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第2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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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抬起手,蠕动嘴唇:“玉儿、玉儿……你来了?”
“我在。”玉儿凑近了一些,让他捧着自己的脸颊,“我一直都在。”
“我的荷、荷包……”
“在这里。”玉儿从怀里摸出荷包,放在他的另一只手上。
多尔衮笑了,将荷包贴在心口,看着玉儿问:“真的……吗?”
玉儿泪如泉涌,明白他问的是纸笺上的五个字,用力地点头:“我答应了你,绝不反悔。”
多尔衮粗粝的指腹,缓缓摸过玉儿的脸颊:“好、好扶持福……临,福临是好……孩子……玉儿,大清、大清……交给你……”
“我不要大清,我要你。”玉儿痛苦地哀求,“不是说好了,来年开春,带我回科尔沁?”
“可我不行了。”多尔衮满目愧疚,“玉儿,对不……”
玉儿堵住了他的嘴:“不要说,我最讨厌那三个字,我不要听你说。”
多尔衮笑了,吃力地答应:“我不说,不说。”
玉儿爬到榻上,奋力将多尔衮抱在怀中,手与手交叠在一起,她的荷包被放进了男人的心口,紧紧贴着肌肤。
多尔衮很安逸,脸上带着笑容,一直轻声地喊着“玉儿”,再后来,睡着了,再后来,身子凉了。
多尔衮的手下发现王爷薨了时,皇太后已经抱着他一道昏了过去,悲痛欲绝的他们不得不将两人分开,可是手指紧紧缠在一起,废了好半天的劲才分开。
玉儿经太医施救苏醒时,多尔衮已经收殓入棺,他干净安宁地躺在还没来得及雕刻花纹的硕大棺椁中,依然是威武庞大的体格,没有变的瘦弱,没有变的渺小。
她静静地为多尔衮以白帕蒙面,而后吩咐他的手下:“明日此刻,我便能回到京城,你们到时候再往京城发消息,王爷的忌日就定在十二月初九,而不是今日。”
棺椁边哭声一片,多尔衮的兄弟们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玉儿挺起胸膛,威严地问他们:“王爷留下的江山,你们守不守?”
第380章 他没有英雄迟暮,我亦未见白头
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听得皇太后这句话,众人的心立时被激起。
都是跟随多尔衮多年的人,出生入死,被多尔衮视如手足,自然也早就明白王爷对皇太后的情意,外人或许要猜忌怀疑太后,他们不会。
皇太后说江山是王爷留下的,说到了每个人的心坎里。
玉儿暗暗握了拳头,定下心神,她知道接下去要走什么样的路,这些人必有一天会咒骂她,甚至想要杀她。
她默默地数了数这里的人,每一个人就是一大口人家,恨和怨会无止境地传下去,直到有一天,被时间冲淡记忆。
离开喀喇城前的玉儿,稳住了,她把眼泪都留给了多尔衮,在多尔衮生命消逝的那一刻,她哭得伤心欲绝以至于晕倒。
可玉儿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哭多尔衮的可怜,还是哭从此在这世上,再没有人来爱她。
她是活该的,她亲手杀了最爱自己的男人。
又是日夜兼程,一夜归还北京。走进慈宁宫,这里修缮后处处都留下多尔衮的心意和印记。
玉儿怔怔地站在院中央,扶着已被收走残荷败叶的大水缸,水缸里映出她的面容,她老了,未满四十岁的她,彻底老了。
