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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胡雪岩1-平步青云-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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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麟桂指着炕床上首说。

    “大人自己请吧!”王有龄笑道,“我享不来这份福!”

    “不会也好。”麟桂不说客套说。“说实在的,这玩意儿益处少,害处多。不过,你不妨陪我躺一躺。”

    这倒无妨,能不上瘾。躺烟盘是件很有趣的事,而能够并头隔着荧荧一火说话,交情也就会不同。所以王有龄欣然应诺,在下首躺了下去。那个俏伶伶的丫头,马上走过来捧住他的脚,脱下靴子,拉一张方凳把他的双足搁好,接着拿床俄国毯子为他围住下半身。

    另有个丫头已经端来了四个小小的果碟子,两把极精致的小茶壶。在烟盘上放好,随即使坐在小凳子上打烟。装好一筒,把那支镶翠的象牙烟枪往王有龄唇边送了过来。

    “请你们老爷抽。我不会。”

    麟桂当仁不让,一口气把烟抽完,拿起滚烫的茶壶喝了一口,再拈一粒松子糖塞在嘴里,然后慢慢从鼻孔喷着烟,闭上眼睛,显得飘飘欲仙似地。

    “雪轩兄!”麟桂开始谈到正事,“你这一趟,替浙江很挣了面子。公事都象老兄这么顺利,我就舒服了。”

    “这也全靠大人的荫庇。”王有龄说,“总要长官信任,属下才好放手去干。”

    “也要先放心,才好放手。说老实话,我对你老兄再放心不过,凡事有抚台在那里抗着,你怎么说怎么好。”麟桂又说,“抚台也是很精明的人,将心比心,一定也会照应我。”

    说了这一句,他抽第二筒,王有龄把他的话在心里琢磨了一阵,觉得他后半段话的言外之意,是要自己在伺候抚台以外,也别忘了该有他应得的一

    份。其实这话是用不着他说的,胡雪岩早就替他想到了。

    不过王有龄做官,已学得一个决窍,不有为外人所知的事,必须要做得密不通风,所以虽然一榻相对,只因为有个打烟的丫头在,他亦不肯有所表示。

    “说得是。”王有龄这样答道:“做事要遇着两种长官,最好当然是象大人这样,仁厚宽大,体恤部属,不得已而求其次,倒宁愿在黄抚台手下,虽然精明,到底好歹是非是极分明的。”

    “知道好歹是不错,说‘是非分明’,只怕不见得。‘麟桂说了这话,却又后悔,”雪轩兄。“他故意说反话,”这些话,你得便不妨在抚台面前提一提。“

    王有龄也极机警,“这可敬谢不敏了!”他笔着回答,“我从不爱在人背后传话。无端生出多少是非,于人有损,于己无益,何苦来哉!”

    麟桂对他这个表示。印象深刻,心里便想:此人确是八面玲珑,可以放心。

    由于心理上的戒备已彻底解除,谈话无所顾忌,兴致也就越发好了。你谈到京里的许多情形,六部的规矩“则例”,让王有龄长了许多见识。

    最后又谈到公事,“今年新漕,还要上紧。江浙的赋额独重,而浙江实在不比江苏。杭、嘉、湖哪里比得上苏、松、太?杭、嘉、湖三府又以湖州为王,偏偏湖州的公事最难办。”麟桂叹口气说:“湖州府误漕撤任,一时竟找不着人去接手。真叫人头疼!”

    椿寿一条命就送在湖州,麟桂对此不能不具戒心。王有龄知道其中的症结,但谈下去怕谈到椿寿那一案,诸多未便,所以他只作倾听的样子,没有接口。

    “我倒有个主意!”麟桂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却又沉吟不语,好半天才自问自答地说:“不行!办不通,没有这个规矩。”

    也不知他说的什么?王有龄百思不解,可也不便去问。就这冷场的片刻,麟桂二十四筒鸦片烟抽完,吩咐开饭。丫头退了出去传话,眼前别无他人,可以把那样东西拿出来了。

    “我替大人带了个小玩意来!”王有龄一面说,一面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个纸包,隔着烟灯,递了过去。

    打开一看,是个极精致的皮夹子,皮质极软,看那花纹就知道是西洋来的,麟桂把玩了外表,要打开看看里面时,王有龄又开口了。

    “回头再打开吧!”

