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欢-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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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后,因为家事一团糟,董志和乱了阵脚,在朝堂上行差踏错,被流放到了古北口。”蒋徽笑盈盈地凝视着钱太太,“他走之后,董家老太爷、老夫人找过飞卿一趟,说对不住他,又说想请他回去。
“可是他知道,他们只是担心日后被他刁难,连苟延残喘的机会也无。
“当时,飞卿把话跟他们说明白了,只要他们不惹他,那么,日后桥归桥、路归路。
“对此,您不会意外吧?”
钱太太没说话,只觉得蒋徽的视线,让她分外不自在。
蒋徽抿唇微笑,“他们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们问飞卿,记不记得,他小的时候,他们疼爱过他。
“我曾有耳闻,飞卿到四五岁左右,一直被二老和您溺爱。
“溺爱孩子,不是好事。可在当时,被溺爱的人,一定很开心。
“当时我想,疼爱过又怎样呢?几年的疼爱,就能抹杀之后十多年的不曾善待么?
“您应该也打心底疼爱过飞卿,我在想,疼爱过又怎样?几年的疼爱,就能抹杀之后十多年的不闻不问么?”
说到这儿,她停下脚步。
下午的阳光很明媚,明媚得有些刺目。眼前女子的眼睛很明亮,亮得有些让人无法直视。钱太太嘴角翕翕,“我这些年……娘家一直劝着我别再记挂飞卿,因为他是董家的孩子,他的祖父、祖母,一定会把他教的不认我,甚至怨恨我。就一直不敢见他。”
蒋徽扬了扬眉,问:“他投身到军中的时候,有没有担心他埋骨沙场?有没有给他写过哪怕一封信?”
“……”
蒋徽又问:“他被逐出董家的时候,有没有担心他就此落魄、一蹶不振,有没有试图让他到您近前?”
“……”
“他销声匿迹的日子里,有没有担心他潦倒拮据、客死他乡?有没有尝试过寻找他?”
“……”钱太太摇头,“我在陕西的夫家,这种事,办不到。”
“办不到。这真是个好借口。”蒋徽唇角的笑意略深了些,“我在民间听说过不少事情,有些至亲失散之后,不论如何也会想尽法子,目的只是再见亲人一面。
“在您眼里,飞卿到底是什么?
“我不明白,您怎么好意思来找飞卿,让他帮衬两个孩子的学业的?怎么想的?”
钱太太这才明白,蒋徽与她叙谈的用意,是敲打。
“若只是看您这种女子,这天下还有谁敢生儿育女?”蒋徽说。
“我是想,孩子们都大了,如今我处境也好了不少,就想让三个孩子……”
蒋徽不疾不徐地打断她的言语,直言道出心绪:“这话听起来,便有些狡辩的意思了。
“您不过是看飞卿安稳下来了,程阁老、唐意航又待他一如既往,加之该为两个孩子的前程打算了,才回到京城来找他。
“这种账,不是您那个算法——要是让他念着同母异父的情分,帮衬您的两个孩子,那么,早在这之前,他是不是该帮衬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走出窘境?
“您为他着想过么?
“去不成他开办的书院,便想去别处,您倒真是心思活络。
“不过,您把心放下吧,其余四家书院,也绝不会收留您的儿女。
“不是我们会从中阻挠。用不着,因为没人会为了钱县令的家眷开罪他和叶先生。
“同行么,争的时候不少,但也要看值不值得。”
钱太太抬头看住她,咬住唇,眼角已有水光。
蒋徽问道:“您对飞卿有过几年养育之恩,谁都不能否认。
“您想让他偿还那份恩情么?
“不妨与我说说,我斟酌一番,觉得合适的话,我帮他偿还;可若是不合适的话,那您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我做不出败坏婆婆名声与人两败俱伤那种事,但自认真不是软柿子。
“怎样?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斗斗法?”
跟蒋徽过招?寻常女子一辈子都视为依靠、主心骨的家族,她都能折腾得被赶出去——连这都不在乎,还有畏惧的东西么?更何况,是出了名的才女,随意写个话本子,就能在笔墨间把她数落得体无完肤。
钱太太摇头,再摇头,吃力地道:“我知道,是我亏欠飞卿,一直是我亏欠他。你给我指条明路吧。”
“一如既往,形同陌路就好。”蒋徽道,“他有至亲至近的长辈,只是不在家门之内。
“他已经被您割舍了这么多年,您现在又有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家,何苦给他再添烦扰?
“不是谁都能成为唐意航、董飞卿——他们固然聪明绝顶,但若没有程阁老悉心教导这些年,怕是要走不少弯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思,不是不能有,但别指望他帮衬。
“他最难的时候,甚至生死未卜的时候,您都能置身事外,到他境遇安稳的时候,不妨给他一点点体谅,让他清净一些。
“好么?
“说到底,他就算能帮您,除了给他添堵、让他难堪,您又能给他什么?”
