心上十分欢喜,好似他乡遇故的一般,不免把自己的这番蹉跌对着辛修甫等一一的讲说出来。说到银翠的吞烟、金红的卷逃和自己的监禁刑部,不觉眼圈儿就红了,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抖得岔起来,好似那微风振箫,幽凄欲咽,山阳闻笛,喑呜可怜。辛修甫和章秋谷也不觉心上凄然,着着实实的安慰了他一会。
赛金花又说起卜侍郎的一番把戏,引得章秋谷等都哈哈大笑起来,都说:“天下那有这般的奇人奇事?你也未免形容得太刻薄了些。”赛金花正色说道:“格个卜家里格事体末,真正天理良心,倪勿曾瞎说俚一句。唔笃勿相信末,倪罚个咒拨唔俚听听:倪造仔俚半句闲话末,要烂脱舌头根格。倪搭俚咦呒啥冤家,为啥要造俚格闲话呀?格个辰光,唔笃才勿曾看见京城里向格排勿要面孔格京官,一径拿仔手本,到倪门浪来挂号请安格,耐说阿要奇希!”
章秋谷听了赛金花这番说话,知道不是假的,便也对他笑道:“如今那班堂子里头的倌人,都比不上你的这般资格:六年的状元太太,三年的公使夫人,更兼又是联军总统的腻友。
许多堂堂中国的官员,一个个都向你上手本、称晚生,这也真算得荣誉达于极点的了。但是到了如今的时候,抚今追昔,回想当年,廿年风月之场,一霎昙花之梦,想起那以前的事情来,心上不知怎么样的感慨呢!”章秋谷这几句话儿,原是有心讥刺他的,不想却触起了赛金花的一腔心事,无限凄惶,迸出两滴眼泪,几乎要哭出来。章秋谷见了,自己也懊悔未免说得太激切了些,平空引动了赛金花的伤感。连忙过去拉着他的手劝慰道:“总是我不好,几句话儿引动了你的心事。但是如今的这般时代,人生几何,去日苦多,你也何必这般认真?”赛金花拭了眼泪,瞟了秋谷一眼,慢慢的说道:“繁华一瞬,富贵沧桑,倪自家懊悔来浪盛年格辰光,勿晓得早点自家做格终身之计;到仔现在格辰光,好梦难常,华年易逝,再要懊悔也来勿及格哉!”
章秋谷听得赛金花忽然的满口调起文来,这几句话儿却说得十分蕴藉,竟像个名士的吐属一般,不觉喝声采道:“你的谈吐真是十分出色。想见当日妙年的时候,倾城颜色,绝代风华,洪殿撰也不知前世怎样修来的艳福,方才娶着你这样的一个人。可惜我章秋谷迟了数年,就没有这般福分。”赛金花听了不觉回眸一笑,颊上生红,看着章秋谷笑道:“倪故歇是老太婆哉,洛俚再有啥格讲究?”秋谷道:“徐娘虽老,丰韵犹饶,着实的不差!”赛金花听了,又是微微的一笑,别过头去不说什么。辛修甫乖觉,在旁“格”的一笑,笑得赛金花和章秋谷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赛金花别转头去,章秋谷便也回过头来和王小屏说话。
修甫在烟榻上坐起身来,对着秋谷招了一招手。秋谷见了,便走过来问什么事情。辛修甫拉着秋谷,就在榻旁坐下,附耳说了几句。秋谷一面听着,一面抬起头来打量了赛金花一眼,摇一摇头道:“我和你是要好朋友,恐怕没有这个道理罢?”
修甫笑道:“你和我也是一样的客人,怕什么?”秋谷道:“虽然如此,究竟有些不便。”修甫道:“这是我自己愿意的,又不是你的意思,有什么不便?”赛金花坐在那里,见辛修甫、章秋谷附耳说话,章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