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恰恰归-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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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秀才笑了:“你拿火盆烤它,蔫肯开花。”动手将水仙移到了一侧书架上,道,“它耐寒喜温,却也受不得热。”
何栖将嘴角的一丝狡狯压了下去,道:“我只以为暖和了才会开,大郎更是不懂,要不是有花苞,指不得他就将它当了蒜。”
又有沈计在那盼星星似的,将自个的字帖理了又理。一面想着等何阿公安顿下来,歇息够了再前去请教;一面又左挑右拣想挑出一张略能见人的来。一通理下来,只觉张张不堪入目。
晚间何栖团了面粉,剁了肉馅,调了醮料,包了百来个饺子,煮、煎了两样。
施翎归家来,只到院前便听家中人声欢语,见了何秀才,喜道:“阿翎见过何公,这两日事忙不得归家,不能陪哥哥嫂嫂一同去接何公,何公莫要怪罪。”
何秀才笑:“你因差使忙碌,岂会为这怪罪于你。肚中可是饥饿?快快坐下晚饭。”
何栖烫了碗箸 ,又为他倒酒:“你可曾好好进食?天冷不好挨饿。”
施翎连塞了几个饺子,又举杯与何秀才敬酒赔礼,这才道:“去了乡下,一时错了脚头,倒真没有吃食到肚,饿得肠子都吃起它自个来。”
沈拓笑:“可又来胡扯,你肚中这幅肝肠倒与我们的不同。”又道,“你慢些吃,吃饱只管狠睡一觉,以防明府那边有事唤你。”
施翎应了一声,风卷残云般填好了肚子。何秀才叹气:“这般怕要伤了脾胃。”
施翎笑道:“我这脾胃铜浇铁铸,结实得很。”
何栖摇头:“我明日与你烙些饼,你揣了在怀里,腹饥时应付几口,这样饥一时饱一时的,总是不好。”
沈拓问道:“可有了眉目?”
施翎摇头:“一时也不知是哪个村户的,她又好长时日没在街市出没,全没头绪。我托了陈大哥,让那些乞儿互讨些消息。”又叹不能陪何秀才吃酒。
何秀才笑道:“你正事要紧,我左右要长住这边,哪里会少同饮的时候 。”
沈拓也笑:“岳父说得是,我们总是住一块的,不急一时。”
施翎吃饱告声罪自去歇息,沈拓与沈计又陪着何秀才略坐了坐,这才送何秀才回房。
何栖烧了热水,好与何秀才烫脚解乏,拿火箸拨了火盆,待何秀才睡了之后这才长松一口气。半夜尚且不放心,担心何秀才择床不得好睡,恨不得披衣执灯看看何秀才是不是在那思念亡妻枯坐天明。
沈拓拦了,道:“外面天寒地冻,你身子弱。我去看看岳父大人。”他行动快,出了门一会子便回转,轻声道,“灯是灭了,我听呼吸平稳,想是睡了。”
何栖这才躺好,内疚:“我不睡,倒把你也搅得不得安睡。”
沈拓将手在火盆那烤了烤,这才回到床上,笑:“你我夫妻一体,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何栖讨饶自认说错了话。
隔得几日,何秀才住得也颇为适应,拿了沈计的字帖,沈计只背着手恨不得头垂到地。
“虽不至于差……也无甚可取之处。”何秀才看了半日,到底不忍苛责,只得婉转开口。
沈计哪里不解其意,扭着手,揖礼:“何阿公教我。”
“也罢。”何秀才携了他的手,“我便倚老卖老,卖弄几分。你嫂嫂带来的书里便有字帖,我们先寻将出来。”
沈计两脸通红,又羞又喜又兴奋。
沈拓与施翎一同去衙门应差,何栖自在家中慢慢归整物事,除却自己的嫁妆,沈拓又将身家尽数交与,少不得一一收整入册。累了半日,这才伸了个懒腰,去厨房取了浸水的绿豆,拿小花锄在院中刨了个坑,将绿豆置入坑中,复又用石板压好。冬日少鲜蔬,街市能买到不过菘菜、银芽、韭黄几样,何栖偶尔自己也发银芽,又不费力,吃的时候也方便。
正净好手,便听有人扣门。何栖略整了整衣物,开了院门却见一个黄衣下仆,见了她,揖礼道:“可是沈都头的娘子?小的有礼。”
何栖更不解了,问道:“不知是哪家的黄衣?为的什么差事?”
