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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从君记-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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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
  时至中宵,楚襄还没有入睡,手执一支紫毫伏案轻书,神情极为专注。桌前两米架着一扇厚重的牡丹屏风,把宽大的帐篷隔出了内外间,也将大部分亮光和噪声挡住了,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见里头没有任何动静才继续处理军务。
  “如何?”
  “回陛下的话,都解决了。”流胤稍稍垂首,简洁却又不失完整地禀报道,“埋伏在山上的人总共有两百名,已经全部伏诛,尸首也处理妥当了。经卑职查明,那些人都是明月楼的刺客,不久前才被拓跋桀召集起来。”
  楚襄搁笔,唇角微微一抿,犹如薄刃。
  天子遇刺,这种事在军中传播开来总归不好,若让人知道他是陪着岳凌兮去祭父才导致身陷险境,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所以他只让人通知了楚钧,而楚钧也只带了信得过的亲兵前来支援,从开始到收尾,完全没有惊动营中的其他人。
  尽管如此,他还是要确认这些人的来历,以免还有另外的人跟拓跋桀合谋,再行不利之事,不过眼下看来应该是没有了,否则拓跋桀也不会让明月楼倾巢而出,不过就时间看来,他肯定是在岳凌兮被封为后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才设下毒计的,毕竟今非昔比,若是有楚国皇后在手,耶律凡只怕会哭着喊着来求他。
  楚襄只是没有料到他会对岳凌兮的身世如此清楚,甚至连她父亲葬在哪里都知道。
  坟墓被毁之后,影卫勉强从中找到了几块残存的骸骨,可也无非是徒添伤悲罢了,岳凌兮像是失了魂一样跪倒在地上,瘦弱的身子骨在横穿山谷的寒风中挺得笔直,脸却惨白如纸,他劝了她许久都不肯起,只好点了她的睡穴。
  那一刻,他简直想把拓跋桀碎尸万段。
  楚襄墨玉般的瞳孔沉了沉,旋即看向了流胤,刚要问话,里头忽然传来一声惊叫,他面色微变,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屏风后方,发现岳凌兮穿着一件单薄的丝衣坐在床上,容色苍白,满头冷汗。
  “兮兮,怎么了?”
  岳凌兮有些恍惚,视线刚与他对上,硕大的泪珠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我梦见我娘了……”
  区区几个字,她却像是耗尽所有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来,沙哑中夹杂着惊慌失措,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母亲在潜移默化之下给她带来了多大的阴影,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楚襄伸手把她抱入怀中,虽然隔了层层衣衫,但还是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湿冷,就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他拿来外衫罩在岳凌兮身上,然后不动声色地向流胤投去一眼,示意他去请陆明蕊过来。
  “只是做梦而已,别害怕。”
  楚襄温言软语地哄着,又抹去了她额头上的细汗,她处于失常之中,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语病,依然自顾自地叙述着。
  “我娘说,当年在坠落山崖的时候我爹拼死护住我,自己却摔得粉身碎骨,而我非但没有将害死他们的元凶绳之于法,还令他……令他……”岳凌兮哽了哽,几乎泣不成声,“我真是不孝……”
  “这是梦,不是真的。”
  “可她说的都是真的……”岳凌兮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神色哀婉欲绝,“招惹拓跋桀的人是我,不慎落入他陷阱的人也是我,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理该让我遭受这报应,可最后害的却是你和我爹,早知如此,她宁愿当初活下来的是柔儿……”
  “胡扯!”
  楚襄惊怒交加,仿佛深藏在心底的某个秘密突然被人找了出来,暴露在朗朗天光之下。
  他不信鬼神,可这一秒在脑海中出现的只有四个字——阴魂不散。
  她母亲都去世这么多年了,却还在以这种方式影响着她,可见她幼时过的都是什么生活!她如此聪明伶俐,怎会看不出母亲对待妹妹的方式格外不同?她不说不代表她心里没有分寸,与端木英、端木筝母女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稍稍比较一下就知道了,可她爱她的母亲,不愿去质疑,于是这些事实被刻意地忽略了,到她脆弱的时候就演变成最真实的梦魇。
  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
  “兮兮,你看着我。”楚襄捧着她汗湿的侧颜,目光坚韧,字字铿锵,“毁掉你父亲坟墓的人是我,你母亲要怪也是怪我,纵有报应,我来受着。”
  岳凌兮慌忙去捂他的嘴,泪落得更凶了:“你怎能这么说?你是……”
  “我是你的夫君,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哪怕毁掉一切我也要护住你和皇儿。”
  皇儿?
  岳凌兮迟缓地低下头来,似乎在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随后抖着手贴上了自己的小腹,楚襄见状,也将大掌覆盖在同样的位置,一股暖流顿时渗进了她的身体里,融化在冰寒蔓延的深处,给予她最真实的感触。
  是了,她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怎能轻言生死?
  楚襄缓缓揩去她的泪,道:“兮兮,梦都是反的,你好好想想,你父亲那般疼你,怎会忍心你和皇儿丧命于此?他老人家如果还在世,恐怕会比我们都更加在乎皇儿,你只觉得此举不孝,殊不知被无端的梦境影响到皇儿才是真的不孝。”
  岳凌兮僵坐片刻,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若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亦无颜见他。
  楚襄见她已经冷静下来,继续趁热打铁:“你父亲尚有遗骨留存,再休息几日,我们带他一起回楚国,到时无论你想将他安葬在王都还是迁回江州都可以,我会命人请几个得道高僧为他诵经超度,再在宫中供奉牌位,每逢年节我们便去给他上香。”
  闻言,岳凌兮霎时抬起头来看着他,震惊过后,内心俱是说不清道不尽的酸楚。
  礼法不遵,宫规可废,他几乎为她做尽了可以做的事,却从未要求过她做什么,她想,或许唯有替他诞下这个孩子才能报答一二了。
  岳凌兮伏在他肩头,声音沙哑地吐出一句话:“谢谢你,夫君。”
  楚襄偏过头吻了吻她的唇,淡笑道:“夫妻之间何需言谢?只要你莫为这些事情伤心费神,为夫做什么都行。”
  岳凌兮没有说话,却依偎得更紧了。
  不久,陆明蕊奉命前来报道,楚襄从内室步出,吩咐她给岳凌兮好好瞧一瞧身子,她低声应了,然后就轻手轻脚地进去了,余光里微影一闪,似乎是楚襄和流胤离开了帐篷。
  “宁王那边怎么样了?”
