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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北京,无法告别的城.-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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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敲了敲门,他从报纸里抬起头来,略有些惊讶地说:“哟,真是稀客啊。”
    “你昨天为什么要对文心说那种话?”我将那座粘好的奖杯放在桌上,开门见山地问说。
    他一愣,笑说:“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你知道她现在心理压力有多大吗?”我恼火地说。
    “我还真不知道。”他说。
    我只好把这一年多来的事情向他讲了一遍。他一言不发地听我说完,取下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说:“她要是觉得自己很平庸,不适合做建筑师,那她大可以放弃。我这里是事务所,不是慈善机构。我没有义务安慰一个心理脆弱的实习生,更没有义务去肯定她那些还不够完美的设计。”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自己咬着牙坚持下去。让别人迁就和包容她,这不只可笑而且可怜。难道说,你虽然嘴里冠冕堂皇地说着会支持她,心里其实根本就不相信她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
    “你还真是差劲。”我窝火地朝他说了一句便在他面前摔门而去。
    我回到家时,唐文心已经离开了。餐桌上摆了一份早餐,咖啡杯下面压了一张浅蓝色的便笺:我自习去了,昨晚很抱歉。
    我捏着那张便笺看了一会儿,坐在桌前吃完了那份早餐。




☆、第八十三章 末日寓言(2)

    2012年12月
    世界末日就这样在一片闹剧般的喧嚷声中一日日地来临了。学生们开始准备期末考,上班族们开始熬夜写年终报告,人们的生活一如往常。21号那天,我起了个大早,破天荒地去附近的公园跑了一圈,回来时神清气爽。早餐吃了麦片、草莓和牛奶,上午录了两期节目,下午开完例会去台里的运动中心打了一会儿壁球,晚上和姐妹们去一家精品菜馆吃了晚餐。晚上八点,我回到公寓,打开电视,静静地等待世界的终点。
    然而在那之前,我首先等来了一阵敲门声。我起身过去打开门来,杨康握着一瓶红酒倚在墙边。
    “我还以为等来了什么神谕呢。”我笑说。
    他也笑了一下,抬起手臂靠在门上俯身看着我说:“你不用担心豪门恩怨之类的事了,我家老头子说,不会让我继承家业了。”
    我的笑容登时僵住。
    “他在董事会那帮老家伙面前说:‘此子不肖,家业如果在他手里迟早会被他败光,不如让长女敏之继承吧。’”他像是自嘲般地说。
    “你…没事吧?”我试探着问说。
    他笑了笑,提着红酒走进门来。我也小心地过去沙发那边挨着他坐下。
    “还能找到一个愿意跟我坐下来喝一杯红酒的人我已经很欣慰了。”他仰身靠在沙发上说,“现在我周围那帮人都忙着拍那个女人的马屁,我在他们眼里就像是突然变得透明了一样。你知道那女人跟他们说什么了吗?她说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单身,从来不跟男人纠缠,是因为她热爱公司胜过任何一个男人。很恶心是吧?她这是在讽刺谁呢?”他回过头来对我笑笑。
    我没有笑,只抬手握住了他冰冷的右手。
    “不过她也有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这些年来,所有的人都看得到她买下的那些地皮,修建的那些酒店,却从没有人看得到我投资的那些电影。也是,谁会在意一部因为上座率太低最后不得不提前下线的电影呢?”他侧躺在沙发靠背上看着我说,“你相信吗?上次我竟然败给了一部用网络段子和低俗笑话堆砌起来的爱情喜剧片。”
    “怎么会?那明明是一部很好的电影。”我惊讶说。
    “有个人是这么跟我说的:作为商品,如果你不能用它来赚钱的话,那么它就只是一堆没有任何用处的垃圾。”
    我心里突然难过的厉害,便对他说:“你不用在意那些根本不懂电影的人的看法,那部电影真的很优秀。”
    “无所谓了,反正还有几个小时世界就要灭亡了,还想那些事情做什么?”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起身去餐台那边取了两个高酒杯过来。
    我们安静地喝着红酒看了会儿电视。他突然问说:“在世界末日之前,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跟你像这样坐在一起喝一杯红酒就可以了。”我说。
    “除了这个呢?不管多么疯狂都可以,我会陪你去做的。”
    我想了想说:“那就像爱德华。默罗那样做一次现场直播吧。我一直说自己从不崇拜任何人,可是他的确是我在大学时代最崇拜的媒体人。”'1'
    他点了点头说:“没问题。”
    “那你呢?”我问道。
    他没有回答。
    我没有想到,他带我去的居然是他父亲的办公室。在过去的五年里,我一次都没有走进过这间办公室或者这座大楼28层的任何一个地方,那对我来说一直是个无法踏入的禁地。这里果真如同杨康从前跟我描述的那么宽敞,那些华丽的地毯、帷幔和壁画让我没来由地有些局促。
    我走到一幅名家国画前驻足凝望,不想还未来得及仔细欣赏,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喷雾的声音。我回头看去,杨康正举着一只彩喷筒往一幅山水画上喷着彩漆。
    我大惊道:“你在做什么?!”
    “既然不能将他从这里赶出去,那就索性把我对这间办公室的想法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好了。”他若无其事地说。
    “可是…”我有些尴尬地看着他刚刚画出的那个图形说,“那是男人的下|体吧?”
    “这就是我对这间办公室的看法。”
    “你在地球灭亡之前就想做这个?”
    “正是如此。”他说。
    我们在东单停好了车,一路走到了天|安门广场。杨康在纪念碑前站定,转过身来问我说:“在这里怎么样?”
