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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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被这平静的语气镇住。也许真的是做了母亲一下子长大了,她觉得李慕儿变了,她的眼神沉稳犀利,不再是那个凡事依着自己性子而行,毫不计较后果的小姑娘,也不再是那个知道求饶讨好,机灵的不与人硬碰硬的小滑头了。
她有了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说到底,她和她,早就都变了。
“唉……”嬷嬷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眼不愿看她紧张抱着孩子的模样,“慕儿,我送你去。”
李慕儿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望着她。
嬷嬷冷哼,“我现在是管不住你了,呵……我送你去,是要提醒你,孩子的事,一个字也不许提!若你是冲着一家团聚去的,我便自刎在宫门口,左右不过是下去给你爹赔罪了。”
李慕儿知道这个话题沉重,不敢接口,只发誓道:“嬷嬷,你放心,我亦不愿他知道。”
亦不愿,他为难。
……………………
天还未暗,李慕儿便梳妆打扮,准备出发。她的身子还虚着,是以一切都由银耳代劳。
银耳有些心不在焉,李慕儿很快察觉到,侧头问她:“银耳,你想再去见一见兄长吗?”
不料银耳却答:“不,姐姐。相见,不如怀念。”
李慕儿诧异,笑叹道:“银耳,我虽比你大上几岁,倒不如你活得透彻。”想了想又说,“对了,我能顺利生下孩子,说来都是你的功劳。这下好了,我们都平平安安的,等我回来,就可以一起浪迹天涯,持剑走江湖!你说好不好?”
“好,”银耳抚了一下掌,“我唱曲儿来你做舞!姐姐,我等你,你可一定得回来。”
原来她也在担心这茬,李慕儿只好笑着安慰她:“你放心,我就算能舍下你,也舍不下床上那位啊。”
两人一起望向床上,孩子安安静静地躺着,似乎是睡着了,衬托得气氛格外安好。李慕儿与银耳对视一笑,皆为这得之不易的新生命而感到幸福与满足。
……………………
有了嬷嬷的护送,来路变得简单多了。李慕儿一路小心翼翼,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竟已顺利到了乾清宫外。
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巍峨殿宇如山般矗立在眼前,在入秋后渐次凋零的景色中显得格外薄情寡义。李慕儿缓缓步上丹陛,脚步轻的连自己都难以听清。
她想起便是在这里,与龙座上的帝王携手展书卷,提笔共丹青。
她想起曾经无牵无挂,无情无爱时,对他是多么无所顾忌,态度恶劣。
想起发现自己对他的心意后,又是多么豁的出去,死皮赖脸。
如今想来,不过是一笔孽债铸就的一场孽缘,从一开始就是错误,自然注定了这种结局。
“来者何人?”
殿门口的侍卫不是生面孔,却没有认出她来。
李慕儿抬眼用余光瞄了下殿中,空无一人。仔细斜耳分辨,也未听到任何声响。
难不成他去了坤宁宫?
李慕儿按照预想中的台词说道:“奴婢是奉太皇太后的命令,前来探看万岁爷可好些了?”
她内心万分希望对方的回答是“皇上一切安康,何来探看一说?”那她便可以寻个万岁爷白日向太皇太后请安时脸色不好之类的理由盖过,而后安心离开。
可偏偏侍卫拱手而道:“回太皇太后的话,皇上还是老样子,未见丝毫起色。”
李慕儿的心被狠狠提起。
他果真还未好。
这是怎么了,竟病得这样久这样严重吗?
“这位大人,那请问公公在里头吗?奴婢还需再向公公打探些细节,好回去向太皇太后禀报啊。”
李慕儿并不确定何文鼎是否还在乾清宫当差,若是不在,要进去倒得另觅他法了。幸好侍卫答道:
“何公公刚出去,你且在旁侯着吧。”
“是。”
李慕儿稍稍退步。
何文鼎没过多久便从穿堂匆匆而来。李慕儿正低头牵挂着里头“未见丝毫起色”的朱祐樘,倒是何文鼎先发现了她,神色不悦地问道:“你是哪宫的?不知道皇上需要静养吗?”
李慕儿猛地抬头:“公公,是我。”
☆、第一四零章 别来有恙
她的声音很轻。何文鼎却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李慕儿冲他谨慎地摇摇头,“奴婢是太皇太后宫中的,奉命前来探望万岁爷。”
何文鼎会意,对她说了句“那随杂家进来吧”,便领着她进了殿。
两人一齐往暖阁走去,何文鼎突然停步,哽咽着说道:“莹中,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死?文鼎,你胡说什么呢?我一直好好的啊。”李慕儿纳闷,转了个念却忽然想到,“等等,该不会是以为我死了,皇上才病了吧?”
何文鼎微微摇头,“皇上生病在前。不过本来皇子诞生,该冲喜好起来才对,谁知意外得知了你的死讯,这病便愈发不可收拾了……”
皇后也生了?
是谁告诉的他们她死了?
李慕儿没有心情再去思索这些,就已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暖阁里的灯光极为昏暗。若不是她对这处所熟悉之至,也许会找不到他在哪里。
可她是沈莹中,她闭着眼睛都能摸索到床边。
朱祐樘十分安静地躺在床上。
他看起来瘦了许多,两颊有明显的凹陷,苍白的面庞上没有丝毫血色,就连嘴唇也是惨白干涸。
李慕儿动了动嘴欲唤他,却被一阵酸意堵住了喉间,迟迟叫不出来。
她只好作罢,转而去握他的手。
被子被微微拱起,她悉悉索索地摸到他的手心。
明明那么温热的被窝,他的手却仍是冰凉。
李慕儿紧紧裹住他的手背,看着他时而眉头微蹙,时而重重吐纳的样子,终于再忍不住,眼泪悄悄滑落下来。
“你怎么这么笨……我怎么会死呢?你忘了我的小命有多硬吗?你都不舍得杀我,我怎么可能就这样默默死掉?你不会来找我吗?你就这样轻易地以为我死了,也不想着起来为我收尸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坏……我生时做不了你的人,死了还做不了你的鬼吗?你快起来为我收尸啊!不不不,阿错,我没有死啊!你起来啊,起来看看,我活得好好的,我什么事儿也没有……你相不相信?你不信的话,起来看看我啊!阿错,皇上,我是莹中,我是慕儿啊,你起来叫叫我好不好?”