    显然的,其中别有花样,麟桂笑一笑说声:“多谢!”随即把皮夹了揣在身上。等开饭时,托故走了出去,悄悄启视,皮夹子里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王有龄做得极秘密,麟桂却不避他的底下人,走进来肃客入座,第一句就说:“受惠甚多!粮道那里怎么样?”

    “也有些点缀。”

    “多少?”

    “三数。”这是说粮道那里送了三千两。

    麟桂点点头,又问:“送去了?”

    “还没有。”王有龄答道,“我自然要先来见了大人,再去拜他。”

    “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早些去吧!他在这上面看得很重。”

    这完全自己人关爱的口吻,王有龄觉得麟桂对自己的态度又进了一层,

    便以感激的声音答道:“多谢大人指点。”

    “把‘大人’两个字收起来行不行?”麟桂放下酒杯,皱着眉说,“俗不可耐,败人的酒兴。”

    王有龄微笑着答说:“恭敬不如从命,我敬称‘麟公’。请干一杯!”

    “好,好!”麟桂欣然引杯,随即又说:“我刚才的话还没有完。他可晓得粮道有个癖好?”

    “噢。我倒不知道,得要请教麟公。”

    “其实这癖好,人人都有,只以此公特甚。”麟桂笑道,“他好的是‘男儿膝下’!”

    王有龄愣住了,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哑谜?

    “足下才大如海,怎么这句歇后语就把你难住了?”

    原来如此?俗语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隐下的是“黄金”二字。旗人掉书袋,有时不伦不类,王有龄倒真的好笑了。

    “所以我劝我不必送银票,兑换了金叶子送去。”麟桂是说笑话的神精,有着忍俊不禁的愉悦,“听说此人每天临睡以前,以数金叶子为快,否则忽忽如有所失,一夜不能安枕。”

    “这倒是怪癖!”王有龄问道,“如果出远门怎么办呢?也带着金叶子上路?岂非慢藏海盗?

    “那就不知道了。”

    讲过笑话,又谈正题,麟桂问起上海官场的情形,王有龄把倪良耀的委屈和牢骚,以及答应照料他的眷属的话,都告诉了麟桂。

    “这件事我不好说什么!”麟桂这样回答:“甚至倪某的眷属,我也不便去管。我知道,抚台的疑心病很重。”

    “是的。”

    “所以我劝你,就是照料倪良耀的眷属,也只好偷偷摸摸,别让抚台知道。”麟桂放低了声音又说,“我实在不明白,我们这位黄大人何以如此刻薄?江苏藩司与浙江巡抚何干?把人折腾得那个样子?还有件事,更不应该……”

    麟桂说到紧要关头,忽然住口,这自然是因为这句话关系甚重,碍着王有龄是黄宗汉的红人,还有些不放心的缘故。

    了解到这一点,王有龄便不如追问,举杯相敬,心里思索着如何把话题扯了开去?

    麟桂倒觉得不好意思了,“跟你说了吧!”他说,“他有件损人利己的事,利己应该,损人就要看一看,伤了自己的同年,未免太不厚道。”

    黄宗汉是伤了哪一个同年?他们这一科的飞黄腾达,全靠同年能和衷共济,互相照应。黄宗汉本人,不也靠大军机彭蕴章和何桂清这两个同年替他斡旋掩遮,逼死藩司椿寿一案,才得安然无事?因此,王有龄对麟桂所说的话,有些将信将疑。

    “前些日子有道关于江浙防务的上谕,”麟桂问道,“不知你看到了没有?”