那仆人堆笑:“小的是牛家下仆,为家里的二郎君与娘子递个拜帖?”
何栖接了拜帖,看一眼,是牛二郎夫妇递的帖子,道是后日上门拜访,不知主家可否方便。心中虽疑惑,面上却没露出来,笑着给了赏钱,道:“我是新妇生脸,不大识得,若有失礼之处望你家郎主、娘子莫怪。后日我与家中郎伯在家恭候大驾”
仆人得了准话,又得了赏钱,便奉承了几句,揖礼回去复命。
沈拓散衙回来,何栖把这事与他说,问道:“好好的登门拜访,不知与浮尸有无关联 ,大郎可要与明府知会一声?”
沈拓将手上的腊肉交与何栖,点头道:“是要与明府说一声,我稍去便回。”
季蔚琇怕冷,又嫌屋中气闷,披了毛氅,下了四面纸门,烤着火在那喝茶赏梅,惹来季长随一通抱怨。
见沈拓上门传话,笑道:“可算是有了动静,唬得我以为鱼儿不咬钩。”又道,“看来我也要递一封拜帖,不知你家娘子介不介意多待一个客人?”
沈拓笑:“我与内子恭候大驾。”
第四十五章
何栖一清早起来便将正厅收拾了出来,摆了桌椅; 架了三叠纸屏; 剪了一枝寒梅插了黑胚经瓶,素屏红蕊; 颇为雅致。
又架了火盆暖屋; 另铺了坐褥,拿火箸拣了红炭烧了红泥小炉,将茶事诸件件一一摆好。
沈拓看了,道:“我不知阿圆还会茶事。”
何栖摇头,笑:“哪里会茶事,勉强能煮简茶; 点茶、分茶这些雅事,却是一概不会。”
备了干鲜果子茶点; 让沈拓特去街市周家店买了水晶鸭子,自家蒸了果馅饼和枣糕。又拿钱央卢娘子过来帮忙; 卢娘子哪肯要钱,只是推脱。
何栖坚持道:“人情之事归人情之事,往日为我婚事,因是我们两家有亲,卢姨出力我们家坦然受着; 是为我们二家的情谊。现在却是正经请了卢姨相帮,不能混为一谈。”
卢娘子想了想; 叹气:“不过费上半日功夫,小娘子却拿钱出来。”
何栖笑:“我纵然请了人; 也要奉上一日的事俸。”
卢娘子道:“家中没有仆从,遇上正经的宴请到底不便。”又低声道,“若是周转得开,不如买个留头的丫头打打下手,平日也多只手烧火递水。”
何栖道:“家中才多少人,一日之间也没甚杂事,讲究的待客请宴一年也没个几回,大郎的结交都是不拘小节之人,来了也不过喝酒吃肉。再者,常言道开源节流,眼下两者都不得,倒不便作此打算。”
卢娘子与何栖一面将陪嫁过来的新杯盏洗刷出来,又拿热水一一烫了一遍,道:“我只是心疼小娘子少不得要担着操劳。你在闺中,日间也不过与你阿爹两人的杂事,何公又简居,再忙也是有限。如今嫁入沈家为妇,开门七事,又兼人情交往,你一个人又没个三头六臂。”
何栖想了下自己三头六臂的模样,笑不可自抑,差点摔了杯盏。
卢娘子拿湿的手指一点她的额头,又气又笑:“好在生了幅大的心肠,旁个为你担忧,你自个倒没放心。”
何栖被点得往后一仰,笑:“卢姨放心,我又不是呆憨逞强的,应付不过来还强撑着。”
卢娘子爱怜道:“只是说与你知。”又抿了嘴笑,“你别浑不放心上,还如往日闺中模样,过不了多少时日,添丁增口,我看你怎么周转。”
何栖还没想到此节,红了脸,小声道:“我还是新嫁妇呢。”
卢娘子瞪她:“不过眨眼的事。”又笑,“我看你与大郎好得一个人似的,开花结果快得很。”
何栖被说得满面羞臊,撇开脸:“还是姨呢,倒这么拿晚辈说事。”
卢娘子笑起来:“也只我会与你说这事!旁个谁与小娘子说呢?指望大郎那个娘?也就你家姑祖母还挂心,只是亲戚一个月不定碰上一面。”
何栖只笑着垂头听着。
