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恰恰归-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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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栖坐在马上看着河道两岸热火朝天的景象 ,烈阳下,汗水缀珠似得闪着萤光。沈拓拉了她的手,双手将她抱下马,她这身装扮在此地格格不入,引来不少好奇的打量。
“好生热闹。”她看一个扎蓝布的妇人拎了小半桶的鱼蟹,意足而归。
沈拓道:“因明府开明,明示鱼虾可以带回,原先也不过两三个胆大妇人过来捡虾蟹,张了告示后,各村各户结伴来了好些,倒似赶集似的。”
何栖道:“明府为民所想,是百姓之福。”
他二人一路到了草棚,过来拜见季蔚琇。
季蔚琇笑问:“都头不当差,带了娘子出游,怎到了这泥汤带水之地,此地能看什么?新泥污水?”
何栖笑道:“利民大事,怎好错过,脏了衣裳算得什么。”
沈拓在旁道:“娘子一直好奇开渠通河一事,过来凑个热闹。”
季长随拎了炉子与他们倒水,斜了一眼何栖:都头娘子越发不守本分,大咧咧跑来工地,都头也纵着她。
何栖也知不好久留,道:“一时兴起,失了分寸,只远远看着,并不就打扰。”
季蔚琇点头:“确实不好多加逗留,你们夫妻稍停片刻,便家转归去。”
沈拓有心,去河边问一个农妇买了半桶的虾蟹,又有几尾斑彩小鱼,回来交给何栖道:“虽然都是小蟹,炸得酥脆倒也可以就酒,这鱼生得好看,娘子养着玩。”
何栖探头看了看,桶中挤挤压压爬动的小蟹,最大的也不过鸡子大小,小的竟不过指盖,道:“这般小怎也被捉了来?如何能吃,捣蟹酱都嫌小,再者,天热,也存不住,要生虫子呢。”
沈拓笑起来:“她们见了活物便捉,哪管大小,纵是不吃,拿回去留与家中幼子戏耍也好。”
何栖愁道:“太多了些,阿翎不在家,一时吃不完,养又养不住。”她边说边看了眼身在草棚不损半丝风华的季蔚琇,也不知他派了什么差事给施翎,都快十天半月不曾着家了。
她不曾小声,季蔚琇哪里没有听见,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却是不理她的旁敲侧击。
何栖颇为遗憾得消了念头,她心中挂念,只碍于事有机密,不好明问,施翎走时连沈拓都不曾透露半点。
问沈拓,沈拓只道:“既在明府手下当差,得了吩咐 ,照做便是。真个有危险,阿翎总会有交待,他既不曾留话,只是事出隐秘,却非险事。”
何栖虽知此话不假,家人只身在外,又如何不惦念,连何秀才都念叨了几次,问‘施翎去了何处?’还嘀咕道‘不曾听闻桃溪出了什么杀身夺命的大事。’
今日得遇季蔚琇,何栖便故意谈及施翎,没想到季蔚琇听而不闻,令人好生气闷。
倒是季长随插嘴道:“都头娘子,这里青壮坦胸露背、衣衫不整,实是不雅,不如早早家去。”
何栖微侧了侧脸看过去,季长随却掉开了头,虚张声势道:“快快家去,秀才公定不喜娘子来这游玩。”
沈拓与何栖对视一眼,二人都有点心虚,他们确实瞒了何秀才出来的。何栖笑道:“多谢长随关心,这便家去。”
他们夫妻二人拜辞了季蔚琇,仍由沈拓牵着马,慢慢悠悠地打道回府。
何栖道:“明府许是托了阿翎私事。”
沈拓问道:“娘子如何得知?”
何栖笑道:“我也不过瞎猜猜,季长随听我说及阿翎,便拿话别开,恨不得我早早离去。”
沈拓想了想,沉声道:“许是让阿翎寻访名医。”
何栖吃惊:“何出此言?”