    我说可以,他便对着我举起了手中的手机。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张嘴舌头就像打了结一样,一连好几次都磕磕绊绊地没能说下去。
    杨康在对面笑说:“喂,你在扭捏个什么劲啊?又不是第一次录影。”
    “可是以前我并不是爱德华。默罗,你也不是摄像师啊。”
    他缩了缩脖子说:“这里是风口,很冷哎。”
    我只好深吸一口气,对着手机的方向大声说道:
    “这里是北京,现在是晚上9:37分,地球将在两小时23分钟之后灭亡。此刻,我的头顶是一片粲然的星空,耳边是北风的呼啸声,周围似乎并无任何要发生某件事的迹象。今天是中国农历节气中的冬至,据说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凛冽的天气让这个城市比以往更早地沉睡了。现在,在我身后的广场上,只有几个游客和流浪汉模样的人还在那里闲荡着,他们中有两个人正在大声地唱着一首老歌,我想他们很可能是行为艺术者。隔着宽阔的马路远远地望去,夜幕下的天|安门城楼庄严静穆。一辆旧吉普车刚刚驶过了长安街,明晃晃的路灯照亮了它的归途……就在我向您播报这条新闻的时候,时间又向前走了两分钟,世界将于两小时21分钟之后走向终结。愿您此刻正陪在最爱的人身旁,愿您已找到了内心的宁静与安详。我是顾小曼,Good night,and good luck。”
    我和杨康回到他的公寓时已经十点多了。他生了壁炉的火,去吧台那边取了一瓶酒过来,又问我要不要听音乐。我说好,他便从收藏柜里随手抽出了一张唱片放进了留声机里。
    那张唱片是鲍勃。迪伦的精选集。'2'他收藏的黑胶唱片大都是美国早期的摇滚乐,我从前问过他为什么会喜欢这类音乐,他说他一向喜欢那些革命性的、创造性的事物。
    那段有些忧伤的和声intro缓缓响起时,他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我和赵铭泽的特写镜头没有预兆地出现在屏幕上,我这才想起现在恰好是《听。说》的播出时间。
    我心中有些难为情,便想抢下他手里的遥控器调到其他的频道,他却将遥控器换到另一只手里,说:“为什么不能看你的节目啊?”
    “看着自己在对面跟别人聊天已经够奇怪了,何况还是跟你在一起。”我又探身去抢,他却将遥控器高高举在头顶笑说:“跟我一起怎么了?我可是你们节目的忠实观众啊。”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别扭地跟他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喂,你刚才翻白眼了吧?”过了会儿,他一脸戏谑地用手臂蹭了我一下说。
    “绝对没有!”我恼说。
    “你绝对翻了,不信我明天去网络视频上截图给你看。”
    “明天地球早灭亡了。”我说。
    他笑了笑,又调侃起了我的发型和套装,我也恼火地同他辩驳了几句。三杯红酒之后,我的眼前慢慢迷蒙了起来,先前那种不自在的感觉也渐渐消弭,我甚至跟他讨论起我从什么镜头拍比较好看。我们身后的音乐突然停了下来,他起身过去将唱片换成了Bobby Fuller Four的Rhino Hi…Five。'3'
    我说我第一次知道这个组合的名字是从一部电影里,那次我一听到那首欢快的Let Her Dance就一下子喜欢上了。
    “那真的是一首快乐的歌,会让人忍不住想跳舞,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我说。
    “我也挺喜欢的。”他说,“不过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上。那天她和她的男朋友牵着手走进花园,乐队演奏的就是这首歌,她说那是属于他们的歌。他们两个就是合着那支曲子跳完了那天第一支舞。”
    “这么喜欢这首歌的话,我猜他们应该也是十分快乐的人,他们两个现在一定很幸福吧?”我问道。
    他摇摇头说:“很遗憾,他们最后并没有在一起。分手的时候他们恨不得杀了对方,她说她对那男人一见倾心时的感觉全都不见了,那个男人也是一样。”
    “这还真是悲伤。”我说。
    对面的电视里响起了熟悉的片尾曲。我偏过头去对杨康说:“换一个频道吧。”
    他却说:“一会儿还有重播,重新看一遍吧。”
    “你不要这么无聊好不好?”我乜斜着眼说,“地球还有一个小时就灭亡了,你就准备这么度过你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小时吗?”
    “不然还能怎么度过呢?”他笑了笑说。
    我只好陪着他等待节目的重播。约摸半个小时后,Bobby Fuller Four的曲子也结束了,他便又过去留声机那边换了一张唱片。这次是The Band的《来自大平克的音乐》。'4'
    我们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什么。他端着酒杯斜倚在沙发一侧,我在他身旁抱膝而坐。我们就这样默然地听完了四首歌。等到The Weight的前奏从留声机的指针下惆怅舒缓地流淌出来时,我突然莫名地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并不确定这首歌到底关于什么,它听上去似乎只描述了一段奇异的旅行: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抵达圣地拿撒勒,四处寻找一张可以过夜的床,他在那城里遇见了许多圣经里的人物,并向他们恳切求助,然他最终却还是没能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究竟哪里触动了我。我想它应该同样关于生命的重量,因为它对我说:
    “休息一下吧,把那些重量交给我也没关系。”
    这句歌词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的同时,也将那过往的五年里所有的寂寞、苦痛和彷徨一股脑地从我的记忆里抽离了出来。我想起了我所有落魄的时刻,难堪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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