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的色彩-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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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是这个。”双花用手往下指指,灵思风的目光跟着手指,简直不敢看……
船中轴向的那一头拴着一条绳子,离滚滚白浪只有几尺。船靠滑轮和小木头轮子构成的复杂装置固定在绳子上,说是固定,却也颠簸摇晃。绳子通过滑轮拉住船,那个灵思风至今未曾谋面的巨怪才能把船横到边缘瀑流的出口上。这能解释他们为什么没有掉下去,然而,绳子的另一头是什么东西在撑着呢?灵思风往绳子另一头细看,只见几码之外,一段粗壮的大木桩露出水面。随着他们的船漂近又漂远,只见那些小轮子“咯啦咯拉”地在一道凹槽里转动,步调一致。这凹槽明显是为这个目的凿成的。
灵思风还注意到绳子上每隔大约一码的距离就垂下一道小绳子。
他回身看着双花。
“我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他说,“可是,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双花耸耸肩膀。灵思风身后的海洋巨怪说话了:“上游不远就是我的家。等回家咱们再细说。
现在我得赶快划。”
灵思风想,往上游看就意味着回头,回头就意味着他得把这个海洋巨怪看在眼里,而他这会儿还不想看。他干脆欣赏起边缘虹来。
边缘虹挂在世界边缘远处的一片雾气里,只在早晚出现,因为那时,围绕碟形世界旋转的小小太阳的光芒会照到世界之龟大阿图因的庞大身躯上,阳光正好以最恰当的角度照耀碟形世界的魔力场。
空中闪现出两道虹。临近边缘瀑流出口的是一道常见的七彩光,在奔流不复回的海水之上闪耀着、跳动着。
然而,与最上面那道更宽的、不屑于跟它同属一个光谱的光一比,它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那道光的颜色是色彩之王,所有其他颜色都相形见绌,成了淡淡的倒影。这就是第八色,魔法的颜色。这第八色是生动的,神采奕奕,充满活力。
它无疑是想像力的颜色,因为只要它一出现,现实中的事物就变成心灵魔力的仆从。第八色本身就是一道魔咒。
可灵思风觉得它不过就是一种绿了吧叽的紫色
①毛拉(mullah),一些穆斯林国家对有学问的人的尊称。——译者注
而已。
不一会儿,在世界边缘漂荡的这个小点移动到一个小岛或是一堆礁石上面,处境非常危险,湍急的水流在落入深渊之前,都要把它卷得打转。小岛上有座浮木搭造的小屋,灵思风看见那根边缘围栏的主绳索顺着很多铁桩子爬上这个怪石嶙峋的小岛,从一扇小圆窗伸进小屋。他后来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让巨怪知晓是否有东西撞上他负责的这一段边缘围栏,提醒他需要打捞,绳索上悬挂的一排精巧的小铜铃便是警铃。
粗糙木材制造的大浮木栅栏修建在小岛的中轴方向。它由一两艘废船和一大堆浮木构成。浮木包括木板和角材,还有未经加工的树干,有的上面还长着绿叶子呢。离世界边缘这么近,碟形世界上的魔法力场非常强,随便一道咒语使出来,四周所有东西便闪动着一层朦胧的光晕。
巨怪最后拽了几把,船终于“吱吱嘎嘎”地靠上了一个浮木制成的小码头。船抵岸了,和栅栏一起围成一个圈子,灵思风顿时捕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置身于强大的超自然氛围里,油腻腻,蓝蒙蒙,还有一种锡的味道。在他们的周围,漫无目标的纯正魔法正无声地降落到这个世界上。