沈拓道:“明府的兄长侯世子,不大康健,我上次见他,孱弱多病的模样。”
何栖摇摇头:“为兄长访医又非不可见光之事,再者,兄友弟恭也是美谈,季长随护主定要宣之于口,将明府明里暗里夸赞一番,偏他也掩口不谈。”
沈拓道:阿圆明察秋毫,阿翎应拜你为师,免得出去查案时时抓瞎。”
何栖“呸”了一声,笑道:“什么斤两,还当老师。”道,“我不过胡乱猜测,谁知真假。高墙之内、灯火之下,藏污纳垢,谁知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要不是事涉阿翎,与我们倒不相干。”
沈拓道:“阿圆放心,阿翎早非先前慌脚鸡的脾性,虽冲动,遇事也知要压火爆的性子。”
何栖叹气:“刚识阿翎时,他散漫自由,进出也不懂知会家里,来去无踪无迹,没心没肠,我知他行事,心里也不怎么挂念,知他不在家中,不是出门与人吃酒,便是查案办差。也不知何时起,阿翎也学着出门归转都要事先告诉家里,这番去得突然,没有只字片语,实在让人提心吊胆。”
沈拓停下脚布,扯了路边枯草绞了草绳,将桶挂在马鞍上,翻身上马将何栖环在怀中。他不愿看何栖面露轻愁,一边催马慢行,一边逗她道:“阿翎也道自家成了家里的雀,笼里的鸡。”
何栖顿笑:“哪有人这般自贬的。”
沈拓跟着轻笑,林风轻过,吹得幂篱的轻纱拂到了沈拓的眉目上,拂去了他微不可查的一抹担忧。
他担忧的并非是施翎的安危,只一丝隐忧总缠绕于心间,似是一种直觉一种不好的预感。
。
施翎出行前又偷挖了何栖埋在院中的一坛酒,东躲西藏爬到了屋顶对月吃酒,被晚归的他逮了个正着。
他正要出声,施翎惊觉,在那掐脖子挤眼睛求饶,又扬扬手中的酒壶要与他对饮。沈拓一笑,跟着跃上屋顶,道:“家里有你这个贼偷,还能藏得住酒?”
施翎哀声:“哥哥小声,夜深人静,惊动了嫂嫂何公,定要讨来一顿训斥。”
沈拓道:“阿圆酿的梅酒你不是嫌味甜,怎又去刨了出来?”
施翎嘿嘿直笑:“嫂嫂狡猾,原来不止埋了一种酒,这酒清冽能醉人,就埋在杏树下。我偷灌了几壶,仍旧拍好泥封,神不知鬼不觉。”
沈拓一阵沉默,看着他道:“改日你嫂嫂起坛待客,挖到一个空酒坛,照旧知晓是你干的好事。”
施翎辩解道:“我不过偷吃几壶,剩得好些,嫂嫂察觉不出。”又笑看着沈拓道,“只求哥哥别出卖我。”
沈拓道:“劝你自行与你嫂嫂交待,她若是生气,我可不会为你出声。”
施翎扭捏着不肯,侥幸道:“许嫂嫂不知。”想想又道,“等我得了赏银,另买酒掺进去,尽可搪塞过去。”
沈拓哭笑不得:“事发你自行设法让阿圆消气。”
施翎美滋滋往后一仰,枕着黑瓦,对着明月,听着蛙鸣,道:“家中事忙,偏明府指派了我差事要出门,不能在家相帮。”
沈拓随口问道:“桃溪竟又出了案件?”
施翎欲言又止,低声道:“我与哥哥亲厚,也不瞒着哥哥。哥哥可还记得桃溪的一个郎中,还曾与哥哥有过瓜葛。”
沈拓吃惊抬首:“自是记得,此生不忘。”
月华如水,似有凉意,施翎道:“哥哥重访恩人时,他们搬离了桃溪,道是投了亲眷。实则,是被赚去与京中一个贵人看病。”
沈拓专心听了,问:“此事与明府今次指派于你的事可有干连?”
