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提灯卷 作者:白姬绾-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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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润芝道:“在下不住四方馆,现在暂住在慈恩寺附近的‘当归山庄’。”
余润芝说清了具体地址,就离开了。
离奴从里间走出来,睡眼惺忪,“书呆子,大清早的,你在和谁说话?”
元曜道:“一位扶桑来的画师。他来买宣纸和毛笔。”
“才刚辰时,这扶桑人起得可真早。咦,这儿怎么会有一根金条?”
元曜道:“客人留下的。晚些时候,小生还得把多出的钱给他送去。”
离奴撇嘴,“扶桑人还真阔绰,买个纸笔也用金条。”
白姬赶在吃早饭的时候回来了。元曜向她说了余润芝来买纸笔的事情,呈上了金条。
白姬拿着金条看了看,笑了,“很有趣的金条。”
元曜道:“金条有什么有趣的?赶紧把多出的银子找给余兄才是正经。”
白姬随手把金条丢进柜台后的罐子里,进去取了银子给元曜,让他送去给余润芝。
元曜拿着银子出发了。
元曜出了长安,来到慈恩寺附近时,刚过正午。慈恩寺位于长安南郊,四周青山绿水。元曜转过一条山路,看见了一座规模很大的庄院,正是“当归山庄”。
当归山庄外面,站着两名穿着白色单衣的小僮。
元曜说明白来意,一名小僮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小僮出来道:“主人请元公子进去。”
元曜换下了干净的鞋子之后,才被小僮带进当归山庄。山庄中的布局格调、装饰陈设不像是大唐风格,院落、房间、走廊、移门、屏风、木案、茶具等等,看上去极具异域风情。
小僮带元曜走在回廊中,不远处的正厅内隐约传来音乐声。元曜侧耳一听,不像是大唐的宫商角徵羽,而是一种悠缓而简单的曲调。有男子在用异族语言和着曲子唱歌,歌声中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元曜随小僮走进正厅时,才发现此处正在开一场宴会。余润芝和几十名男女正在大厅中宴饮。在座的男子、女子的服饰打扮,形容举止都是异族风情,男子带着立乌帽子,穿着条纹狩衣,手拿蝙蝠扇。女子穿着花纹华丽的十二层单衣,青丝乌黑油亮,如一匹光滑的缎子。她们的脸白皙如凝脂,嘴唇嫣红如樱桃,但是朝元曜一笑时,露出的牙齿却染成了黑色。
余润芝站起身来,笑着对元曜道:“轩之,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开歌会,你也来饮一杯?”
元曜递上一个包袱,笑道,“小生是来为余兄送回早上多余的银子。这……这扶桑雅风小生也不太懂……”
余润芝接过包袱,随手丢在一边,拉了元曜坐下,“不懂没有关系,一起喝一杯,乐一乐吧。”
元曜不好拂了余润芝的盛情,只好坐下了。
余润芝向元曜介绍了在座的客人,都是从扶桑来大唐的遣唐使。他们中有官吏、有僧人、有阴阳师、有文士、有乐师、有匠人。他们都会汉语,也都很亲切,宴会的气氛快乐而融洽。元曜和一名汉名叫作“吕逸仕”的文人讨论三坟五典,四书五经,他广博的学识让元曜十分佩服。
快乐的时光总是飞逝如水,不知不觉已经快申时了。元曜想告辞回去,余润芝挽留,“现在,轩之即使离开,也赶不及在宵禁之前回缥缈阁了。不如,今夜就留在这里吧?在下派小僮骑马去缥缈阁替你说一声。”
客人们也纷纷挽留元曜,非常热情。
元曜却不过众人的盛情,就答应了。
扶桑民歌再次响起,这一次换做了快乐的曲调,众人一边大笑,一边饮酒。
欢宴晚上才散去。
大家都歇在了当归山庄。
元曜睡在客房中,耳边传来虫鸣声,风声,远处有谁在吟诗,“常忆故园春来早,十年霜鬓归期迟。”
约莫三更天时,元曜醒了一次,去上茅房。回来的路上,他远远地看见余润芝从外面回来,心中有些奇怪,大晚上的,他出门去做什么?不过,元曜是客,也不好多问,回去继续睡觉了。
第二天,余润芝招待元曜吃过早饭,送他离去。余润芝道:“贵店卖的宣纸非常好用,在下还想买几张。不过,在下最近不便进城,可否劳轩之送来?”
