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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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儿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朱祐樘站着,侧颜对着她,那种庄严、尊贵与冷漠,任何言语都难以形容。李慕儿不敢仰望,又忍不住仰望。
半晌,他缓缓转身。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李慕儿感受到了他眼里的震动。
“随朕进来。”
轻移莲步,李慕儿怯怯跟上。
门开,门关,手搭在门上,李慕儿真不愿回头。
“回头看着朕。”
李慕儿像做错事的孩子,低头望着地面,脚尖一点一点画圈。
“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李慕儿心底本就内疚不已,此刻在他的逼问下,终于爆发,扑通一声跪下道:“皇上,那封密疏,是臣拦下的。”
对面好久没有动静。
自然没有动静,没有任何言辞能形容朱祐樘此刻的震惊。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赐她、陪着她的雍肃殿中,她将一封呈给他的密疏截下。
她意欲何为?
“你没有看,对不对?”心底里,朱祐樘还是选择相信她的善良。
这让李慕儿愈加内疚。
他懂她,她却瞒了他。
“嗯。”她点点头。
“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慕儿默然。她从回京就想解释的事情,此刻却还是没有整理好语言。要从何说起呢?要怎么回答呢?为什么?为了墨恩?
等不到她的回应,朱祐樘又补充了一句:“那个控制你的荆王手下,没有抓到,是不是?”
“是。”李慕儿再次点头,心中满涨的负疚感将要溢出,她含着泪水,狠狠磕了一头道,“皇上,微臣没有救出两位郡王,微臣错了,这回微臣真的做错了……”
朱祐樘忽然想起,她远赴蕲州之前,两人在乾清宫争执是否允她前往的对话,她对他说:“你不知道,我做了一件非常糊涂的错事,如果此番我不去,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补救了。”
现在想来这错事儿,当是指那封密疏。
虽说不知者无罪,她因为并不知晓密疏的内容,才会被人利用。
可以她的性格,她一定觉得,是自己间接害死了两位镇国将军。
所以她才会自告奋勇去荆王府。所以她才不惜舍身入勾阑,不惜装疯卖傻置自己于危险境地。
她心里的压力,一直默默独自承受着,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亦不敢告诉任何人。
她确实做错了。
她错在,没有信任他,没有依赖他。
朱祐樘有些不高兴。
更何况,她之所以不敢告诉他,大部分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那个名叫墨恩的人吧。
萧敬的话语似乎又盘旋在脑海之中,她与他同住一屋……他对她百般关爱……荆王心腹手下共几百人,一网打尽,唯独他,没有抓到……
如果再将她俩的关系往细了想,他为什么要控制她?她为什么在清醒之后不直接供出他,还要替他隐瞒?
乃至,她拦截两位镇国将军的密疏,其实也是为了他?
“你知道这样做不对,却还是背着朕做了。莹中,这个墨恩,到底与你是什么关系,竟然可以让你背弃自己的原则,为他冒这样的险?”
☆、第二七五章:甘愿受罚
萦系心头的疑惑与不满,终究还是这样直接地问出了口。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朱祐樘本该安慰她,这不是她的错。即便她无意中被人利用,附带了一些责任,可人生在世孰能无过,谁又能料到她会造成这样的果呢?
但是,此刻却是满肚子的火,只想弄清楚,她到底是为什么,愿意这样为他付出?
“皇上,微臣……”
“莹中,这里没有外人,你别这样叫我!你当初为他偷密疏时,可没这样叫我!”
李慕儿难过,那一天的情形历历在目,她假意要午睡,他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她起身时他安睡的眉眼……忽然想起巴图孟克与其木格,也想起了巴图孟克是怎样对其木格的,李慕儿心戚戚,抬头确认道:“皇上是不是觉得,微臣背叛了皇上?”
朱祐樘被问住,他俩之间,要说背叛,也不应该是她。可这件事情上,当她那一日暗中偷取密疏时,确确实实背叛了他这个皇帝。
“是。”
话赶话,便说到了这个份上。
她却还是不肯提那男子分毫。朱祐樘胸口沉闷不已。
他果然恨死了她。李慕儿几欲崩溃。
“你还是不肯说?”
末了,朱祐樘又问了一遍。可惜他这一问,挟了太多私情,倒显得大公无私了……
李慕儿想答,也不知如何答了。
此刻告诉他自己与墨恩之间如何互帮互助的点滴,岂不是愈加激怒他?
李慕儿叹了口气,想到那两条冤魂,唯有垂首道:“皇上,微臣窃取密疏,罪不可赦,愿随皇上处置。”
“你!”她这是一心认罚呢!朱祐樘对她逃避的态度很是不满,往日对待他人的平和温顺似乎尽数消失,怎么也做不到不放在心上了。
好好好,还能说什么呢?她想受罚,他便遂了她的愿好了!
“莹中,你很好。你说得对,你犯下的错,事关重大,朕若不罚你,如何对得起两位镇国将军?朕罚你削官为婢,从今天开始,你便去文渊阁,当个整理书籍的宫女吧!”
“臣……奴婢,多谢皇上从轻发落……”
“你!”
朱祐樘额头川字更深,拂袖离去。
他的背影决绝,李慕儿唯有含泪目送。
回来的路上,只期盼着快些见到他,哪曾想过因荆王一案可能发生的种种事端?