苏麻喇匆匆赶来,见主子安然无恙,先是松了口气,但很快她就意识到,王爷薨了。
“苏麻喇,我累极了,谁来我也不见。”大玉儿扶着苏麻喇的手,一步一颤地往寝殿走,“先叫我睡一觉,后面还有很多的事,都到了这一步,可不能把命交给老天爷。”
乾清宫中,大腹便便的巴尔娅急促地走来,告诉福临她听说皇太后回来了,太后不在家自然是秘密,虽然外人早已猜得七七八八。
“你怎么知道?”福临听闻,立刻要去见母亲。
“奴才去给苏麻喇姑姑送果子,看见慈宁宫里忙忙碌碌地在烧水,必定是太后沐浴用了。”巴尔娅说,“皇上,太后娘娘一定回来了。”
福临急匆匆往门外走,走到门前又退回来,勒令巴尔娅:“你别挺着肚子到处晃悠,接下来不许再出门,好好在屋子里养着,朕会来看你。”
小福晋愣了愣,但皇帝说完转身就走了。
然而福临没能见到母亲,可总算隔着窗户听见了母亲的声音,玉儿说:“福临,额娘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那之后便又是苏麻喇来应对,福临一个劲地问多尔衮怎么样了,苏麻喇一问三不知。
大玉儿睡了一天一夜,在多尔衮死讯传到京城时苏醒了,
“格格。”苏麻喇伏在榻边,眼眸通红地说,“皇上已经率文武大臣服缟素,去东直门外迎摄政王的棺椁。”
“那傻孩子,棺椁且要走上两三天,哪能快马加鞭地就来。”玉儿吃力地起身,拢过披散的长发。
苏麻喇去倒茶,转身便见主子捧着长发发呆,她凑近些,便在如黛的青丝间,看见了几丝白发。
苏麻喇心疼地镇定下来,笑道:“奴婢早就有白发了呢,您这都算少的。”
玉儿却似自言自语:“好在他没有英雄迟暮,我亦未见白头。”
苏麻喇像是明白,又不敢断言,早在那年皇太极称帝大封后宫时,格格的心门就彻底关上了。
之后又经历种种生离死别,到如今,她已分不清在格格口中的他是哪一个,她也不知道,若再堆一个雪人,格格还会不会把自己从人家的心窝里挖出来。
“派人去摄政王府看看,看看东莪怎么样了。”玉儿喝了茶,平静地吩咐苏麻喇,“皇上归来后,立刻让他来见我。”
第381章 太后之谋
早在计划杀多尔衮时,玉儿就最先考虑到,多尔衮一旦死,八旗上下的“妖魔鬼怪”就都要冒出头。原本福临只要面对多尔衮一人,多尔衮来应付全天下,现在,全天下都摆在了他们母子的面前。
可这是帝王亲政必经之路,他们必须闯过去。
而先于所有人来见皇太后的,是郑亲王济尔哈朗,他是皇太极和多尔衮的堂兄弟,昔日辅政大臣曾有他一席之地。
奈何多尔衮兄弟独断专权,济尔哈朗为求自保,之后不再过问朝政,如今多尔衮去世,论功勋地位,八旗中无出其右,玉儿自然要第一个见他。
济尔哈朗神情郁郁,对太后道:“昔日他年少气盛,在兄弟叔侄中桀骜不驯,先帝宠爱他,遇事往往一笑了之,堂兄弟几个里头,他还算肯听我的话,对我也十分恭敬。后来的事,虽然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臣心中十分怨恨他,可人真死了,心中却是空落落的。多尔衮那样的英雄战神,该死在战场上,才死得其所。”
玉儿一身素淡衣裳,她是皇太后更是兄嫂,不该为多尔衮服孝,但素淡衣裳是庄重,无可厚非。而济尔哈朗一身缟素,也不知是谁给安排的,可见这天下所有的人,早已很自然地把多尔衮的地位放在他们所有人之上。
“逝者已矣,但大清不能乱,还望皇叔能辅佐福临,共渡难关。”玉儿正襟危坐,虔诚地问,“请皇叔来是想问问,眼下可有什么对策,能稳固朝纲?”