钱太太低头看着脚尖,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地,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我会离开这里。”
“尽快吧。多谢。”蒋徽再看一眼面前身形丰腴、面如满月、垂泪不已的女子,转过身形,快步回到远远随行的马车上。
那眼泪,是因何掉落,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接下来,她在街上买回了大包小包的风味小吃,末了,到天福号一桌席面,主菜自然是酱肘子。
回家的路上,心里仍是有些憋闷。
这种事就是这样,话若说得太狠,日后兴许会后悔,话若说得委婉——起码在她是很委婉了,便觉得没法儿消气。
不知道有些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能理直气壮地用生养之恩为由,无所顾忌的伤害、忽视儿女,到了为难的时候,便又寻求儿女的帮助。
回到家中,她神色恢复如常,与董飞卿在书房说说笑笑。
翌日,钱太太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了京城。
进到十月,冬日便不远了。
蒋徽的话本子写好了,先亲自送到了宋云桥手里,让他看看适不适合编成戏。
宋云桥、宋远桥兄弟二人喜上眉梢,前者笑道:“便是不适合,也总能找到法子。我先用心拜读,过两日给您回话。”
蒋徽笑着说好,回到家中,开始着手搬去书院的事情:院落已经修缮好了,她和董飞卿随时能搬进去。
董飞卿对此事却不大起劲,晚间用饭时跟她说:“我跟方默正在着手开镖局的事儿,需得时时碰面,过一段时间再搬家吧?”
“……”蒋徽扒拉着白饭,“真要开镖局啊?”
“嗯。”
“那你会亲自押镖么?”
“会。”
蒋徽笑了,“那么,你给我安排了什么差事?”
“……”董飞卿多看了她一会儿,“迟早有孩子,到那时候,别说走镖,就连书院的差事都要搁下。你想什么呢?”
“这不是还没有呢么?”蒋徽横了他一眼,“有喜之前,好歹让我过过瘾啊,陪你一起去。”
“……”董飞卿直接不搭理她了。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赞成你开镖局。”蒋徽一本正经地跟他耍赖。
说话间,郭妈妈在门外通禀一声,走进门来,看看蒋徽,又瞥一眼董飞卿,扬了扬手里一封信,“有一封信,奴婢不知道该交给谁。”
蒋徽心念一转,问:“陕西来的?”
“是。”
蒋徽伸出手,“这事儿归我管,拿来我看。”
郭妈妈心里啼笑皆非,面上则迟疑地望着董飞卿。到底是一家之主,她可不会不顾及他的面子。
董飞卿却是不以为意,笑道:“给她看就是了。”
第75章
信中,钱县令语气谦恭地讲述了写这封信的原由:
儿女求学的事; 是与家眷在来往信件中谈及; 他亦没对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深究; 直到这几日,一位在京城的友人去信给他; 他才知道家眷在京城走动的是名声在外的五个书院。
知情后,他即刻派下人赶赴京城; 接母子三人回京。
他是想,自己只有治理一县的本事; 对名扬天下的人物; 向来不敢生出高攀的心思,而且揣摩得出; 昔日的董探花,并没有与早成末路的亲人恢复来往的心思。
末了; 他说,若此事给董公子带来不快、烦扰; 定会从速进京; 登门致歉; 听凭发落。并且承诺,日后定会管教好家眷; 如无必须进京的要事,都不会让他们离开陕西。
蒋徽一目十行地看完; 笑了笑; 递给董飞卿:“你真得看看。”
董飞卿接过; 看完后一笑,“等会儿给他回几句话。”
蒋徽赞成地点了点头。
钱县令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可见是明白事理的。
这种人,要比逮住机会就顺杆儿爬的人强了百倍——那种货色,是不能理的,不论你是让他如愿还是给他难堪,他都会认为找到了机会,用寻常的那些规矩、繁文缛节揣测你会顾忌什么,从而借题发挥,成为跳梁小丑。纵然整治起来不大费力,但总免不了让董飞卿这种事被闲人们说长道短。终归不是面上增光的事,能免则免吧。
归根结底,他生母的事,双方忽略,世人也就随之忽略了,这才是最好的局面。
用过饭,董飞卿去了书房,斟酌过措辞,写了一封回信,不过寥寥数语,语气淡漠地表明态度:钱太太带儿女来京的事,权当没发生过,日后仍如以往,互不相干。
蒋徽沐浴的时候,郭妈妈隔着帘子轻声问道:“公子与钱太太那边的事儿,您怎么说归您管了?”
“就是归我管了啊。”蒋徽说道,“我早就跟公子说好了。”问过他的态度了,他不会认回钱太太;也得到他的允许了,与钱家有关的事,交给她料理。
郭妈妈放下心来,“那还好,我刚刚担心……”
蒋徽笑道:“担心我闲的没事,要碰费力不讨好的事?”
郭妈妈诚实地道:“是啊。”
“不会的。”蒋徽和声道,“越是与他相关的事,越要避免那种麻烦。好好儿的日子,做什么往坏处过?”
。
这个月起,董飞卿开始给部分学生上课,日子是每月上旬的二、四、六、八下午。原本想上个月就开始授课,因着日期必须是固定的,便推迟到了这个月。别的时间,他要着手别的事宜。
满心盼着他讲课的学生共二十六名,抱负都是考取功名,来到书院要学的,自然是正统学问。
董飞卿采取的授课方式,是学生提问、他解答。
学生们为了避免他浪费时间在琐碎或是不相干的问题上,自发地在每次上课前分别写出自己要请教的问题,再列明提出人数较多的问题,按人数多少排出顺序,在课堂上逐一请教。若是时间还富裕,便可随意提问了。
第一次上课之前,学生都有些紧张:董飞卿的性情,人们说法不一,他们没法子猜测出他在课堂上是怎样的意态,要是神色冷峻,那他们就要做好战战兢兢听课的准备了。
而事实上,董飞卿神色温和,落座后,仪态放松而优雅,讲解问题时言语简练,生动有趣,视线会照顾到每一个用心聆听的人,讲解完之后,若留意到有人仍是神色困惑,便唤对方的姓名,让他道出仍是不懂之处。
这些都是让学生意外而又欣喜的:课堂上的氛围很轻松,他态度又温和耐心,见解亦是完全秉承于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