卢娘子本有心想问问牛家做客之事,平日也没听闻沈拓与牛家二郎有这般交情,眼下却正儿八经得携妻上门来。到底自己身份不便,不好细问。
何栖见她模样,轻声道:“卢姨不要挂心,此间有些缘由,不便宣之人前,些许的小事罢了。”
卢娘子不以为然,既是小事,又有什么不可宣之人前的。只何栖要安她的心,她也当作不知,心底总是忧心何栖吃亏。牛家桃溪有名的富户,岂是好应付的?他们有钱有势,又有门司又有护院,仆役豪奴环绕,见了就要矮上三分。
催了何栖去妆扮:“这里交与我。小娘子待客总不好太素简,免得受她讥笑。”
何栖看了看时日,依言起身,却道:“他们来我家做客,却来讥笑主家,再没这么无礼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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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栖到底没有盛妆,只不过描了眉,点了唇,梳了倭堕髻,簪了一朵簇叶鎏金花,又戴了一副葫芦银耳坠。一身银红卷叶掐腰袄裙。
沈拓在窗前呆傻看着,惹来何栖娇嗔的一瞥,只恨不能日夜相守。心道:温柔乡,英雄冢 ,枉我自认好汉,也是不能免俗。
牛束仁夫妇隅中双双依携手而来,坐了车,身边一个积年的老仆,想是倚重的亲信,另一个相貌清秀不过七八岁的小童提了攒盒,胸前插了礼单。
沈拓在何栖在院中相迎,何栖见牛束仁一身锦袍,面白有如敷粉,唇角不语带笑,眉角自有风流。牛二娘子则是柳腰杏脸桃腮,水灵灵的桃花眼,细长长的弯月眉。温柔可亲,偏又带了一丝精明。
何栖将他们夫妇看在眼里,牛二娘子也暗暗打量了她,心中一惊:好俊俏的娘子,鸦沉沉的一头黑发,长眉睫羽,水样的双眸,樱唇点点。立在那娇俏又不失端庄,不急不徐,不卑不亢,竟不像穷酸出身。
一时把轻慢之心收了起来。因见何栖生得美貌,牛束仁又是个轻浮的,偷偷伸手下死劲掐了他一把,防他见色作怪失礼人前。
届时别说借沈拓搭梯子,怕要被这个莽汉杀才一时血气上头,别说他牛束仁,马王爷都要被他打个半死。
朱束仁被掐得险些跳起来,人前又不好发作,只得扭着脸将委屈咽了。
沈拓看得好笑,却不做声,他知牛束仁的那点子毛病,嘴上轻薄,人倒不是下、流小人。
两下见了礼。
沈拓揖礼道:“牛兄,牛家嫂嫂 ,寒舍简陋 ,我夫妇二人又是粗俗无礼的,失仪之处,万望见谅 !舍下备了几杯薄酒,屋外风寒,先请屋中入座。”
牛束仁忙道:“沈兄弟说这话太过见外,你我之间的交情,当得通家之好。”
牛二娘子一把拉了何栖的手,又细细将她看了一眼,笑道:“弟妹可不要嫌我这人无礼,我一眼见了弟妹,眼里心里便爱得什么似的,恨不得将你携了家去备了三牲、 清香认了姊妹。”不等何栖说话,自个又续了下去,“我娘家姓李,家中只养了我这一个女儿,未嫁时闺中寂寞,又无半个姊妹相亲。若是早识得弟妹,倒可以做了手帕交。”
“却不知嫂嫂是出身哪个李家?”何栖不接她的话茬,却道,“说起李家,我家夫君的上峰,桃溪的县丞也姓李呢。”
牛二娘子笑了:“可不就是一家,只我家是旁枝了,也唤县丞一声伯父。唉哟,这一论起来,可见我们二家是有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