    “没有。”王有龄说,“我人在上海,好久未见邸抄了。”

    “那道上谕是这么说,‘浙江巡抚黄宗汉奏陈,拨兵赴江苏,并防堵浙省情形。’得旨:”甚妥!现今军务,汝若有见到之处,即行具奏。不必分彼此之见。‘“

    听他念完这道上谕,王有龄又惊又喜,派兵出省击敌,本是他的建议,原来黄宗汉竟已采纳,更想不到竟蒙天语褒奖!也因为如此,他要辩护:“拨兵出省,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对呀!没有人说不对。只是你做浙江的官,管浙江的事好了,上谕虽有‘不必分彼此之见’的话,我们自己要有分寸,不可越俎代庖。黄抚台却不问青红皂白,左一个折子、右一个折子,说江苏的军务,该如何如何部署,请问,”麟桂凑身向前,“叫你老哥,做了江苏巡抚,心里作何感想?”

    王有龄这才明白,黄宗汉为了自己的“圣眷”,不为他的同年江苏巡抚许乃钊留作地,这实在说不过去。而且他这样搞法,似乎是企图调任江苏。

    果然如此,更为不智,江苏诚然是海内膏腴之地,但一打仗就不好了。遇到机会,倒要劝劝他。

    麟桂不知他心中另有想法,见他不即开口,当他不以为然,便但率问道:“雪轩兄。你觉得我的话如何?”

    王有龄这才醒悟,怕引起误会,赶紧答道:“大人存心忠厚,所持的自然是正论。只是我人微言轻,不然倒要相机规谏。”

    “不必,不必!”麟桂摇着手说,“这是我把你老哥当作好朋友,说的知心话。不必让第三个人知道。”

    “那当然。”王有龄郑重表示。“大人所说的话,我一句不敢外泄。不过既见于明发上谕,就是我跟抚台说了,他也不会疑心到别人头上的。”

    “那倒随你。”麟桂又说,“许家虽是杭州巨室,与我并无干涉,我也不过就事论事,说一句公道话而已。”

    这个话题就此抛开,酒已差不多了。王有龄请主人“赏饭”,吃完随即告辞,麟桂知道他行装甫卸,家里还有许多事,也不留他,亲自送到中门,尽欢而散。

    第二天又拜了一天客,凡是稍有交情的,无下有“土仪”馈赠,从上海来,所谓“土仪”实在是洋货。海禁初开,西洋的东西,在它本国不值钱,一到了中华,便视为奇珍,哪怕一方麻纱手帕,受者无不另眼相看。因此,这趟客拜下来,王有龄的人缘又结了不少。

    到晚回家,胡雪岩正在客厅里,逗着王有龄的小儿子说笑。不过一天不见,王有龄便如遇见多年不晤的知交一般,心里觉得有好些话,亟待倾吐。

    “你吃了饭没有?”他问。

    “没有。”胡雪岩说,“我原意想邀雪公到城隍山上去吃油蓑饼,现在天晚了,不行了。”

    王有龄对这个提议,深感光趣,“不晚!”他说,“快夏至了,白天正长,而且天也暖和,就晚了也不要紧。怎么走法?”

    “总不能鸣锣喝道而去吧!”胡雪岩笑着说。

    王有龄也自觉好笑,“当然换了便衣去。”他说,“我的意思是连轿子也不必坐,也不必带人,就安步当车走了去。”

    “那也好。戴上一副墨晶眼镜,遇见熟人也可不必招呼。”

    于是王有龄换上一件宝蓝缎袍,套一件玄色贡缎背心,竹布袜、双梁鞋,戴上墨晶大眼镜,捏了一把折扇,与胡雪岩两个人潇潇洒洒地,取道大井巷,直上城隍山。

    “还是我们第一次见的那地方喝茶吧!”他说,“君子不忘本,今天好好照顾他一下。”这个“他”,自是指那个茶座的老板。

    这是他距胡雪岩第二次来,但处境与心境与第一次有天渊之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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