元曜道:“当然可以,举足之劳而已。余兄要多少?什么时候要?”
余润芝笑道:“贵店中有多少,就送多少吧。在下不急,轩之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送来吧。”
元曜道:“好。”
元曜告辞离开了。
注释:(1)天武天皇:天武天皇(公元631——686年),即大海人皇子,是《皇统谱》所记载的日本第40代天皇。
(2)四方馆:四方馆,官署名。隋炀帝时置,用来接待东、西、南、北四方少数民族及外国使臣,分设使者四人,各自主管双方往来及贸易等事,属鸿胪寺。唐朝时,归通事舍人主管,属中书省。
《千妖百鬼系列:缥缈·提灯卷》 第89节
第二章 有鱼
元曜回到缥缈阁的时候,白姬正坐在柜台后忙碌。
元曜走过去一看,有些奇怪。
白姬正在雕刻一只木偶。
白姬抬头,“啊,轩之回来了?”
元曜道:“嗯,回来了。昨天因为天色太晚了,就留在余兄家里了。”
“我知道。”白姬道。
元曜问道:“这木头是什么东西?”
白姬低头继续忙碌,道:“施行巫蛊咒术时用的木偶。当年,汉武帝时期,皇宫里最流行用这种木偶诅咒人呢。”
汉武帝时期,巫蛊之祸非常严重,连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都在宫廷权势斗争中,受了巫蛊之祸(1)的牵连,而被汉武帝赐死。
元曜冷汗,“你……你做木偶想诅咒谁?”
白姬道:“这是替韦公子做的,他想诅咒裴公子。”
元曜道:“丹阳胡闹,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小生决不允许你把这个害人的东西给丹阳!!”
“哎呀,轩之别急,韦公子手头拮据,只出十两银子,十两银子的木偶咒不死人,顶多让裴公子得两天风寒,或者拉两天肚子罢了。”
元曜生气地道:“得风寒,拉肚子也不行!这都是害人!”
“轩之,裴公子害韦公子三个月的俸禄没了,让他得一点儿风寒,拉一下肚子,也算是一点儿小惩戒呀。”
“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惩戒仲华,而是为了那十两银子!”
“嘻嘻。”白姬诡笑。
元曜告诉白姬余润芝要他送宣纸的事情。
白姬道:“可以。先送一张去吧。”
元曜有些奇怪,“一张?”
白姬笑道,“对,一张。”
不知道为什么,元曜从当归山庄回来之后,就染上了风寒,卧床不起。他咳嗽流涕,浑身乏力,病恹恹地躺着,十分难受。
元曜颤声问白姬,“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不会用木偶诅咒小生了吧?”
白姬摇扇,道:“轩之不要开玩笑了。我怎么舍得用十两银子的东西诅咒你?”
元曜也觉得白姬一定舍不得花十两银子诅咒他,也就相信了她。
白姬请了一个大夫来给元曜看病,大夫望闻问切之后,说只是感染了风寒,没有大碍,给元曜开了几服药,让他吃药养息。
离奴负责给元曜煎药。元曜总觉得药汁里有一股鱼腥味,但也不好说什么,忍耐着喝了。直到他在药碗里喝到一条鱼刺,终于忍耐不住了,道:“离奴老弟,请不要再用煨鱼汤的罐子煎药了。”
离奴吼道:“臭书呆子,你不要挑三拣四,爷都没嫌鱼汤里一股药味!!”
