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祸-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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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追一哑,她伸手指向湖上的烟雾缭绕:“那是你心中所爱?”
阿追举目望去,烟雾中依稀是姜怀的身影,刚想说“不是”,蓦见身影一变,再定睛已是嬴焕。
她仍想说“不是”,话到了口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啧,人啊。”月主一声悠长的喟叹,摇一摇头,“只为他,你连想为自己占卜的心,都动了不止一次了。”
。
“啊——”阿追轻叫一声惊醒,浑身的冷汗。
窄榻边的帐子已放下,房里的多半数的灯也已熄灭。周围黑漆漆的,像是万千的繁华都已被神从她眼前推开,只留给她这一方狭小的黑暗,逼着她心无旁骛地一遍又一遍欣赏这剜心的一幕。
那是她初来戚国时住的地方,也是她现在住着的地方,紧邻着稷下学宫,戚王的别院。
那天……应是在她去稷下学宫寻书时,突然而然地看到了褚国的事、看到了褚公的打算,耗费的心力太多便昏了过去。她一直以来只知道,是戚王正巧碰上她,着人将她送回了别院,云琅说他还亲手喂她喝了药。
时至今日,她才突然得知她昏迷中的其他事情。
一方屋子里安安静静,她身边的人都被屏退了,就连云琅也不在。她悄无声息地躺在榻上,无知无觉。
他就站在榻边,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没有什么情绪,但看了许久。最后,他舒了口气:“喂给她吧。”
跪伏在地的医官看上去有些犹豫:“主上,这位女郎是……”
“她是弦国国巫,本王用得上她,有劳神医。”
“可是……”神医迟疑着,“如若弦公寻来,她回了弦国,不能按时服解药,可就……”
“所以她会回来的。”他淡泊地一笑,不想再同神医多费口舌,伸出手递到他面前,神医犹豫了会儿,一枚药丸终于交到了他手里。
戚王眉头微挑,信步走到榻边,弯腰将那药丸喂进她嘴里,又拿起陶杯令她服了三两口水。
阿追窒息地看着画面里沉睡的自己,再看看他……
自始至终,他的神色里,都没有半点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对不起大家,昨天断更了,今天这章又更得这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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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三方
阿追静静地在榻上躺着。天渐明时,雁夫人还未醒,苏鸾则先来了。
苏鸾悄悄地小跑进殿,握着的手在她面前一摊:“喏。”
阿追看着那药丸一愣,蹙蹙眉:“你从哪儿弄来的?”
“昨天医官们忙完了雁夫人这边的事后,戚王殿下催着神医制的。”苏鸾嘻嘻一笑,转身从旁边的矮几上拿了陶杯,交给值夜的宫女去倒水,又说,“我就说戚王殿下怎么也不能放下你不管。那神医困累得不行,殿下就一直在旁盯着,直到他做完药丸才走。”
她说着,一吐舌头:“用了大半夜呢!”
阿追木然地听着,目光盯着她手里托着的药丸,看了好久后伸手拈起。她细细端详着,黑黑的一枚,仔细分辨才能看出点浅淡的暗红,像是墨汁里洇着血色。
凝视了一会儿,阿追哑笑出声。
她曾安慰自己,这病在弦国虽不能治,却还有戚国能治,且戚王肯出面帮她。这便远好过那些罹患绝症无药可医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病一点点加重、掰着指头数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阿追设想那样的绝望时,总倒抽一口冷气。而后更觉自己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不止有药可医,而且……而且戚王待她还不错。她甚至有些感谢这场病,如若没有这场病在,她这弦国国巫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时常和他这戚国国君日日相处的。
而今看到的梦境,让她倏然觉得,眼下的境地比绝症还要绝望。
一切都是他设计害她,他给了她这顽疾,又佯作关心地让她来养病、与她相处。
他用这样阴险恶毒的手段将她骗回戚国,然后再强缚住,她却满心满眼都是他,甚至想过有没有可能、有没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她可以嫁给他。
是她傻。
阿追疲惫地深吸了口气,一语不发地将苏鸾送来的药丸吃下去。卷着药丸的清水流过喉咙,药中的丝丝清甜溶散下来,像是一阵尖刻的嘲弄。
——是药,总归有三分毒。曾经沉溺于这药的甜味,实在是她傻。
药效来得很快,不过片刻,困扰一夜的头痛便已淡去。阿追平静地将陶杯交还到苏鸾手上,轻舒了口气:“我没事了。收拾收拾,我们回别院去吧。”
苏鸾应了声“好”,叫云琅云瑟进来帮忙。走出雁夫人的朱雀宫后,阿追却示意云琅云瑟退远些。
她握住苏鸾的手:“我们回弦国吧。”
“……阿追?”苏鸾吓了一跳,好生打量一番,见无半点说笑之意,细问,“怎么了?”
“离开朝麓,我就慢慢告诉你。”阿追的语声轻而坚定,“但我们必须立刻走,回到别院,我们就收拾细软。”
她再不想用那药了,更不想因为那药被强束在嬴焕身边。所以,她想赶在下一回发病前赶回弦国,而后再发病也不要紧,她宁可就这样死在弦国。
。
烈日高照,凯旋的大军犹如一片黑云般压过脚下的平原与山脉、城池或村庄,银甲在阳光下反出的光芒直灼人眼,像在刻意昭示身为胜者的荣耀,彰显大国的强盛。
夕阳西斜时,军队扎了营,众人都得以松松筋骨。厨子很快做好了饭菜,难得地有了些切得纤薄的羊肉片,边盛给将士们边道:“估计明天就回戚国了,哎,这饭菜也可算吃到头了!”