施翎点头道:“明府想让我去京中探查一番,那位郎是否还在人世? ”
第一百一十章
何栖将那笼虾蟹裹了面粉; 炸得酥脆; 满满的一盆; 自家如何吃得完?这家送点; 那家分点,这才没有余的。
何秀才叫了卢继来吃酒; 二人坐在草亭那对饮,竟有些寂寥; 一个道:“阿翎不知礼数; 出门也不告知家里,只让牵肠挂肚。”
另一个道:“大儿在家时; 嫌他鸹噪; 天生的话篓子,舌头又生刺,听得人脑仁儿停,眼下去了宜州; 也不知有没有生事闯祸。”
二人叹一口气; 呵呵一乐。
何秀才叹道:“岁越老越怕起寂寞来。”
卢继点头:“日短夜长几度春秋,不觉便是白霜满头。”
“雏鹰展翼,老翅回巢。”何秀才笑道,“我们不中用了。”
卢继摇头:“话虽如此; 到底放心不下; 卢大也不知从哪学得锱铢必较的脾性; 我只生怕他与旁人拌嘴生气。”
何秀才道:“卢兄放心,他并非孤身一人; 岁又小,即便失了分寸,旁人也不会多加计较。”转而道,“倒是阿翎,他是差役,晒案抓捕,也口舔血,遇上亡命之徒,少不得以命相博。 ”
卢继沉思道:“阿翎也是苦命之人。”
何秀才点头:“无根浮萍,任凭雨打风吹,随波逐流。”
何栖洗了鲜桃与他们解救,听到这话笑道:“阿爹心疼阿翎,颇多感慨,说他无根浮萍我却是不认,家中阔口的大缸,只管移来栽下。”
何秀才直笑:“阿圆有理,确实是爹爹错了。”
何栖道:“阿爹不知,阿翎自家也自诩是笼中鸡呢,清晨放出撒灰,日落自己便知归转。”
何秀才笑斥道:“胡言乱语。”
何栖一顿插科打诨,逗得何秀才收起了忧思,换上笑模样与卢继吃酒,还道:“皆是已老絮叨之故,无端添的烦恼。再说下去,倒要嫌我啰嗦多事。”
“有理有理。”卢继拍腿,“可不好做那老人嫌。”
“老而不死是为贼,窃年月长岁却不知立身立德,只知无事念叨添忧,不好不好。”
何栖掩笑:“阿爹只拿刻薄的话说自己,不过,家中确有贼偷。”
何秀才与卢继吃惊:“家中竟是遭了贼,我却是不知。”
何栖摇摇手中的酒壶笑道:“这贼是个内贼。”为何秀才、卢继添满酒,复又笑,“曹家伯祖叫人送了一坛好酒来家中,我想着家中都是好酒之人,如此放在厨下,不出几日便精光了。因此,背了人埋在杏树下,来客、过节再取来吃用,结果被阿翎这个贼偷吃了小半坛。”
何秀才笑道:“阿翎嗜酒如命,被他知道,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吃尽。”
何栖佯怒道:“他只当我不知,取酒后,照旧封了泥封回去,好生生地埋回去,连泥都要踩上几脚,盖上枯草。”
何秀才与卢继哈哈大笑。
何栖也笑,道:“若非我发觉,怕只留个空坛与我。”她眨了眨眼,“趁他外出办差,我们将酒吃尽,也留个空坛给他,说不定,阿翎只当是自己吃尽的。”
何秀才笑着摇头:“只你促狭,这般捉弄阿翎。”
何栖不依,道:“阿爹凭得偏心,只管偏着阿翎。”
何秀才摇手,笑道:“不偏不帮,由着你们胡闹,只别闹得生气。”
何栖笑起来:“又不是三岁稚童,还能为这生气。”她嫣然一笑,起身道,“虽是好酒,阿爹与卢叔也少吃点,天热,容易醉酒。”
卢继道:“左右无事,醉了歇上半日。”他笑,“半点也不与阿翎留下,让他急得跳脚。”
何栖吩咐阿娣在一边看着,不让何秀才与卢继吃醉,自己回房整理帐册。开箱笼时,看到一边的钱匣,费力搬了出来。
施翎当差得的银钱打赏,统交到了她的手上,一半充了家用,另一半就存在匣中。每积得一贯,何栖便拿红线串了,数数倒也有五贯之数,算算实也少得可怜。
施翎是个心里眼里都没数的,有钱没钱一般无二,何栖怕他多心,也不曾告诉过他存了一笔银。
何栖合上匣子,心道:阿翎要是乍见五贯钱,少不得拍手顿脚,只当自己发了横财,成了富家翁。真是个做得一天和尚,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