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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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玉儿一下抱住了他的身体,皇太极怔然。
对面侧宫里,扎鲁特氏坐在窗下,死死盯着这一边的火光,她身旁的宫女轻声道:“主子,玉福晋会不会向大汗告状,您也太冒险了。”
扎鲁特氏冷笑:“怎么会呢,她在皇太极眼里,像小兔子似的,她一旦卷入阴谋诡计里,皇太极可就不喜欢了。”
“可是……”宫女欲言又止,扎鲁特氏的脾气她知道,到底还是闭了嘴。
夜宵被送进大玉儿的侧宫,皇太极兀自坐在炕上,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大玉儿跪坐一旁,时不时给他夹一些小菜。
“今天的粥很鲜美。”皇太极胃口极好,还想要一碗。
“姑姑说,夜里不宜过饱,你喜欢,明日早晨叫他们再做些。”大玉儿说着,就让苏麻喇撤下碗碟,皇太极慵懒地由着他们伺候漱口洗脸等等,忽然抓住了玉儿的手,命宫女全都退下。
大玉儿站在地下,低着脑袋,手中稍稍用劲,想要挣脱开,皇太极问道:“现在能说了吗,有什么心事?”
“不知道。”大玉儿嗫嚅。
“是不知道有什么心事,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我?”皇太极一下就猜到了。
大玉儿抿着唇,怯怯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她怎么逃得过他的眼睛呢。
“范文程的女人被接回去了,他秘密向我谢恩,说此生将誓死效忠。”皇太极冷笑,“誓死与否我不在乎,不过是顺水人情,多尔衮和多铎不要的,我要,只要是对大金有用的人才,我都要。而我从没想过哪一个大臣是真正可以誓死效忠,明日我不做大汗了,他们也就紧跟着换主子。”
“只有你能做大汗,别人都不配。”大玉儿说。
“小孩子气。”皇太极嗔笑,轻轻用力,就把人搂进怀里,一道惬意地靠在软垫上。
“我不是小孩子……”
“今天你和扎鲁特氏吵架了?”皇太极却突然提起那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大玉儿噌地一下坐起来,满脸紧张,“你看见了吗?”
“这宫里到处都是我的眼睛,整个大金都有我的耳朵,虽然难免有漏的,可你们站在宫道上说话,是怕别人看不见?”皇太极冷笑,“她怎么你了,是为了她不高兴?”
“是为了齐齐格。”大玉儿到底没忍住,皇太极是她的天,是她此生的仰仗,如果不是呢,难道她要误会皇太极一辈子?但若是真的……
“齐齐格一直不能生养,是你给她下药了吗?”她紧张的心脏都忘记了跳动,说出这句话,脑袋里一片空白。
“扎鲁特氏告诉你的?”皇太极并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会发生些什么,自然,他不希望大玉儿知道这一切,可现在已经迟了。
含泪说出了扎鲁特氏的威胁,大玉儿什么都瞒不住,这么大的事从天而降砸在她身上,她承受不起。
她知道,就连那些贝勒府里的女人,都会斗来斗去,皇太极的女人们也并不消停。可她一直躲在姑姑的背后,一直在皇太极的呵护下,就算有腥风血雨,也沾不到她的身。
“不仅仅是齐齐格,还有他的庶福晋,甚至是府里的年轻丫头,都会在多尔衮回来后,吃下避子之药。”皇太极冷漠地说,“他不需要有孩子,他只需要把生命献给大金。”
大玉儿低着脑袋,想到齐齐格那天在书房对她说的话,齐齐格宁愿将一切揽在自己的身上,也不愿多尔衮被人嘲笑无能。
齐齐格怎么会想到,他们夫妻的一切,都被皇太极捏在掌心,他们的孩子,早就死在一碗一碗的汤药里。
皇太极闭上双眼,不以为然地说:“你打算就这么坐一晚上,就这点事,你花一天时间也想不清楚?”
“哪怕是女儿……也不行吗?”大玉儿憋出一句话。
“不行。”皇太极道,他睁开眼坐来,面上含怒,“想不通的话,站到门外去冷静一下。”
大玉儿使劲摇头,委屈地说:“外面冷,我不去。”
皇太极问:“那你要怎么样才好,我很残忍是吗?齐齐格很可怜,还是同情多尔衮?”
大玉儿蠕动了嘴唇,她没敢说,她觉得皇太极很残忍,可她眼睛里的目光,早就出卖了她的心思,被皇太极重重拍了一下额头。
皇太极躺下,说:“要不老实躺下,要不就到外面去吹风冷静一下,你自己选。”
大玉儿立刻贴着他的身体躺下,皇太极嫌弃地让开了一些,她紧跟着就贴上来,叫人又气又好笑。
可她紧张地说:“扎鲁特氏威胁我,如果告诉你,她就会告诉齐齐格,就会让所有人知道你这样对待多尔衮。”
皇太极道:“她若有本事做到那一步,也就不会这么蠢地来告诉你,也只有你,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大玉儿却傲然道:“我告诉你了,我没怕她,我没被她牵着鼻子走。”
皇太极根本没动怒,见她这模样,心里反而喜欢,含笑问:“你就这么想了一整天,犹豫要不要告诉我?”
大玉儿摇头:“我在多铎家里,就决定要告诉你,我只是可怜齐齐格,心里堵得慌。”
“玉儿,我残忍吗?”
“嗯。”
皇太极失笑:“不怕叫哲哲听见。”
大玉儿说:“不怕,这是为君之道,作为大汗,面对狡猾的大臣和凶悍的敌人,你必须残忍,既然是事实,又何必怕被人说。”
皇太极眼眸一亮,想了想问道:“这些话,是范文程教你的?”