李慕儿唯一欣慰的是,窃取密疏的事已经被发现,无需再暗藏腹中饱受折磨,而始作俑者的自己,也实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至于墨恩,不复相见,便是对彼此最好的结果了吧……
……………………
留都南京。
虽已是月上西楼,可街上的繁华依旧不见消弭,仅次于京城。沿街的店铺都还未关门,尤其是林立的酒楼中,喧闹声此起彼伏。
谁也不曾注意到,一个掩着面的黑衣人,快马从一座私宅中奔出,经过那喧嚣的街市,又朝北面急行而去。
马上之人,正是墨恩。
他无意于两侧的烟火流连,面无表情不愿停顿哪怕一眼,而片刻之前,如此冷漠的他却在那处气派的私宅中,低声下气唯唯诺诺地俯首与人说话。
“义父,荆王被捕,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唉……这荆王始终太过浮躁,难成大器。他私下里干的那些勾当,只会阻碍我们的计划。”说话之人,脸色略显阴柔苍白,语气温和,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却似乎稀疏寻常。
“是。义父,许多过往,就连我也从未听说过。这次他要不是骗我义父出事,将我支开,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嗯,可眼下,他毕竟是我们的第一人选。我已派人截了他一回,”他放下手中茶盏,顿了顿,继续淡淡道:“败了。眼下,只能看你了。若是不成,让他闭嘴便是。”
“是,义父。”
……………………
因着戴琼莲的关系,李慕儿无数次来过这文渊阁,本该十分熟悉的。
可真到了此地当差,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里。
书卷气。这是李慕儿进门后的第一印象。
厚重的书简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层层高架上,散发出的纸墨味香飘四溢。饶是有不喜欢这味道的都人点了檀香祛味儿,也盖不过满满一屋子的书香。
李慕儿私心觉得,若是钱福来了这里,必定沉浸其间,不能自已了。
“女学士,你怎么?!”戴琼莲盯着眼前与她穿着同样朴素宫装的李慕儿,诧异的不行。
“我已经不是女学士了,”李慕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吐吐舌头道,“我们俩可是命中有缘,你当过我的差,如今我也要来当你的差了!对了,我如今被贬,也不好继续住在御赐的雍肃殿了,你住在何处?我与你同宿可好?”
戴琼莲愣是不信,一番絮絮的问话持续了好久,才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拉过李慕儿的手道:“好,真好!女学士,我知道这话不该说,可是,我好开心啊!”
李慕儿站在门口,环顾着整个文渊阁,闻言也是一笑。
这文渊阁,除了藏书、编书之外,其实还是阁臣入直办事之所,即朝廷内阁所在。以文渊阁中一间恭设孔圣暨四配像,旁四间各相间隔,开户于南。阁东为内阁办事处,门上高悬圣谕,严申规制:“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而阁东诰敕房装为小楼,以贮书籍,李慕儿与戴琼莲只配在此供职。且即便是并立的门户,又隔着中一间,但内阁议事时,她们须得回避再三。
饶是如此,李慕儿亦很开心自己戴罪之身得了这好地方。
因为总还能常见到朱祐樘的面。
这不,刚想着呢,便看到朱祐樘从远处匆匆走了过来。同行的还有一位老人,李慕儿认得,是文渊阁大学士——邱濬。
此人学识渊博,不趋时骛,如今七十已经出头,却还在为国为朱祐樘劳心劳力,李慕儿十分敬佩他。
只是此刻可没空表达对他的敬仰,李慕儿头不能抬,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去瞄朱祐樘。
直到戴琼莲提醒她该回避了,她才失落地咬了咬唇,悄悄往后退步。
“你,给朕与大学士沏壶茶来。”
☆、第二七六章:深得吾心
“你,给朕与大学士沏壶茶来。”
那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时,李慕儿十分诧异。
她不确定,他是否在唤她。因为她以为,他该不想再看见她才对。
朱祐樘再次不爽。将她贬至此处,便是留着还能见她的后路。而今见着了,她还是这副不给回应的模样,当真叫人失望!不愿再多说什么,朱祐樘放下手指,拂袖入了东阁。
好在片刻后,李慕儿终究端着茶水恭恭敬敬走了进来。
邱濬虽年事已高,倒还不至于老眼昏花,怎会认不出眼前女子就是常年侍奉御前的女学士?是以对她毫无避讳,顾自上奏着要言之事。
“皇上,日前老臣上疏广图籍之储,不知皇上可有决断了?”
“邱爱卿,文渊阁藏书,足够严密规整,且典藏甚多。这提议费时需久,倒也不急于一时吧?”
“皇上,”邱濬摇摇头,耐心道:“这经籍图书保存中,已出现了种种严重问题。单说现今内阁所收藏的经籍与永乐时内阁的《文渊阁书目》相比较,已不能十一。近十年,在内未闻考较,在外未闻购求,如不采取措施拯救尚存的经籍,老臣是担心,将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邱濬说话间,李慕儿已为两人倒好了茶水,退到了一边。但他说的话,李慕儿倒是十分同意的。文渊阁内阁虽是秘境,这藏书的西阁却显得懒散随意多了。上回她还在这里碰上了太皇太后和郑金莲来找书看。这说明什么?
说明藏书之地,不仅得朱祐樘特许的她能进得,后宫的主子,至少也是随意能进得的。
这样只出不进的情势下,“已不能十一”也是必然的。
“嗯。”朱祐樘轻轻应了声,拉回了李慕儿的神识。自知不能越矩再待下去,李慕儿又默默移步想要离开。
她的举动显然引起了朱祐樘的注意,只是朱祐樘此刻大概是沉浸在与邱濬讨论的事宜中,叫住她纯属本能,本能地问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