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味-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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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敬云捋须沉吟:“要说周迁客不傻吧,他改革盐务吃力不讨好,说起来还是真犯傻。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恨的牙根痒痒,他这一下切断了别人的财路,恐怕这两淮盐运使也当不久了。但是说他不傻吧,他竟然还知道写了奏折要递到御前,带着盐额条子的无论是谁也律不得过镜走私,这是防着向夷狄卖私盐。到底是当武将的,知道边疆安宁比什么都重要。”
“那两淮盐道这一摊子要乱多久?”
“说不好,也许很快就理顺了,也许……还得一两年。一件规则取消之后,若是利大于弊,百姓很快就能适应。若是弊大于利,也许就会越来越乱。他这招到底行不行,还得过段时间才能知道。”前人未有的改革之举,就连他也说不准。
历朝历代,盐铁金银矿藏都属于国家管控的战略物资,哪里能随便任由民间贩运的?
尚敬云与萧烨以及两淮官场许多官员看不透,但此刻在叶府,叶芷青却正在慷慨激昂的为周鸿的盐运使职业生涯进行规划:“……别觉得现在乱以后就会一直乱下去。你瞧瞧民间那些商人,卖米卖茶卖丝绸的,哪一样没有国家管控就出乱子了?市场才是鉴定货物价格的唯一标准。”想想后世每个超市小卖部里的堆着的盐,也没见乱起来,相反因为大家都能吃得起盐,反而对社会的安定和谐贡献了一份力量。
试想一个连盐都吃不起的国家,老百姓的安定团结从何而来?
“怎么说?”周鸿最近被下面官员动不动堵在盐运司诉苦,都说盐改为自己带来了多少不便,虽然态度是积极拥护他实施盐改的,但现实中遇到的难题依然要拿到他面前来哭一哭,为难一下他。
他最近有好几日躲在叶府不出门,等叶芷青从回春堂坐诊回来之后,再与她一起吃晚饭,两个人在叶家园子里散散步,叶芷青心血来潮还要给他讲讲自己园子里种植的药草。
天气转冷,不少药草都已经枯了,但也有些还在生长,周鸿觉得长此以往下去,说不定他就可以改行跟着叶芷青去坐堂了。为了将话题从医药的世界里捞出来,他才提到了盐运改革,这也是他近来时常忧心之事。
改革的成功与否,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要说他不紧张那是假的。
没想到竟然难得收获了叶芷青的高度赞扬:“……市场货物的流通都是有一定规律的。比如今年江南大丰收,粮价必然大跌。与此同时,若是碰上灾年,粮价上涨是必然的。盐也一样,别觉得它是多金贵的东西,它就应该跟老百姓桌上的米面菜蔬一样,是大家都吃得起,不会为此而犯愁的东西。你既然说盐场的盐民们都在日夜加班,按照产盐量,他们大力投入生产,很快市面上的盐就会囤积不少。盐还不似别的东西,大家可以无限制的吃,每家一顿饭也就一小撮盐,富贵人家消耗的更多一点,也比不上江南的米,北方的面消耗更多。一次性往市场投入这么多的盐,很多积压资金的小商家周转不开,只能低价抛售,盐价也会继续跌下去,跌到一个正常的价格。”
“按你说的,什么时候才算是正常的价格?”
叶芷青摊手:“这个我可就预测不来了,只能让市场来定了。比如丰年粮价大跌到一定的程度,不但粮农会考虑明年要不要改种别的作物,就连商家也会考虑明年还要不要做粮食生意。官盐也一样,随着大批自以为投入盐市必然能够大赚的百姓与小商小贩们亏的血本无归,家里积压囤积太多的盐之后,就知道这东西真不能当饭吃,卖不动就是卖不动,到时候盐价自然会跌下来,而且还有一大部分贩盐的改行离市,最后能够留下来的盐商们以后才能在这一行站住脚,盐价也会回涨到一个理智合理的价格。”
周鸿“嘿”的一声乐了:“照你这么说,还真是这个理儿。我一向只会打仗,对做生意一窍不通。真没想到你还有两把刷子,竟然还会做生意,看的这么清楚。”忽的想起件事,神色大变:“快说快说,这是不是你跟郭三学的?”