“他没这么说,可我自己这么想的,他给我讲了很多很多帝王的故事。”玉儿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眼波婉转,似乎兴奋了起来,“千百年后,我也会跟着你一道被写进史书里对吗?也许我自己投胎转世,会自己回过头来看这一段历史,又或许我现在,正在看自己上辈子的故事,多有意思。”
皇太极怔然,他以为今晚,就只能纠结齐齐格的事,怎么话题突然就扯到千百年前千百年后,他欣喜地看着玉儿:“难道你以前没想过,要和我一道载入史书?”
大玉儿笑了:“我哪儿知道一朝一代的历史,会被这么详细地记载在书里,汉人真是了不起。”
而她眸光稍稍黯淡,又难过地说,“我也才知道,忽必烈建立的元朝对汉人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那才是真正的残忍,不像你,一直要八旗子弟善待汉民,礼遇汉臣。”
皇太极意外极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玉儿谈起这些话,他问:“念书好玩吗?”
大玉儿欢喜地点头:“太好玩了,你知道武则天吗?”
皇太极嗔笑:“怎么提起那个女人了,范文程也不忌讳,什么都告诉你。”
大玉儿说:“范先生说了,叫我别跟你提武则天,说你们男人都不喜欢她。”
皇太极瞥她一眼:“那你还说?”
大玉儿笑道:“可是你大度啊,范文程怎么能知道,他的君主是虚怀若谷的人。”
“虚怀若谷?”皇太极笑,“可我却容不得多尔衮的孩子。”
话题突然又转回来,大玉儿的笑容消失了,但她信守了对齐齐格的承诺,没有说出齐齐格要安排庶福晋假孕的事。
皇太极则道:“齐齐格十分精明,她待你好不假,可她借着待你好,为多尔衮刺探宫里的一切也是真的。从今往后,你和齐齐格依然能像从前一样亲厚,不必忌惮她提防她,该做的,我早已安排人做,但你心里要明白一件事。”
“是。”大玉儿的心颤颤的,可是她还没问什么事,就答应了。
“若有一天,齐齐格死去,那也是她的宿命。”皇太极道,“玉儿,不要怪我。”
“是……”
“念书果然是好事,只怕一个月前的话,你要跟我闹翻天了。”皇太极轻轻捏了把她的脸颊,“除夕大宴上,你替我做一件事,把一剂药给齐齐格服下。”
大玉儿僵住了,皇太极却轻描淡写地说:“从汉人的草药书里找出的绝育方子,一剂药下去,往后齐齐格,不必再时时刻刻被下药,你看好不好?”
“你要我,亲手给齐齐格喂下去?”
“我亲眼看到她吃,我才能完全安心。”皇太极道,“玉儿,能做到吗?”
第106 大汗,我害怕
“我……”大玉儿的脖子,像是被什么固定住,无法摇头也无法点头,怔了许久才问出一句,“倘若我不做,会有别人来做是吗?”
皇太极颔首:“会有别人来做,你不知道会在何时发生,或许很多年后,我们才会谈起这件事。”
“可以让我想一想吗?”
“明早我离开前,给我答复,除夕就在眼前,我好安排人手。”
皇太极扯过被子,将二人裹上,满不在乎地准备睡了,大玉儿在他怀里动了动,本以为她是想挣脱开,可却听见她的回答:“我愿意,我来做。”
皇太极睁开眼睛,侧宫内的烛火尚未熄灭,窗口望出去便是黑洞洞一片,宫闱本不大,可是漆黑之中,仿佛变得无边无际,令人生畏。
当初,曾后悔让玉儿意识到多尔衮和自己的立场,如今,却能狠下心让她去做这样的事。
皇太极突然明白了哲哲为什么总是期待玉儿成长,未来利益的冲突会越来越明显,想要争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不仅仅是后宫的女人,还有前朝的势力,八旗子弟各自为营,他不正是每一天都在防。
“玉儿。”
“嗯?”
“你知道我第一次上战场杀人后,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大玉儿抬起脑袋,眼角有浅浅的泪花,皇太极含笑说:“是褚英哥哥掰开我的嘴,硬往下塞,我一边吐,他一边塞,我的嘴角都被撕裂了。”
“真的?”大玉儿心疼地伸手抚摸皇太极的嘴唇,已经看不见任何伤痕。
“我混着自己的血,吃下了那些东西。”皇太极说,“我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恶心,但我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没出息。”
“你那么伟大,怎么会没出息,谁都有第一次,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大玉儿说着说着,忽然明白了皇太极的用意,“你放心,我、我会做好的,真的。”
“玉儿,我不想逼你,但这件事你既然知道了,就不必再假手他人。你和齐齐格最亲厚,你给她吃的东西,她绝对不会怀疑。”皇太极道,“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但你若不愿意,我不会生半点气。”
“我愿意,我真的愿意。”大玉儿眼中含泪,“你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
“可我要是没做好,你会怪我吗?”
皇太极摇头:“你若没做好,还会有很多补救的办法,哪怕最后一刻,你放弃了,我也不会怪你。但你做了,就是心甘情愿,不能后悔,更不许怨恨你自己。那是齐齐格的命,也许她的命,是为了多尔衮受一生的坎坷折磨,又或许她的命,是有一天多尔衮将我的脑袋踩在脚底下,她取代哲哲成为大金最尊贵的女人。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所以我们必须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而铺成路的,是白骨是人血。”
大玉儿轻轻哆嗦了一下,坦率地说:“大汗,我害怕。”
皇太极笑:“怕什么?”
她紧紧贴在皇太极的胸前,呜咽道:“就是害怕。”
这一夜,大玉儿不知自己是几时睡着的,夜里做了许许多多的噩梦,齐齐格在她眼前晃悠,扎鲁特氏在她耳边狞笑,她猛地醒来时,天还没亮,皇太极还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