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旧笔-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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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寄娘利索得用臂绳挽了衣袖,露出两条雪臂,雷刹猝不及防,不自在地别过脸,暗骂:伤风败俗。
阿弃忙拿手遮掩双目,嚷道:“我岁尚小,不好娶亲。”
风寄娘笑起来,横他一眼:“我再年长几岁,都能做你阿娘了。”
阿弃张开十指,从后面瞪着风寄娘,狐疑:“长几岁便能做我阿娘?”又不知想到什么,惊恐地张大眼,指着她道,“你……你……你……与我义父相熟,莫不是年岁也仿佛……”
雷刹忍无可忍,狠踩了阿弃一脚,痛得阿弃唉哟一声在那抱着脚直跳。
“够了,正事要紧。”
阿弃连忙歇声,轻咳一声敛容挺身立在一侧。
风寄娘轻挑了下秀眉,转身取出一柄鹊尾香炉,执柄处蹲着一只怪模怪样的小兽,炉身造型奇特,一男一女对跪仰首,高举双手托起炉身,无论男女都生得恶形恶状,面目狰狞。风寄娘又取一丸香,点燃置入炉中合上炉盖,轻烟袅袅而起,她执炉绕着屋内,不快不慢地走了一圈。
阿弃抽抽鼻子,却不曾闻到香味,低声问雷刹道:“阿兄,你可曾闻到香味?”
雷刹摇了摇头。
阿弃又不解道:“先前许伯不曾燃过香,她这是有何用意。”
雷刹满脸的嫌弃,道:“不过装神弄鬼。”
风寄娘轻撇了他一眼,将香炉搁在窗台上,无香之烟迳自轻雾般得慢慢弥漫开,抚平丝丝焦躁。她伸手掀开左侧一具尸首上蒙着的白布,问道:“不知她何名何姓?”
雷刹倚墙环着刀,道:“侍郎府唤她阿五,原京外李家村人,契书记名李五娘。”
这个叫阿五的婢女至多十七八岁,身量矮小,生得寻常,紧握的双手指节粗大形状粗糙,风寄娘左右翻看她颈部青紫勒痕直至耳后,伸手掰开她微张的嘴,见舌尖抵着牙齿,又翻过尸身看身后污秽,再验下/身异处。
“李家阿五额下有痣,小腹有块状青色胎痕,脚裸处有寸长陈年刀疤,幼年所留,尚是完璧之身。颈下有青紫淤伤,绳索勒痕交与耳后,周身再无外伤,看唇口双手,应是自缢而亡。”
一边执笔小吏连忙一一记下。
雷刹道:“李阿五一个小婢女,也不大聪敏机灵,进府时不过七八岁,不知怎么入了老夫人的眼,令她专门打理爱猫诸事,老夫人去世后第二日,她便自缢而亡。古来自有忠仆以命相报,或出于恩重或出于性烈,然而李老夫人刻薄寡恩,待她不过平常,问过与李府众仆,都道她憨厚腼腆 ,性子平和。这个李阿五不像自缢随主之人。你可确定她是自尽,不是伪作投缳?”
风寄娘抬眸:“奴家担保,她确实自尽投缳,非外人所害。”
雷刹见风寄娘隐含挑衅之意,不屑应对,只让她查验另两具尸首。风奇娘也不与他争嘴上机锋,掀了另一尸首上的白布:“不知这位小娘子又是何名何姓?”
“李府家生,名秋红。”雷刹道。
李府来的一行人中,岁略小长脸淡眉的是秋红的嫂嫂,与另一婆子缩手缩脚过来,冲风寄娘福了福,拿衣袖拭了拭眼角道:“这位娘子善待,秋红是奴的姑子,她生前胆小,嘴又笨,因是不足胎生下,不比常人强健,不曾享过什么喜乐,实是个可怜的。”
风寄娘回了一礼,细查看秋红头脚身背,却是一处外伤也无,再验下/体,也不曾有污损伤处,不由“咦”了一声。
“有何不妥处?”雷刹见她神色有异,出声询问。
风寄娘不答,因有案例,以长钉打入顶穴害人性命,便拿手一寸一寸去摸她的发间,也不曾摸到异物,又弯腰看秋红双耳,同样不曾有血渍伤痕,这才答道:“秋红周身完好,不曾有外伤。”
秋红的嫂嫂惊得后退一步,与同行的婆子骇得双唇直抖。
雷刹追问道:“二位大嫂,有话不如直说。”
秋红的嫂嫂目露迟疑害怕,怕惊动屋外李管事,咬唇埋首半日才小声道:“差人,奴家姑子定死鬼怪索命,老夫人去世前后,院中便常有猫叫鬼影,声声凄惨渗人,阿五便是头一个,定是被鬼哄着上了吊。”
雷刹还道另有线索,谁知又绕到神鬼之上,不耐道:“哪来得这么多神道鬼说。”
阿弃点头附和:“我虽岁小也经手不少凶案,只有人杀人,没有鬼害人。”
风寄娘似笑非笑看了雷刹一眼,似有讥讽之意,阿弃看她似不赞同,问:“风娘子,你信世上有鬼?”