折腾了几天,元曜的风寒倒也好了。这一天上午,他想起还要给余润芝送画纸,就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发了。
元曜对白姬道:“这一张纸怎么好送去?货架上还有几张,一起送去了吧?余兄又不是不付银子。”
白姬道:“这和银子没有关系。余先生也不是想要纸,他只是想再见轩之罢了。送去了也是浪费,白白糟蹋了上好的宣纸。”
“啊?余兄想再见小生?”
“是啊,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嘛。”
“他为什么想再见小生?”
“因为他喜欢轩之,想和轩之结交呀。”
元曜道:“是这样吗?”
“是呀,轩之的名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你呢。”
元曜道:“小生也很喜欢余兄,他虽然是异族人,却很亲切。”
“嗯。”白姬侧头,望向缥缈阁门口的冥灯,笑了:“三月清明,有鱼提灯;溯归故里,远不可寻。三月清明,有鱼提灯;葬之半途,悲之幽魂。”
元曜奇道:“白姬你在说什么?什么提灯?什么不可寻?”
“这几天晚上,总有人在缥缈阁外唱这首歌谣,轩之没听到吗?”
元曜摇头,“可能是小生睡得太死了,没有听到。”
白姬进去取了一条薄毯,递给元曜,“也许,轩之又会留宿在当归山庄,你带着它。三月的夜里很冷,盖上它,免得再着凉了。”
元曜道:“山庄的客房里有被子,又柔软又暖和。”
白姬笑了,“带上它。我可不愿再花银子给你请大夫了。”
元曜带上薄毯,离去了。
元曜来到当归山庄,一切还是和之前来时一样。小僮通报之后,让元曜换上干净鞋子,带他去见余润芝。今天,山庄中没有开宴会,余润芝独自坐在后院的廊檐下,弹着三弦琴,唱着歌谣。他唱的歌元曜听不懂,但能够听出清泠泠的三弦曲调中,透出的那一缕淡淡的哀伤。
余润芝看见元曜,放下三弦琴,笑道:“轩之,你来了。”
元曜道:“这几天,小生生病了。故而,今日才能来送宣纸。”
余润芝笑道:“没关系,轩之可要注意身体。来,坐下,一起饮酒吧。”
元曜坐下了,道:“不过,宣纸只有一张……”
“没有关系,轩之能来就很好了。”
余润芝、元曜坐在廊檐下饮酒聊天,院子中有一棵繁花盛开的八重樱,樱花重叠盛密,如锦似霞。风一吹过,淡红色的花瓣随风飘落,仿佛一场盛大而华美的梦境。不远处有池水灌满竹笕,竹笕落在石钵上,不时发出“咚”“咚”的声音。
元曜道:“余兄刚才唱的是什么歌?”
余润芝道:“是在下故乡流传的一首歌谣。在下一思乡了,就唱它解乡愁。”
元曜有些好奇,“余兄的故乡是怎样的地方?”
余润芝望着不远处的樱花树,道:“在下的故乡是奈良的一个小渔村,在下的小名叫‘萨卡拉’,翻译成汉文,也就是‘鱼’。小时候,在下常常在河边玩耍,每到三、四月份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背鳍上发光的鱼逆河而上,去往它们的故乡。许多鱼一起逆流而上,河水中萤光点点,美如梦幻。春日的夜里,父母常常带着在下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看鱼,弟弟妹妹们总是笑着道,‘哦哦,鱼提着灯回家了。’在下离家很多年之后,都还能清楚地记得那美丽,温暖的场景。”
元曜笑道,“小生只是听着,也觉得很美好。”
余润芝流泪,“在下来到大唐很多年了,未能侍奉父母膝下,也未能见他们最后一面,弟弟妹妹们也生死不相知。每年中秋月圆时,在这长安月下,就觉得格外凄清,寂寞。”
元曜安慰了余润芝几句,两人喝酒聊天,消磨了一个下午。余润芝给元曜看了他的一些画作,元曜很赞赏。余润芝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