巫师和双花跌跌撞撞地爬上船板。灵思风终于看见了那个巨怪。
没有他想像的一半可怕。
哼……他的想像力沉吟片刻,吐出这一个字。
这个巨怪并不恐怖。站在灵思风面前的,绝非他想像中那种腐臭多毛的怪物,而是一个敦实的、并不算十分丑陋的小老头儿。把这老头儿放在任何一个城市的大街上,都算得上是正常人——当然,只要街上行人对于明显只由水做成的老人习以为常,就没问题。看那样子,就好像大海想要创造生命,却等不及漫长的进化过程,于是只把一部分自己变成一个两足直立行走的东西,泼泼洒洒地把这东西送上了沙滩。巨怪的肤色是一种怪好看的透明水蓝色。灵思风正看得出神,一小群银色的鱼飞过它①的胸膛。
“老盯着人看可不礼貌。”
巨怪说。它的嘴张开,冒出点泡沫,又合上了。动作活像一股水淹没了石头。
“是吗?有什么不礼貌的?”灵思风说。他是怎么把水身子固定在一块儿的,他脑子里大声发问,他怎么不会四处泼溅?“你们跟我回屋,我给你们吃的东西和干净衣服。”巨怪庄重地说。他爬上礁石,也不回头看他们是否跟着——当然啰,他们还能去哪儿呢?天开始黑了,又冷又潮的风吹向世界边缘。易逝的边缘虹已经消失了,瀑布上方的水雾也渐渐散去。
“快上来。”灵思风说,伸手抓住双花的胳膊肘。这个观光客却似乎不想动。
“快上来啊。”巫师又说一遍。
“你说,要是天完全黑下来,咱们往下看,能不能看见世界之龟大阿图因?”双花看着天边涌起的云,问灵思风。
“我想还是看不见的好。”
灵思风说,“我真这么想的。咱们快走吧,好不?”
双花依依不舍地站起来,跟着他走向小木屋。巨怪已经点了几盏灯,正舒舒服服她坐在摇椅上。他们一进来,他便站起身,从一把高颈壶里给他俩一人倒了一杯绿色的液体。昏暗的灯光下,巨怪闪着磷光,仿佛柔和夏夜里温暖的海水。他看上去比刚才高了几寸,灵思风已经麻木的恐惧感因此又焕发出几分光彩。
屋子里的家具几乎都是箱子。
“嗯……您这儿真不错。”
灵思风说,“很有特色。”
他伸手拿起杯子,看着里面绿莹莹的液体。最好是适合饮用的玩意儿,他心想,因为我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喝了。他咽了一大口。
双花在船上的时候给他的也是这种东西,可是那会儿形势紧迫,没注意喝的是什么。而现在,他有工夫细细品味了。
灵思风的嘴巴皱了起来,发出一声哀鸣。一条腿不由自主地一抽搐,膝盖重重撞在胸口上。
双花小心翼翼地晃悠着杯子,品着滋味。
“这是‘格伦青’。”他说,“瓦尔果仁发酵饮料,我们
①双花之前称巨怪为“他”(he),本文叙述时却用的是“它”(it),也许是因为双花对巨怪(或者任何怪物)总是礼貌相待。作者后文一律称巨怪为“他”。—译者注
家乡有人用冻结蒸馏法酿造它,有点儿熏制的口感……十分开胃。西部种植园,就在……啊……莱西格里德省,对吧?从颜色上看,我感觉像是明年成熟的那一批。我能问问您是怎么搞到这东西的吗?”(碟形世界上的植物通常分为:“一年熟”——年初种,年底收;“两年熟”——今年初种,明年底收;“多年熟”——今年种,什么时候收得看情况。还有一些比较稀有的,属于“提前熟”——由于罕见的基因四维扭曲,这类植物今年种,去年收。这种瓦尔果仁尤其罕见,它最早能在播种前八年就成熟了。据说瓦尔果仁酿的酒能使某些喝它的人洞穿未来。当然,从果仁的角度看,咱们的未来是它的过去。这很古怪,然而却是事实。)“恰在你需要的时候,东西都漂到了边缘围栏。”巨怪用朗诵格言的口气说,在椅子里轻轻地摇晃着,“我的工作是修理漂来的东西,木材,当然,还有船只、大桶的酒、一捆捆的布。还有你们。”
灵思风脑袋里灵光一闪。
“是一张大网,对不对?你在边缘的水里埋了一张大网!”