“我敬神,自然也信鬼。”风寄娘边答边解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皮布包,解了麻绳摊开,却是一排大小各异的刀具,她向秋红的嫂嫂道,“大嫂失礼了,恐有血污不堪,不如侧身回避。”
秋红的嫂嫂伸着脖子瞪了眼那排森森的刀具,吞了口唾沫:“你……你可是要剖开姑子尸……首?”
秋红的嫂嫂与婆子吓得脸都白,哆哆嗦嗦道:“娘子……难过奴家姑子是个……清白身,此处……便,便没奴……的事,奴胆小不敢见这等……”
雷刹冲阿弃一点头,仍让秋红的嫂嫂与婆子去隔间与谢氏作陪,这二人如蒙大赦了,飞也似得走了,也不知与谢氏说了什么,闻得谢声高放悲声。
雷刹收敛脾气,暗吸一口气,回头听风寄娘与秋红的尸身告了声罪,道:“李家秋红,多有得罪了。”正疑惑要待相询便见风寄娘云淡风轻,如开瓜切菜般利索地剖开了秋红的腹部,录事小吏白了脸,差点倒不过气来,捧账执笔的手都抖了。
阿弃返身归来一眼见便见开膛剖腹的场景,直惊得目瞪口呆,也只雷刹面色不变,他这人阴郁尸白,蛇一般,视生视死平常。
“你们不良人查案,先前仵作不曾剖尸检验?”风寄娘手下不停,问道。
阿弃与执笔小吏将头甩得如同拨浪鼓。
风寄娘笑了笑:“奴家手段与别个不同。”
小吏惊惧插嘴:“娘子手段未免惊世骇俗。”
雷刹不满小吏失态,绷着脸,道:“既有手段,可知秋红死于何因?”
风寄娘拿利剪剪下脏器,纤长玉手托着血红斑驳的心脏,左右端详,答道:“秋红之心血斑遍布,为损伤出血之状,她应是受惊而死。”
“受惊而死?”雷刹与阿弃双双怔愣。
风寄娘舀水洗去手上血污:“先前秋红的嫂嫂言道:秋红不足月所产。许有心疾,她或是受了惊吓或是目睹不可承受之事,心脉受损,惊悸至死。”
“什么惊吓?竟能将她吓死。”雷刹看着秋红,这个小婢女生得瘦瘦弱弱,因是家生,又有兄嫂照料,不过做些跑腿递话送食等轻省的活计,李府大都人都识得她。
风寄娘接口道:“这我却不知,托赖雷副帅查个究竟 。”她洗净手,拿布仔细擦干每个指缝,走到最后一具尸身前,掀起白布一角,皱眉:“这位便是侍郎府的如夫人?谢氏真要亲看检验?”
