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1-平步青云-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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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话短说,胡老板这方面,你到底怎样?”
阿珠想避而不答,但办不到,想了一下,只好这样推托:“七姐,这件事是我娘做的主,将来总也还要问她。”
“这话就奇怪了!你自己没有主张?”
“父母的活,不能不听。”
“唷!唷!你例真是孝顺女儿!”
语涉讽刺。 阿珠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七姐!”阿珠用一种情商的口吻说:“你让我想一想。我明天早晨再跟你谈。”
七姑奶奶在家耳濡目染,对鉴貌辨色,也是很在行的,一看她这神色,再要多说,就是不知趣了。于是立刻接口答道:“你慢慢想,慢慢想!等你想停当了,要怎么样做,我一定帮你的忙。”
“谢谢七姐!”阿珠拉着她的手说,“亏得是在你们这里,如果是在别地方,我连可以诉诉吉的人,都没有。”
说这话,一大半是为了拉拢交清。其实在这时候,她就已有了无可与言之苦,七姑奶奶的心热,热得令人烫手,尤太太人很圆滑,看样子是为了利害关系,站在胡雪岩这边。此外就只有一个陈世龙了,这个人也差不多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但这件事跟他去谈,是不是合适,却成疑问。就算跟他谈了,他帮着胡雪岩做事,要靠他提拔,能不能帮着自己对付胡雪岩,又成疑问。
千回百折的心事,绕来绕去,又落到胡雪岩身上。她觉得以后变化如何,犹在其次,眼前横亘胸中,怎么样也无法自我消除,而必得问一问的是:胡雪岩的变心,到底为了什么?
因此,这夜工夫,她的心思集中在第二天如何去找胡雪岩,同时如何开口问他?这样设想着,便如跟那“没良心的人”面对面在吵架,心里又气愤,又痛快。气愤的是“他”说不出个道理,痛快的是把“他”骂了狗血喷头。
等“骂”过了,她却又有警惕,不管如何,胡雪岩对她父母来说,是个无比重要的人物!世界上哪里去找这样慷慨的人?就算他自己能忍受这顿骂,旁人也要批评她恩将仇报。这样一想,阿珠气馁了,同时也更觉得委屈了,真正吃的是有冤无处诉的哑巴亏!
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早晨又无法再睡。天气热,都要趁早风凉好做事,她身在客边,不能一个人睡着不起来。尤家倒不拿她当客人看,等她漱洗出房,厅里已摆好早饭,尤太太和七姑奶奶已端起碗在吃了。
道过一声“早”,七姑奶奶看着她的脸说:“你的眼睛都凹下去了。一
定一夜没有睡着,来,吃了早饭再去睡。“
阿珠不作声,只看着早饭发愁。松江出米,一早就吃炒饭,她的胃口不开,只想喝碗汤,吃不下饭。
“你们吃吧,”他说,“我不饿!”
尤太太一听这话,便放下筷子,伸手到她额上摸了一下,又试试自己的额头,皱眉说道,“你有点发烧,请个郎中来看一看吧!”
“不要,不要!”阿珠自觉无病,“好好的,看什么郎中?五嫂也真想得出。”
“那么先弄点药来吃。”
尤家成药最多。都是漕船南来北往,从京里有名的“同仁堂”、“西鹤年堂”等等有名的大药铺中,买了带回来。当时便用老姜、红枣煎了一块“神曲”,浓浓地服了下去。出了些汗。觉得舒服得多,但神思倦怠、双眼涩重,只想好好睡一觉。
但她心里还有事放不下,想去看看她父亲,却又怕遇见胡雪岩,夜里所想的那一套,此刻整个儿推翻了,她自己都不明白,怕的是什么呢?是怕跟胡雪岩翻脸,以至于为她家父母带来纠纷,还是怕自己受不住刺激?甚至是怕胡雪岩面对面为难受窘?
精神不好,偏偏心境又不能宁境,烦得不知如何是好呢。想想真懊悔有此一行!不管怎么样,在自己娘身边,就算发顿脾气,哭一场,也是一种发泄。现在不但没有人可为她遣愁解闷,还得强打精神,保侍一个做客人的样子,其苦不堪!
想想又要恨胡雪岩了!是他自己跟她父亲说的,让她到上海来玩一趟。
带了出来,却又这样一丢了事,这算是哪一出?别的都不必说,光问他这一点好了。如果他说不出个究竟,便借这个题目,狠狠挖苦他几句,也出出从昨天闷到此刻的一口气。
这样想着,精神不自觉地亢奋了,于是趁七姑奶奶不在场,向尤太太说道:“五嫂,我想去看看我爹。请你派个人陪了我去。”
“那现在。不过你身体不大好,不去也不要紧,反正我们过几天就要到上海,那时候再碰头好了。”
“还是去一趟的好,不然我爹会记挂我。”
说到这个理由,尤太太不便再劝阻,正在找人要陪她到老张船上,恰好陈世龙来了。
“来得巧!”尤太太一本正经地向他说:“你好好陪了她去看她爹,拣荫凉地方走!她在发烧。”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尤家,拣人家檐下,阳光晒不到的地方走。陈世龙照顾得很周到,三步一回首地探视,口中不断在说:“走好走好!”那样子既不象兄妹,又不象夫妇,引得许多人注目。阿珠有些发窘,心里嗔怪:又不是黑夜,路也很好走,何苦这样一路喊过去,倒象是有意要引人来看似的。
走出巷子,豁然开朗,临河是一条静悄悄的路。阿珠遥望着泊在柳荫下的船,忽然停住了脚,喊一声:“喂!”
陈世龙闻声回头,奇怪地问道:“你在跟哪个招呼?”
