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无法告别的城.-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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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走了几步,我的肺里便又是一片冰冷了,脸上像是被一堆细细的芒刺扎过一般地疼。编导和摄像的兴致看上去却十分好,他们先是扯了几句蒙古人的性情,随后又聊起了今天晚上的晚餐。
我没参与他们的交谈,我只闻了一下自己的大衣,皱着眉头说了句:“我现在闻起来像腾格尔。”
他们又问我对这座草原城市的印象。我努力地用高跟鞋试探着脚下坑坑洼洼的道路说:“把路修成这样的市政官员应该被革职。”
摄像笑着对编导说:“人家是大城市的女孩,哪里会看得上这种地方。”
我没有说什么。他们于是又说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空气又好,夏天的时候草原上的景色美得不得了,以后退休了来养老应该不错。
我心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这种夜生活9点钟就结束的城市。
酒店的标识很快出现在眼前,我裹紧了围巾和大衣快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圣诞节的早上,我收到了梁辰送我的那个惊喜礼物。
那天我醒的很早。事实上,我几乎一夜没睡——洗手间的水管一直在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暖气设备又太差,凌晨醒来时我的手脚差不多已经被冻僵了。起床后,我哆哆嗦嗦地披着浴巾去冲了热水澡,又换好了衣服,化好了妆,见时间还早,便端着牛奶麦片躺在沙发上看起了早间新闻节目。那阵敲门声就是跟早新闻的间奏曲一起响起来的。
我懒懒地起身走到门口。门打开的一瞬间,我愣住了。
门外,梁辰正背着一个运动系的旅行包微笑地站在那里,黑色的大衣领子上扎了一个偌大的红色蝴蝶结。
“圣诞快乐,我把自己邮寄给你了。”他笑了一下说。
“那天你跟我说要来草原的时候,我一下子想到了很多想跟你一起去做的事,滑雪、骑马、去林海雪原漫步、去大漠骑着骆驼看落日。这样一想,突然觉得冬天来草原看雪也不错。”
我望着他眼中清明的神采,不禁莞尔。
“过来。”我靠在门廊上说。
他放下背包走上前来。
我深深地吻上他的唇,一边抬手将他衣领上那根红色的丝带扯了下来。
☆、第四十二章 泥淖(2)
只可惜,梁辰所说的那些事,我们最终一件都没能去做。
因我的日程几乎全被拍摄任务占满了,每天除了吃饭的时候,我连跟他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然这却并不是最让我郁闷的事。
真正让我难以忍受的是我那不期而至的生理周期——梁辰来这里的那天下午,我的月经也来了。也不知是由于天气还是水土的原因,这次的痛经似乎比往常还要严重些。再加之一直没有任何改观的失眠问题,每天站在冰天雪地里背着自己熬夜写的那些无聊的稿子时,我都需要努力地克制住想要对着摄像镜头问候频道总监直系亲属的冲动。唯一的安慰是梁辰体贴地帮我带来了秋裤和暖宝宝,总算不至于再被冻得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
拍摄的第一天,我们去拍了一个普通牧民家庭的日常生活,因为盛情难却吃了一堆不容易消化的肉类,肚子难受了一整天。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还吵醒了梁辰两次。
第二天,我们去了一个国际滑雪节。拍摄的间隙里,摄像和编导租了雪具去滑雪场试了□手。梁辰也要带我去玩一下,我有些恼地说:“我现在肚子痛的站都站不稳了,你还要我陪你去滑雪?”他有些歉意地看了我一眼就不做声了。那天他一整天都小心翼翼地不敢跟我多说话。
第三天,我们去草原拍了冬季那达慕大会。气氛与其说是热闹,不如说是混乱。编导和几个从外地来的游客兴致勃勃地参加了射箭和套马比赛。梁辰看上去似乎也很有兴趣,不过他没有再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试一下。午宴时,一个游客一直过来跟我们套近乎,还一个劲地劝我喝酒。我推脱了几次之后终于忍不住发火说:“我说我不喝你听不懂吗?”他愣了一下便尴尬地走开了。晚上依旧没有睡着。
第四天,我们坐了6个小时的汽车去赤峰拍摄达里湖的冬捕。我在冰面上行走时不小心踏进了一个窟窿里,围着火烤了一个下午身体也还是冰冷的。回去的路上,我依偎在梁辰的怀里说:“我已经受够了,我想马上离开这里。”他吻了吻我冰冷的手指说:“再忍耐一下就好了,明天这一切就结束了。”
远处传来了蒸汽火车的汽笛声,我看着天边那两道渐渐消隐在暮色里的长烟,心底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孤独。
然而这一切却并没有结束。
次日,我们被告知,由于极端天气的原因,所有飞往北京的航班都取消了,恢复起飞的日期未定。编导和摄像当即决定去二连浩特坐火车回北京。我说,我是不会坐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的,我要等航班开通。他们说,哦,那你随便吧,记得后天还有工作。
我于是又和梁辰在那家暖气设备差劲的酒店里煎熬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航班依旧没有开通,我只好让梁辰去酒店附近的代售点买了回北京的火车票。
我们是乘班车去的二连浩特,那辆巴士从头到尾都弥漫着一股烟臭味和脚臭味,一路上走走停停地花了差不多5个小时。我一从车上走下来就忍不住跑到路边的垃圾桶旁干呕起来,然而吐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什么,这才想起自己似乎从昨天晚上就没吃什么东西了。梁辰帮我抚了一会儿背便扶着我到马路对面打车去了。
我们在路边站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终于等来了一辆出租车。我钻进车里时恼火地说了句:“这种破地方,连辆出租都等不到,我都快要被冻僵了。”那师傅倒没有说什么,只抬手把暖气开大了一点。我这才注意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几分钟后,出租车居然又在路旁停了下来。我偏头往窗外一看,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正抱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地向这边跑来。师傅打开车门问他去哪儿。他说了一个奇怪的地名便坐在了我身边。我这才发现他怀里抱的竟是一只羊。
“你们在开玩笑吧?”我盯着那只羊说。那只羊也盯着我。
穿军大衣的男人憨憨地笑了笑,操着一种我听不懂的方言说了句什么。
“师傅,你必须让他下去。”我冷冰冰地说。
“大冷天的,车不好打。”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我们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好不容易打到了车,可不是为了跟一只羊坐在一起。”
师傅没有再理会我。我于是回过头去对旁边穿军大衣的男人说:“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和你的羊离我远点吗?”