雷刹道:“论理,妇人受检,应与她血亲知晓,只是……”他想了想,“不如掩去面目,只让谢氏同看有无受到奸污。”
风寄娘点头:“也罢。”
第8章 九命猫(七)
谢氏一左一右被仆妇与秋红的嫂嫂搀进屋中,对着女儿蒙着白布的尸身已是老泪纵横,呢喃:“我儿薄命,我儿没福,去得好人家,竟不得长久,与你富贵你却没命受享……”又与风寄娘乞道,“娘子,我儿本份,定是个清白的,你可仔细,莫累她死后没个去处,坟前连碗凉浆也无。”
风寄娘道:“大娘放心,定不会误了如夫人。”
谢氏动了动下唇,心中到底忐忑,两只打摆似地晃动,含泪看风寄娘查验女儿清白,仆妇与秋红的嫂嫂强撑着她不叫她摔倒,一个道:“大娘不如在旁歇坐。”谢氏咬牙硬捱,不肯挪步。
风寄娘验毕,道:“如夫人下/身洁净,并无异物。”
谢氏长舒一气,身一歪险些摔倒,悲中又夹着欣慰:“这便好这便好,我儿不曾受辱。我一早便说:我儿本份老实, 再不错半点。 ”
雷刹也也不意外,如夫人所受外伤不似淫贼所为,与小吏略一点头,让他将谢氏请出屋外。谁知谢氏临走生疑,要见如夫人一面,抖索着手将白布一扯,眼见亲女七零八落,有如被划了千条百道刀口的脸面,一声哀嚎,往后便倒。
秋红嫂嫂与仆妇乍见如夫人尸容,吓得失声僵立,那仆妇喃喃道:“定是厉鬼索命,府中有鬼,府中有鬼啊……”
雷刹摆手招呼小吏管事将谢氏抬出去,管事看眼前一团乱麻,跌足哀呼,又拿话语恐吓仆妇让她住声。谢氏不过一时气血上头,到了门口又幽幽醒转,她也是执拗要强的,守在门外不肯离去。
李管事叫苦不迭,谢氏非李家人,虽不是正经亲戚,也担着干系,他一介下仆总不好将她强抬出去,又在官差眼皮底下,更不好仗势使横,只得硬着头皮伴在一侧。
如夫人脸上的伤交错纵横,眉眼鼻唇被切割无数块,间隙错移,似被切开来了又随意拼凑回去。风寄娘细数直竖伤口,让小吏记下:“李府如夫人江氏,面部共计伤处一十八处,十一道为横伤,七道为纵伤,最深处可入骨,最浅不过破皮,最长四寸有余,最短不过一寸。又颈项有伤三处,一处深及喉骨,长有四寸有余,为致命之伤。另双手背背肘兼有伤处……”风寄娘执起如夫人的手,拿竹片剔下指甲泥粉,续道,“她应是双手高举抱面,才得这些伤痕,面上与手上之伤皮开肉绽,为生前所伤。”
阿弃倒吸一口凉气:“凶犯如此凶残狠毒,定有血海深仇。”
雷刹瞥到风寄娘微勾了下唇角,便道:“依风娘子所见:定是厉鬼所为。”
风寄娘吃惊:“雷副帅何出此言,鬼乃无形之物,如夫人为有形之伤,怎是为鬼所害。”
阿弃结巴道:“真……真有鬼?”
“鬼,无身无形无影,寄于人心暗处。”风寄娘看向雷刹,“怪,则识人语知人性,隐匿藏形人间。”
“为何对着我说?”雷刹语气不善,盯着风寄娘问道,“莫非,我是鬼,是怪?”
风寄娘立马笑着赔礼,不待雷刹脸色稍缓,又道:“不过……副帅的名与字,真是满含恶意。”
雷刹顿时脸覆寒霜,抬腿欲走,手触及刀柄时忽起暴戾之心,飞身至风寄娘身侧,雪亮的长刀架在她颈上:“风寄娘,你实在多事,惹人厌烦。”
风寄娘轻捏着刀刃将它从自己的颈间移开,明眸一转:“奴家只是好奇,副帅居然不信鬼神奇说,真是奇也怪哉。”
“奇也怪哉,怪力乱神不过耳食之谈,我为何要信?”雷刹疑道。
风寄娘也是不解,疑惑地连看他几眼,倾身凑近他,雷刹吓一大跳,低眸便见风寄娘根根分明的羽睫和胸脯一抹白腻,白如苍山积雪的脸上染了几分绯色,连退几步斥道:“不知羞耻。”
阿弃低头闷笑,几时见过雷刹这般气急败坏。
雷刹瞪他一眼这才拂袖而去,他怀中的小银铃发出清脆的一声叮铃,风寄娘一怔,隔窗看,似有一道影子从院墙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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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饮了一盏温茶,微风带着秋风吹拂着她鬓边散乱的白发,拿枯朽的手擦擦眼角,眼角干涸,一滴泪也无,怔忡与秋红的嫂嫂道:“人一老整个人就枯了,泪也少了。”
雷刹过来揖了一礼,谢氏抬起头,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