众人都露出笑容,有人啧着嘴说:“可算回来了,若不是逼着褚公备粮,咱非得饿死在半道上不可——你们听说了没?国巫曾说虽则战事会赢,但也会失去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啊,有一阵子真有点担心是不是战事赢后咱会饿死,所以主上会平白失了几千人马呢!”
这话引得一阵哄堂大笑,有人说他怂,有人调侃说“你小子这么会解,怎的不去当巫师呢?”。而后话题很快就换了,这些得以活着回来的士兵三五成群地扎堆聊着往后的日子,有人说要安心在家里种田,有人说要先把婚结了。
雁逸边喝着热汤边噙笑听着,听得身后传来有力的驻足声,凝神回过头去:“说。”
“禀将军,简临来了。”那护卫禀道。雁逸转过头看看,便见简临风尘仆仆的样子,气喘吁吁。
雁逸心头一滞,边站起身边道:“进去说。”
二人一同走进主帐,雁逸睇着他问:“她出事了?”
“说、说不好……”简临气息仍不稳着,急促道,“她、她突然离开朝麓了,和苏女郎一道备马车走的。没带什么东西,好像有意瞒着人——最初连我也以为她是想出去走走,只奉将军的命悄悄跟着,免得出事。但在南市附近时,二人突然一道把车夫捆了,自己驾着车就出了城,我这才觉出不对,不敢惊扰她们,只好来禀将军。”
雁逸大惊,追问:“主上怎么说?”
“昨日一早的事,我赶出来的时候,主上似还不知情……但现下也该知道了。”
雁逸又问:“你可有着人跟着她?”
简临应说:“有,差了两个人暗中跟着。”
雁逸摒了口气,略作思忖,看向简临:“有桩事,可能会殃及性命,你敢不敢帮我办?”
简临一愣,遂不假思索道:“敢!若不是将军开口,我现在也就是个在家中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将军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雁逸神情未动,凝视着他又问:“那若此事违背主上的意思呢?”
“……啊?”简临微讶,锁眉想了想,又说,“也敢!如若事发,我便一力担着,绝不拖累将军!”
“那倒不必。”雁逸淡一笑,缓缓道,“你去弦国一趟,我在昱京有位旧友叫宋鹤。你不必提雁逸这个名字,只告诉他国巫正孤身折返弦国,让弦国国君派至少一万人马,到戚、弦两国交界之处等着迎她。若他不信,你就跟他提一句东荣闫家。”
“诺……”简临应得有些迟疑,心下万分的好奇翻涌着,但想着是军令,到底未问原委。
他抱拳一施礼便退了出去,雁逸驻足沉吟了良久,又扬音唤人:“来人。”
护卫应声入帐:“将军。”
“告诉伙夫,晚上多宰两头羊,明日就回去了,不必这样节省。”他信口吩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事,那护卫正要抱拳应下,他又似自言自语般咕哝了一句,“听说国巫丢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护卫明显一震:“将军?”
“嗯?”雁逸如梦初醒,摆了摆手,“没事了,退下吧。”
。
朝麓城中,一场骤雨浇下了初夏的味道。人人都感觉今天的热意好像来得格外早些,接着,恐慌也如同这热意一样愈涌愈烈。
“听说了吗?国巫丢了!”
“现下四国一道向戚国宣战,即便褚国已算灭了,也还有三国。前一仗能打得这样顺,全倚仗那国巫占卜得准,这下可好……”
“欸!这可怎么办?弦国聊胜于无,南束又非我族类,眼下连神佑也失了,如何以一敌三?”
街头坊间都在涌着这样的议论,此起彼伏的,越涌越让人心里不安生。
戚宫里,满座安寂,就连位高权重的丞相也一语不发。偌大的玄明殿里安静得像个空室,好像那活生生的一个个都只是陶俑,哪一个也不会动、不会言。
嬴焕静坐主位,淡漠的神色下,心跳乱得止不住。阿追离开得太突然了,毫无征兆、更没有给他留下半句话,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从朝麓城里凭空消失了,连她身边的人都没有警觉。
他是在着人详细清点了别院中的东西后,发现卢金与刀币皆少了不少,又听跑回来的马夫说了被绑的经过,才惊觉她走了。
是什么原因,他半点也不知道。明知这是关乎大局的要事,却又偏生无半点耐性去细想原委与解决的法子,全部的心绪,都只着魔似的盘绕在了“她不见了”这一事上。
他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乱过阵脚,全然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脑中偶然光火一闪,又惊觉似乎并没有很久——上次她与邪巫斗法后,晕厥在榻无声无息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慌乱,满心都在惧怕如若她醒不过来了该怎么办。
嬴焕长声一喟,终于缓过些神,稍抬起头:“众卿觉得如何?”
“主上。”庄老丞相也叹息着,“臣听说,主上几日前听闻此事时,便已吩咐搜查,目下已散出去不少人?”
戚王点头:“是。”
庄老丞相神色沉沉:“臣以为,主上须得先行将这些人撤回来。眼下朝麓城里议论纷纷,但并无实据证明殷氏已丢,而这些人来来往往,反是在印证这番议论。长此以往必定民心不稳,到时候,若殷氏已归则罢,若迟迟寻不到,流言再难平息。”
嬴焕神色微凛,带着几许探询的目光在殿中一划,便见雁逸抱拳铿锵道:“臣附议。战事四起,军心民心皆不可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