“你这是……醋了?”叶芷青觉得好笑:“难道你觉得天底下除了郭三就再没别的聪明人了?就不兴我也能看得出其中的关窍?”好歹她也是社会主义新青年,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周鸿嘴硬:“谁醋了?”想想她同郭三去海外一年多,心里终究不爽,又酸溜溜道:“你跟郭三在海外一年多,是不是……乐不思蜀了?”
叶芷青早瞧出来他的心思了,肚皮都快笑破了,偏面上一本正经的逗他:“那可不!当初我跟郭三去流球国替皇室看病,那待遇简直是让人舒服的都不想回来了,真想在流球养老。”
“那你还不是回来了?”周鸿心里很不是滋味。
叶芷青一叹:“唉,我是大夫,只管治病,可是包生儿子!”
“啊?”周鸿傻了眼,一会才明白过来,那点醋意也飞了,顿时哭笑不得。
“你这个鬼丫头!”将人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往房中去,恨不得立时将人按在榻上折腾一番,好让她知道讨饶,乖巧一点,也省得想法设法来逗他。
乐极生悲,这天大半夜,一骑快马敲开了扬州城门,向盐运司报讯:龚江跑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前来报信的正是此次押解人犯的兵士,奉了天使之命前来报讯,想要让周鸿协同查访。
龚江的老巢在江南,就算他一路逃跑了,想来也只能逃往江南,而非北地。
周鸿被人从热被窝里叫起来,怀里温香软玉十分不满,拿脚踹他:“以后若大半夜还有公事,就少往我这里跑,省得扰了我的清梦!”
“你这丫头!”周鸿将手伸进被子里去,触手滑腻,如上好的膏脂般令人爱不释手,狠揉了两把,只揉的她又伸出光裸玉白的脚丫子来踹他,才肯罢手。
他穿衣出来,迎着十月的寒风往盐运司走的时候,手上犹留着方才的触感,挥之不去。
“龚江怎么跑了?”
前来报讯的周浩小心随侍在侧,也十分能理解他这会的口气不善:“大人,属下问了几句,总觉得来使语焉不详,似乎……还有隐情。”
“难道还有人想要杀了龚江不成?”周鸿一句话脱口而出,主仆两个却瞬间都怔住了,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了过来,两人目光相触,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一句话:想要杀龚江的……恐怕大有人在!
龚江吐露出来的东西,足以让京中不少人睡不着,而其中有能力派出人半路截杀龚江的还不少。只要杀了龚江,乔立平在京中自可以随意狡辩,没有人指证他就可以将所犯罪行混赖掉,最后恐怕圣上问责下来,周鸿反而会倒霉。
主仆两个翻身上马,清脆的马蹄声踏破夜的静谧,很快就到了盐运司大门。
盐运司大门常年有守卫日夜轮值,见到周鸿行色匆匆而来,皆交换了个眼神,上前来牵马。
周鸿踏进运盐司,只觉得身上有些发凉,也不知道是十月的冷风吹的人身上冷,还是听闻龚江逃跑的消息而心冷。
他搓搓手,踏进了正厅,那里正有个走来走去的军士,见到他忙行礼:“小的李琛见过大人!小的奉命一路押送龚江等要犯回京受审,哪知走到半道上龚江却逃跑了!”
周鸿在上首落座,又吩咐周浩:“去倒茶来,辛苦了!”方才路上涌上的厉色尽数收敛,此刻的他理智全部回笼,一句句问起了李琛。
“龚江是如何跑的?还有盐帮的其余人呢?喻炜诸四等人?”