“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你的话问得可要发噱?”
“原来是叫我。有话说?”
“自然有话说,不然叫住你做啥。”阿珠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听见
什么话?“
“什么话?听哪个说?”
“你是装糊涂,还是怎么?”阿珠有些生气了。
“喔!”陈世龙才明白,“你是说胡先生。他的话很多,不知道你问的哪一方面?”
“自然是说到我的!”
“这倒没有!只说要赶到上海去接头生意,过几天再来接你,这当然不大对!”
听得这句批评,阿珠心里舒服了些,“连你都晓得他不对!”她冷笑道,“说好了让我到上海夫玩一趟,结果半路里放人家的生,这不是有意欺侮人!”说到“欺侮”,又想起胡雪岩的无端变心,顿觉百脉偾张,眼眶发热,一下忍不注,便顿着足,且哭且说:“他是存心好了的,有意欺侮我!有意把我丢在半路上!他死没良心!”
陈世龙有些发慌,也有些伤心。从湖州一路来,他下了许多功夫,谁知她一寸芳心,仍旧在胡雪岩身上。不过转念一想,他把已馁之气又鼓了起来,女人的委屈,最伯郁积在心里,朝思暮想,深刻入骨,那就不容把她的一颗心扳转来,象这样大哭大闹,发泄过了,心里空荡荡的,反倒易于乘虚而入。
因此,他默不作声,只把雪白的一方大手帕,递过去让她擦眼泪。这个小小的动作,不知怎么,在阿珠的心里居然留下了一个印象,同时也唤起了回忆,想起在湖州一起上街,他总是拿这样一方手帕,供她拭汗。
心无二用,一想到别的地方,便不知不觉地收住了眼泪,自己觉得有些窘,也有些可怜。拿手帕擦一擦眼泪,醒一醒鼻子,往前又走。
“慢慢!”这回是陈世龙叫住了她。等她回过身来,他又问道:“到了船上,你爹问起来,你为什么哭,该怎么说呢?”
阿珠想了想答道:“我不说,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说可以,你爹来问我,我不能装哑巴。”
“你……”阿珠这样叮嘱,“你只说我想家。”
“好了。走吧!”
到了船上,老张果然诧异地问起,阿珠不作声,陈世龙便照她的话回答。
“那总是受了什么委屈,在别人家作客……”
“跟人家有什么相干呢?”阿珠抢着说道:“尤家是再好都没有了,爹不要冤枉人家。”
“那么是什么委屈呢?不然不会好端端地想家。”
“我想,”陈世龙说,“大概是胡先生不让张小姐到上海去的缘故。”
“这你不要怪他。他跟我说过了,一到上海,碌乱三千忙生意,照顾你没工夫,不照顾你又不放心。等事情弄得略有些头绪了,再来接你,好好去玩两天。这话没有啥不在道理上,你很明白的人都想不通?”
阿珠一面听着,一面在心里冷笑,听完,愤愤地说道:“他这张嘴真会说!骗死人,不偿命。现在也只有你相信他了。”
“怎么?”老张大为惊诧,看她不答,便又转脸来问陈世龙:“阿珠的话,什么意思?”
陈世龙自不便实说,但光是用“不知道”来推托,也不是办法,想了想,觉得最好避开,让他们父女私下去谈。
于是他说:“你问张小姐自己!”接着,走出船舱,上了跳板,在柳荫
下纳凉。
“阿珠!”船里的老张神色严重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倒说给我听听看。”
怎么说?说人家不要我了?这话似乎自己作践自己,她不肯出口。如说胡雪岩变心了,话不够清楚,打破沙锅问到底,依然难以回答。因而阿珠觉得很为难。
“说呀!”老张催问着。
想了半天,她答了这佯一句:“我懊悔来这一趟的!”
老张听不懂她的话,着急的说,“你爽爽快快的说好不好?到底为了啥?”
“你不要来问我!你不会去问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胡雪岩。老张有些不安,“怎么?”他皱眉问道:“你们吵了架了?”
“人影子都没有看见,哪里去吵架?哼,”阿珠冷笑道:“见了面,倒真的有场架好吵!”
“为啥呢?他对你有啥不对?”老张埋怨他女儿,“你的脾气也要改改,动不动生气,自己身子吃亏!”
先听她爹的两句话,阿珠忍不住又要发火,但最后一句让她心软了,到底还是亲人!自己有这一双爹娘,总算“八字”不错。这佯一转念,心境不由得变为豁达,提不起,放不下的事,此时也提得起,放得下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不知不觉的受了七姑奶奶的感染,挺起胸来,摆出须眉气概,高声说道,“从此以后,他是他,我是我!我也不同他吵,吵不出名堂来的,他同我说话,我朝他笑笑,看他到晚来睡在床上,自己摸摸良心,难过不难过?”
怎么一下子决裂得如此?老张相当诧异,却还镇静,女儿许给胡雪岩,他原来就不大赞成,所以出现了这样的局面,他觉得也并不坏。
不过,事情要弄清楚,看阿珠的神气,可以想见胡雪岩有了很明确的表示。然而阿珠又说连“他的人影子都没有看见”,那么,“是不是他托人带了什么话给你?”他问。
“ 自然罗!不然我怎么晓得他的鬼心思?”
“不要开口骂人!”老张训了她一句,“不管怎么样,人家人是好的。”
“你跟娘当然都当他好人,没有他,哪里会有今天?”
这话对自己的父亲来说,是太没有礼貌了,老张又是带些狷介的性格,无法忍受说他贪图财势的指责,所以脸色大变。
阿珠是顺口说得痛快,未计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