“边缘围栏。”巨怪点点头,胸膛里水波粼粼。
灵思风望着窗外,磷火点点的夜色包裹了小岛。他傻笑了一声。
“当然,”他说,“令人惊叹!你可以把桩子沉下去,固定在水下的礁石上,然后——老天!这网一定得非常结实吧?”
“是的。”蒂锡思说。
“它得有个几里长吧,如果原料足够的话。”
巫师说。
“一共一万里长。我只负责巡逻这一里格①的一段。”
“碟形世界边长的三分之一!”
蒂锡思又点点头,身体发出一点泼溅的声响。
两位客人又喝了一点绿色的酒,他给他们讲起了边缘围栏,讲建造它花了多大工夫,讲那个在几百年前就把它建造出来的古老智慧的克鲁尔王朝,还有那七支海军,终年巡逻、维修,并把网罗的东西带回克鲁尔。他还讲到克鲁尔是如何在博学的求知者的统治下成为一片安逸之地;求知者们如何持之以恒地探索宇宙神秘复杂的方方面面。他告诉他们,流落到边缘围栏的水手们是怎样变成了奴隶,而且还要被割掉舌头。说到这里,两位客人提出了几个问题,随后,蒂锡恩仍旧以一种十分友善的口气,表示武力在这里是没用的,想要逃出去也是不可能的,除非把船划到这里与克鲁尔之间的三百八十个岛屿中的某一个上,或者干脆跳下世界边缘。他还告诉他们,当哑巴有诸多优点,要比——例如死亡——好得多。
他停下来。边缘瀑流的咆哮在夜间缓和些了,然而只能使此时屋里的寂静显得更为沉重。
接着,摇椅又开始“吱嘎”作响,蒂锡思似乎越说越警觉了。
“我说这些,对事不对人。”他补充道,“我自己也是个奴隶。要是你们俩敢反抗我,我就得杀了你们。这是当然的,但不说明我乐意这么干。”
灵思风看着那双闪闪发亮的拳头轻搭在大腿上,他疑心它们打起人来也许会有海啸的力量。
“我觉得您可能不知道,”双花说,“我是黄金帝国的子民,我敢肯定克鲁尔不想惹得我们皇帝不愉快。”
“你们的皇帝又怎能知道呢?”巨怪说,“你以为你是你们国家第一个撞到边缘围栏上的人么?”
“我不当奴隶!”灵思风大叫起来,“我……
我宁肯跳下去也不当!”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情愿跳下去,是么?”巨怪问。摇椅一晃,摔到墙角,一只蓝色的胳膊箍住巫师的腰。不一会儿,巨怪便轻松地一只手攥着灵思风,大步走出屋子。
他走到小岛边缘向的崖上才停步。灵思风狼嚎一般地尖叫。
“别叫唤了,要不然我真把你扔下去!”巨怪啐了一口,“我这不是攥着你呢吗?看!”
灵思风往前看。
①长度单位,按地球所在宇宙的算法,相当于4。8公里。——译者注
在他面前,是一片柔和乌黑的夜空,洗尽雾气的繁星静静地闪着光。他开始往下看,似乎抵抗不住诱惑。
现在是碟形世界的午夜,所以太阳在下面非常深的地方,在大阿图因那结霜的庞大腹甲的下面慢慢地游荡。灵思风作出最后一次努力,把自己的目光集中在靴子尖儿上——已经探出岩石的边儿了——但那种垂直下落的感觉让他的努力又一次成了白费工夫。
在他的两边,是两道闪闪发亮的水帘,流向无尽的深渊。海水在以惯有的方式拍打着岛屿,随后冲出世界边缘。巫师脚下几百码的地方,一条他见过的最大的大马哈鱼蹿出浪花,那一跳,狂野、慌张,且充满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