  两人远在几米开外,厚重的布帘遮去了一切嘈杂,里面听不见分毫,是以流胤毫不顾忌地答道:“回陛下,应该差不多了。”
  闻言,楚襄耸起了眉峰,却未置一词。
  地牢。
  一整日的喧嚣在静谧的夜色中渐渐沉淀下来,周围一片晦暗,俘虏横七竖八地躺在栅栏之后,鼾声四起,刚刚交接完的守卫也在拐角的劏房里睡着了,唯有尽头那个阴冷的房间里还有稀疏人声传出,侧耳细听却又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这座单独且密不透风的牢房里关着西夷的风云人物——拓拔桀。
  本来破阵之后楚襄就要杀了他,偏偏被楚钧拦下了,秘密关押进来之后,楚钧在这里耗了半天的时间,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或是做了些什么,连他的亲信千朝也只能远远地守在外面,不得擅自入内。
  没有声音不代表楚钧没有动作,事实上,拓拔桀已经受尽了酷刑。
  “呵呵……王爷是不是弄错了,本座已经被逐出了中枢,又哪来情报可以提供给你?”
  拓拔桀吐出一口血沫,嘴唇牙齿上面均是黑红一片,看起来尤为吓人。被捆在柱子上的身体也不安分地动了动,很快又被浸过水的羊皮绳勒得更紧,几乎深陷皮肉之中,他却毫无异色,反而笑得越发肆意。
  浸淫毒术多年,他的体质远异于常人,这等刑罚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楚钧盯了他半晌,终于松开了手中的刑具,面无表情地坐在了对面的太师椅上。
  他受的折磨还比不上筝儿所遭受的十分之一,一刀了结实在是便宜他了,不过没关系,他多的是时间跟他耗。
  拓拔桀见他面色不善,故意讽刺道:“没想到号称正人君子的宁王也会借着打探情报的名头,替自己的女人公报私仇……”
  楚钧冷冷地看着他,完全不受挑衅。
  “你若肯交出来,本王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全尸?”拓拔桀重复了一遍,旋即发出一连串嘶哑的笑声,“王爷只想着报仇,就不想知道些别的事情么?比如当年端木英是怎么死的,筝儿又是如何进入明月楼的,还有本座怎么会知道凌兮的父亲……”
  话未说完,生生被一支射入膝盖的锐箭给截断了。
  这几件事存在着微妙的联系,楚钧经他一说很快就意识到了,心底微微一颤,表面却未露分毫。再看拓拔桀,虽然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几乎晕过去,但一直没有求饶,反而愈加得意。
  “王爷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说!”楚钧再次启动机关射中了他另一个膝盖,显然耐心告罄。
  拓拔桀咬破了唇舌,又是一缕鲜红溢出,衬着他阴恻恻的笑容,显得格外诡异。
  “本座也不妨同你挑明了说,端木英当年在出任务的时候为本座挡过一箭,伤及内腑,撑了几个月就不行了,本座顺势以父亲的名义接管了筝儿和凌兮。”
  父亲!
  楚钧被这二字震得胸腔发紧,忍不住大步上前揪住了拓拔桀的衣襟,低吼道:“你跟端木英是什么关系?”
  “会为本座挡箭,还把凌兮的身世告诉了本座,你说是什么关系……”
  拓拔桀扬起满是血污的嘴角,笑意渐深,楚钧却僵硬到无法动弹,脸色亦难看至极。
  筝儿居然是……他的女儿?
  楚钧至此总算明白拓拔桀为什么始终都没有一丝惧色,甚至在见到审问的人是他之后反而有种得逞的快意,因为他非常肯定这个身份会让他幸免于难。
  可什么样的人会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服下毒。药,以色。诱敌?
  楚钧双手紧握成拳,青筋凸显,还未说话又听见拓拔桀道:“筝儿若是知道她父亲被她心爱的夫君给杀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话音刚落,一支匕首倏地插进了他的心房,尚未展开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第110章 归程
  好事多磨,在突发事件都解决之后楚襄和岳凌兮终于踏上了归途。
  此去水远山长,且大半路程都在西夷境内,带着几队护卫公然穿过城镇未免太招摇了,所以他们还是像从前那样扮成了西夷人,以出门游玩的名义沿着官道笔直南下,虽说五官没那么深邃,可就凭那一口地道的夷语,这一路上也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的身份。
  等到入关之后就安全多了,每天的行程也越发宽松起来,他们往往吃了中饭才启程,不到傍晚就投宿了,有时路过某地刚好碰上举办庙会或百戏还会在那里多住几天,一点儿都不着急回去,倒真似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出门游山玩水来了。
  这天,岳凌兮像往常一样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门廊下投进来的几束金光,再一瞧时辰,俨然已经日上三竿了,她微微一愣,旋即从床榻上撑起了身子。
  “醒了?”
  话音刚落,侧面罩下大片阴影,接着一双健臂就熟练地缠上了腰间,给予她最有力的支撑,她顺势靠在圈起的臂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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