济尔哈朗亦是聪明之人,深知慈宁宫是有手腕的人,便是谦恭地说:“事出突然,臣脑中一片混乱,还望太后指点。”
玉儿道:“我一个女人家,实在不敢指点江山,但昔日跟随先帝,偶听一些朝堂之事,我揣摩着先帝的意思,猜想若是先帝遇见眼下的形势,他会怎么做。”
济尔哈朗忙道:“还请太后明示。”
“京城之外,江南川渝两广云贵,无一不乱,大清不能再乱。”玉儿道,“这些年正白旗镶白旗,权势滔天,莫说皇叔的镶蓝旗,就是皇上的两黄旗也要退让几分。如今多尔衮倒下,两白旗群龙无首,各旗不免觉得是时候了,该出手抢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两白旗又如何肯相让,这一旦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京城一乱,外头跟着乱,全国都乱起来,咱们就该回老家了。”
济尔哈朗沉吟不语,静静地听皇太后说。
玉儿道:“我想,先帝若在,遇见这样的局面,他必定先求稳。”
济尔哈朗揣摩出皇太后的意思:“您是说,还是先让两白旗说了算,以此震慑其他各旗势力?”
“皇叔也如此认为?”玉儿没有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以商量的口吻说,“皇叔若能相助于皇上,镶蓝旗先稳住不动,其他人看着您的威望,自然也不敢动。眼下暂时还是以多尔衮身前的威望来压制京城的骚动,让各旗先死了这条心。慢慢等皇上将两黄旗被分散的权利收回来,渐渐削弱两白旗的气焰,然后再……”
济尔哈朗见太后欲言又止,心里也想象着外头人说皇太后和摄政王的暧昧是真是假,毕竟这番话到最后,就该是清算多尔衮兄弟的旧账,可皇太后说不出口了。
多尔衮于大清有不世功勋,可福临继位这七年来,他的确也做下了许多对皇权和小皇帝大不敬的事。
且不说他几乎以帝王自居,将福临变作傀儡,他的一些屠杀政令,也对大清平天下有着极坏的影响,南边的汉民,无不想要多尔衮的人头。
皇帝亲政后,若要安抚南方汉民的心,就必须祭出多尔衮的人头。
济尔哈朗明白,玉儿更明白。
她镇定下来,人一死,什么都不知道了,活着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活着的人看,不必在乎。
“皇上与我商议,想要给摄政王无上荣耀。”玉儿擅自替福临做主,说道,“追封多尔衮为皇帝。”
济尔哈朗呆住,僵硬了许久许久,才颤巍巍地问:“太后,您说真的?”
“自然不会长久,之后如何推翻这一封号,就有劳皇叔。”大玉儿欠身道,“皇叔若能答应,于乱世辅佐皇上,对大清功在千秋。”
“臣不敢当。”济尔哈朗抱拳,神情犹豫,再三问,“太后,这、这真的是皇上的愿望?”
玉儿颔首:“待皇上迎多尔衮棺椁归来,皇叔可亲自询问皇上。”
济尔哈朗不再迟疑,起身道:“既然太后和皇上都有了安排,臣必定竭尽全力相助,您说的对,不论如何京城不能乱,这一乱,可轮不到哪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做皇帝,汉人就要先把咱们赶回老家去了。”
玉儿起身,欲向济尔哈朗行大礼,被济尔哈朗拦住道:“太后,您辛苦了,臣惭愧。”
三日后,福临接回了多尔衮的棺椁,得母亲授意,没有送去摄政王府,而是直接送入皇宫停放,这显然有违祖制,但更让福临惊讶的是,母亲已经决定,要追封多尔衮为皇帝。
慈宁宫里,一片肃静,大腹便便的巴尔娅本被皇太后叫来问候她的身体,但皇帝直挺挺地闯进来,带着满身肃杀,吓得她定在原地,气儿都不敢喘。
苏麻喇小心翼翼搀扶她离开,殿中只剩下母子俩,福临一件一件脱下了身上的素服,扔在地上,满目含怒地看着母亲:“额娘,为什么?”
这一声为什么里,包含太多的话,玉儿知道她又一次违背了承诺,在关键时候,在混乱的时刻,丢下福临一个人去面对。
可她离开,不仅仅是为了多尔衮去喀喇城,还是为了福临。
她要让多尔衮那些亲信,那些能在正白旗里说了算的人亲眼看看自己对多尔衮的情意,她要收服那些人的心,她依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