“回周大人,龚江此人极是狡猾,半道上落水逃跑了,随行的大人已经命人下水去捞,却没捞到人,而盐帮的几人听说龚江逃跑,皆畏罪自杀了!”
“都……都死了?”周鸿立刻就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
“都畏罪自杀了,大约是怕龚江的罪名落到他们身上,这些人倒也不失为硬汉。大人,目下要紧的是要抓到龚江!”
周鸿道:“本官手里没兵,协同抓人犯恐怕有点难,也只能派盐运司这些人去外面暗访。既然盐帮的大小头目都死了,不知道乔立平如何了?”
李琛大半夜跑来,也不知道骑马跑了多久的路,站在那里似乎很是疲累:“乔大……乔立平倒是只受了一点轻伤,尚无性命之忧,大人请尽管放心!”
周鸿心道:盐帮的所有犯人全都莫名其妙死了,只留下个乔立平,这里面没猫腻,说出来恐怕谁都不信。但现在不是跟他争论的时候,且不知道这人是谁的人,当真不敢轻举妄动。
他将李琛好生安抚,唤了周浩来送李琛去安置:“你也行了一路,恐怕早就累了。龚江在江南经营多年,狡兔三窟,真要找起来肯定不容易,不如你先下去歇息,等明日本官再派人慢慢寻访!”
两淮盐道已非昨日,龚江就算是跑回来,想要再做盐枭头子,也有难度。
李琛退下之后,周鸿便对着灯烛坐了半夜,将两淮盐道发生的事情从头梳理了一遍,怀疑李琛根本就没说实话。
盐帮众人之死,有灭口之嫌。也不知道当时情况如何,如今想要知道,除非找到龚江。
一连数日,周鸿都是愁眉不展。
次日他就将盐运司的人派出去找龚江,李琛每日前来打听消息,一副焦急的模样,倒好似交不了差会受罚似的。
周鸿也是在军中多年,知道军纪严明的营里面有时候有些不近人情。但内因太过复杂,他也不想胡乱同情别人,便每日又藏到了叶府。
叶芷青每日从回春堂坐馆回来,见到他对着初冬荒凉的园子愁眉不展,还当他嫌弃园中景色,便让苏铭出去买了好几盆冬天的绿植放在园子里,还是不见周鸿开颜,难道是嫌弃不好看?
第二日他不坐在昨日摆了绿植的地方,而是坐到了前厅里,捧着茶碗又是一天。
叶芷青回家来,对着前厅的摆设沉思了好久,她总觉得自己的审美大约同周鸿的有出入,不得他喜欢,才让他对着厅中摆设也露出愁眉苦脸的模样。
她默默开箱取了银票交给苏铭,让他再买些东西把前厅布置一番。
苏铭顶着寒冬的风出门转了一趟家具店,连花鸟店都没放过,带了一大票人回来布置前厅。
周鸿皱着眉头离闹哄哄的前厅远一点,躲到了叶芷青的书房里。
叶芷青的书房里基本全都是医书,大部分是她购卖的,还有一部分是志怪小说,其实她看书的时间极少,反倒是书房案上摆着一摞稿纸,乃是她的学习笔记,从前世到今生所学,有时间就默一点,总怕自己渐渐忘了所学。
傍晚叶芷青回家,见到苏铭一脸忧心忡忡站在大门口迎接她,她头疼的问道:“怎么样了?还是……拉着脸?”
苏铭点点头,只觉得讨好男人实在太难,亏得他将来是要娶媳妇的人。女人嘛,除了他师傅这种怪胎,寻常小闺女送几枝珠钗几匹布恐怕都要乐开花了,全然不似周鸿这般难以讨好。
叶芷青问清楚了周鸿在书房里,她过去之后隔着窗户偷听,只觉得室内极为安静,出了会神便推门进去,装作兴奋的模样道:“今儿接了个诊,那家男人是个打鱼的汉子,送了我一篓鱼过来,咱们今儿晚上开全鱼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