“皇上昏迷许久了,药就在床头搁着,还没凉掉,你若能喂下,就喂皇上喝一些吧。”
何文鼎在阴暗处望着李慕儿的身影,她趴在床头,字字句句带着哭音叫他起来,却分明不愿吵醒他。
不愿真正吵醒了他。
他不敢再看这样令人感动却又心碎的画面,只得抿了抿泪走到门外等候。
李慕儿顾自絮絮叨叨说着。
“你快点好起来,我还要看你描绘这大好河山,还要听百姓歌颂称赞你,我要让自己不后悔,没有杀了你,反而爱上了你……”
她抽手去拿药碗。
朱祐樘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她愣着感受了下,好像又没有。
她苦笑了声坐到床沿,端起药碗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可哪里灌得进去。
李慕儿的泪愈加止不住,“你喝药啊……我好不容易混进宫来,你就连这喂药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药还是从嘴角流了下来。
李慕儿无法,猛地往嘴中灌了一口,弯腰对上他的唇,想吐到他嘴里。
可他连嘴都不张。
李慕儿被苦的狠狠皱了皱眉,伸舌硬是撬开他牙关,总算将药灌到了他嘴里。
她每次只喂一小口,直到听见他的吞咽声才敢松口。
一小碗药,喂得李慕儿额角都沁出了汗。她心疼不已,用自己的脸贴上他冰凉的脸,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他熟悉的面部线条,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掐醒,狠狠骂他不保重身体,再告诉他:
她好想他,好想他。
她还为他生了个女儿。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他醒来,会怎么样?李慕儿不愿面对。
也许很开心她还活着,然后再次道别。
也许很内疚逼她成婚,许她再回宫中。
而这些也许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们之间早已回不到从前。
李慕儿暗自叹了口气,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丝帕,塞入了他的怀里。
他只穿了里衣,她的手似乎冰到了他的胸口,他的眉心明显地紧了紧。
李慕儿小阴谋得逞般的一笑,噙着泪款款道:“这是我亲手绣的,你知道我不会女红,为了你这生辰礼物,我可是戳破了好几次手指呢。可惜,七月初三你生辰,我总是没法儿陪伴你左右……呵,咱们不说这些,你知道我来过就好了,死人才不会给你东西呢。我没死,阿错,我会好好的,我会想着你。如果你还不好起来……如果你还不好起来,我就真的死给你看,你信不信?”
“我信。”
他微弱的声音窜入耳帘。
李慕儿惊得坐起看他。
他却明明还是昏睡的模样。只是眉头不再紧紧蹙着,仿佛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嘴角甚至几不可见地向上扯了扯。
李慕儿吁了吁气,看来只是呓语。
房外却传来真真实实的响动。
“入夜露重,怎的又把殿下抱来了?”
“何公公,是皇后娘娘吩咐的,殿下不吵闹的时候便多抱来给万岁爷看看,也好叫万岁爷高兴高兴,驱驱病气。”
李慕儿不禁走到门口去听。
何文鼎正在帮她打掩护,“哎,皇上还是未醒呢,带殿下回去吧。”
“可是,”来人声音听着是个妇人,想必是那殿下的乳母,她有些为难道,“皇后娘娘说今日殿下还未给万岁爷请安,奴婢这么回去,怕是会受责备……”
李慕儿闻言打开门,低着头说道:“公公,皇上叫奴婢抱殿下进去。”
何文鼎见她来解围,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接过孩子与她一同进了暖阁。
门复关上,李慕儿指指黄色襁褓中的孩子,冲他笑笑问:“这是皇长子?”
何文鼎知道她心里不会好受,垂眸轻声道:“嗯。丁酉日刚出生的。”
丁酉?
只比她女儿小上一天,该是弟弟才对。
李慕儿觉得有趣,伸手道:“让我抱抱。”
☆、第一四一章 锦衣嫡子
孩子很快被递到李慕儿怀中。
与抱自己女儿的触感相同。两个都是刚出世的婴儿,身子软若无骨,靠在手臂上总让人有股紧张感,生怕自己太过用力弄疼了软绵绵的他们,又生怕自己抱不紧摔坏了无意识的他们。
却就是想抱着,如果可以,甚至永远不想假手他人。
李慕儿真要嘲笑自己了,对自己的孩儿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只要对着孩子,就有恨不得将他们放在心尖儿上的感觉呢?
手下摩挲了下,要说完全没差别,到底还是假的。
锦绣包被,这触感怎会与自己女儿身上的粗布棉衣相同?怀里这位可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子,他朝名正言顺的皇太子。
这会子细看,他可是长得好生可爱。粹质如同冰玉,神采焕发。脸蛋儿又是胖嘟嘟的,一看就讨人喜欢。
李慕儿不由发笑,啧着舌逗他。孩子丝毫不惧生,居然也眯着眼睛笑起来。
李慕儿愈发欢喜,边轻轻晃着他边问:“取名了吗?”
“还没有,”何文鼎见她一脸轻松,也跟着放松下来,“皇子取名是大事,皇上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