梁辰推了我一把。
“你干嘛啊?”我瞪了他一眼说。
“火车站一会儿就到了。”他为难地看着我。
我忿忿地说:“我走了半个中国,就没有见过连出租车都要拼车的城市。”
“在哪里都要生活,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生活在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的。”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除此之外,他们再没有对我说什么。
我在上车之前并不知道梁辰买的是硬座区的车票——在此之前,我以为跟一只羊同乘一辆出租车已经是今晚我能遇见的最倒霉的事情了。然而,当我跟他挤上那节弥漫着方便面味道的车厢时,我才知道,有的时候你会宁愿跟你同乘一辆车的是一只羊。比如当你的对面坐的是三个衣着土气表情猥琐的男人的时候。
“梁辰你在耍我是吧?”我看了眼对面座位上那三个男人,回过头去面无表情地对梁辰道。
“卧铺车厢已经没有车票了。”他一脸的抱歉。
“我要去补票。”我冷冷地对他说了一句便朝另一节车厢的方向走去。
他连忙拖着我的箱子追上来说:“我上车时已经问了,在下一站到站之前是不会有票的。”
“我不管。反正我是不会坐在那里的,”我指了指身后的方向说,“让我跟一群猥琐的陌生男人一动不动地对看十几个小时,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言罢我又继续往前走去。
“小曼你能不能别这么任性?稍微坚持一会儿就到站了。”他上前拉住我说。
“你让我坚持?”我一把甩开他说,“刚才那些男人,我敢说我在他们对面坐下不到一分钟,他们就开始想象我赤身*地趴在他们面前的样子。”
他蹙了蹙眉头,没再说什么。我于是也转身朝补票处的方向走去。
那天晚上,我们在补票处等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才终于补到了——一张票。
我拿着那张票质问乘务员为什么只有一张。她说就只有一张。我说,刚才我们两个人是一起登记的。她依旧说只有一张。我又说,我刚刚明明看到你把另一张票给了一个排在我们后面的人。她这才回说,你们两个都有座儿,人家连座儿都没有,你们让给人家一张怎么了?
我气愤地说:“这跟有没有座有什么关系啊?我们也是在这里排了三个小时的队好吧?你们既然制定规矩那就按规矩办事啊!”
“你有点同情心好吧?人家岁数都有你两倍大了。”
“你那么有同情心你怎么不去做慈善事业,跑这儿卖什么票啊?”我冲她说。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她终于也恼怒了起来。
我刚要过去同她争吵,梁辰便上前拉住了我。
“你要干嘛啊?”我火大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一边试图甩开他,不想却被他连拖带拽地拉出了车厢。
“梁辰你放开我!”我一把推开他说。
“顾小曼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皱起眉头看着我说。
“我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怎么回事呢?”我猛地把包扔在地上说,“我跟她争吵的时候你一言不发,我跟出租汽车司机争吵的时候你也是一言不发,我被游客纠缠的时候你还是一言不发,我去冰面上拍摄的时候你依旧一言不发,为什么你可以对我的事这么平静地冷眼旁观啊?你是不是觉得我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你不要在这里强词夺理好不好?如果你真的被欺负了,我就算头破血流了也一定会拼了命地保护你。可是你看看你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对周围的一切都看不顺眼,因为一点小事就闹情绪发脾气,你就跟一桶随时要引爆的炸药似的,我连碰都不敢碰你一下。到底是谁惹到你了啊?你为什么这么的…”我想他在找的那个词应该是“神经病”之类的,不过他最终说出来的是“愤怒呢?”
我亦是忿然的看着他,大声地冲他说道:“好,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愤怒!穿着Manolo Blahnik的鞋子在到处都是积雪和污水的小路上走了两公里让我很愤怒,整个城市的便利店里都买不到一罐加热过的速溶咖啡让我很愤怒,酒店里的噪音让我很愤怒,没有足够的暖气让我很愤怒,五天只睡了不到十二个小时让我很愤怒,你抱着我睡了五天却不能跟我做|爱让我很愤怒…”
我在这么情绪激动地说着的时候,似乎慢慢地将这些怨愤和怒气的根源挖掘了出来:我受不了这个城市,也受不了这个城市将我变成的那个对无辜的陌生人乱发脾气的bitch。我受不了这样的自己,而梁辰却一直在一旁几乎隐忍地包容着我。上帝啊,我几乎忘了他是因为想要给我一个圣诞惊喜,想要跟我骑马、滑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