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无法告别的城.-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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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宇,那天摔掉你手机是我不对,我会赔偿你的损失。对不起。”
司宇挑了挑唇角说:“不用赔了,老师肯跟我道歉,这就足够了。”
我抬起头来,那些孩子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有一瞬间,我有些怀疑台下坐的是不是一群不会说话也不会哭笑的玩偶。不然的话,他们眼中怎么可能会那么空洞和麻木。
那天下午我走的很晚,我一直等到学生们都走了,才收好椅子锁好门窗离开。一转身,忽见向宁正站在走廊的窗户那边看着我。我走过去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家。他有些愧疚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老师,今天下午大家不是不想帮你作证,我们只是害怕司宇他们会报复。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像这样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他们,不敢跟他们说话,更不敢招惹他们。上个月,我们的前班导因为不小心卷进了他们的斗殴,被打的脑震荡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这三个月来,我们班已经换了三个班导了,现在学校里已经没有人敢管他们了。”
我心想:所以才让我这个不明所以的新人来接手这个烂摊子吗?
“他们几个家里都有权有势,就算他们闹出再大的事学校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他又说,“所以,老师也请再忍耐一下吧,反正课程很快就要结束了。”
我看着他,俄顷说:“你们现在一味地忍耐和沉默,如果有一天被欺负的是你们呢?”
四月很快结束,夏安依旧同颜良相安无事。一个周六,他突然请我和夏安去喝咖啡,说是为了感谢夏安的上次的帮忙——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把我也叫来了。他女朋友倒没有来,只托颜良给夏安带了一件礼物。那是一个写着“哥喝的不是水,是寂寞”的白瓷杯子,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颜良说:“小蓉一直挺潮的。这款杯子现在可火了,她好不容易才入手了两只,特地帮你留了这只。”
夏安说:“多谢她想着我。”
回去的路上,她端着那个杯子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笑了笑说:“我看起来像是个喜欢这种网络段子的蠢货吗?从前有人送了我一顶安全套形状的帽子,我以为那就是我收过的最蠢的礼物了。看来好像不是。”
我们在地铁站口遇见了一个乞讨的老人,夏安从钱包里拿出十块钱,连同那个杯子一起扔进了他面前的箱子里。
我和司宇同样再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某天午休时,我阴差阳错地撞见他在9楼的楼道里跟一个女生接吻。当时我只看了他们一眼便迅速地转身走开,不想他却在身后喊了一句:“老师,你不会又想去告状吧?”
“完全没这个兴趣,你爱干嘛干嘛。”我头也没回地说。
“老师如果一开始就是这种态度,不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了吗?”他在我身后笑道,“跟我做个约定吧,老师?”
我停下脚步冷眼看着他。
“老师以后不要再管我了,你不嫌烦我都觉得烦了。你要是别再找我麻烦的话,我自然也不会找你麻烦。反正老师你来这里教英文就是为了赚钱不是吗?我也不过是被爸妈逼着过来做做样子而已。你说我们有必要给彼此添堵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说的也是,就这么着吧。”说完之后我便匆匆推门离开了那里。我没有觉得愤怒或者耻辱,因为我突然觉得,向宁说的并没有错,像其他人一样保持沉默或许是解决这件事的最方便的方式。
我来到教室时,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讲台下只坐了寥寥的几个人。我放下电脑走出教室,不想只在走廊里站了几秒,苏格便向我走了过来。
“顾老师,跟你说件事。”
我有点意外地回过头去:“什么事?”
“真没想到老师居然会跟学生做那种丢人的交易。”她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不知道校长知道了会怎么想啊。”
我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说:“你想干什么?”
“如果你敢跟我妈说让我转班,那我就把刚刚那件事告诉校长。现在丢掉这份工作的话,你会觉得很困扰吧?”她把双手背在身后望着我说。她眼中是一种与年龄毫不相称的冷漠。
☆、第三十三章 雨季
2010年5月
五月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下雨,公寓里每天都散发着一种潮湿的霉味。早上起床变成了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当然更困难的是穿着Louboutin的鞋子踩着污浊的泥水走进地铁站。我要去的那个终点站让这段行程变得更加艰难。每每望着站台外的雨幕时,我都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受够了这份工作。
每天的煎熬总是从更衣室里的闲谈八卦开始的。我发现不管过了多久,我也依旧很难喜欢小圈子里的人际关系。当一群在工作场合之外没有任何交集的女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话题除了星座、血型和衣服,似乎就剩了对彼此各怀鬼胎的议论和诽谤——即便她们走出办公室和更衣室的时候被称作老师。我一点都想不通那些女人究竟是如何做到在背后腹诽中伤的同时还能当面笑脸相迎的,她们在“亲”和“那个贱人”这两种模式之间游刃有余的自如切换,让我觉得她们可以去竞争一下学院奖。
我从没有参与过她们的话题。每当她们谈起其他的同事时,我都会迅速离开,就算躲闪不及,我也绝不会发表任何意见——我向来都不喜欢一大群人攻击一个人的场面,因而即便我发现自己在立场上很难支持那一个人,我也绝不会再上去踏一脚。
不过更多的情况下,我就是那些话题本身。一开始,她们谈论的还只是我的衣服、鞋子、手袋以及不合群的高傲性格,后来她们就开始大胆地从那些事物中推测起我背后的那个男人是谁。关于这些推测总共有三四个版本,其中最让我觉得困扰的一个版本是:“听说顾小曼是被某个煤老板包养的情妇。”我并没有因此去跟她们解释什么,因我确定,就算是跟她们解释了,不久之后也会有新的版本从办公室和更衣室里冒出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课堂秩序大有改观。自从我跟司宇做了那个约定之后,他果真没有再带着那帮少年在课堂上捣乱。事实上,从那以后他就很少出现在班里了,我差不多只能在楼道、天台或者学校附近的餐厅里才能偶尔遇见他。每次见到他时,他总是举止亲昵地拥着一个漂亮时尚的年轻女孩。那情形让我十分反感,因而我每次也都是像这样视而不见地径直走开。
然他倒是毫不避讳这些,反而故意提高了声音在我身后喊道:“老师,好巧啊,居然又遇见你,你不会在跟踪我吧。”
我没理会他,只加快步子走进电梯。那扇自动门在我眼前慢慢关闭的时候,我心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种垃圾学校呢。
手提包里突然传来短信声。我取出手机一看,是唐文心发来的:今天晚上能去你那里睡吗?我跟陆俊吵架了。我疑惑地盯着那两行字看了一会儿便把手机放回了包里。
我走进那家酒吧时,唐文心已经在吧台的位置等我了。她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并不像我想的那么恼怒。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翻了翻手边的餐谱说:“真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也会吵架。”
“我们两个又不是机器人,怎么可能不吵架。”她淡淡地说,“不过吵得那么厉害还是头一次。”
“怎么了?”
“昨天他忘记送我太阳花了。过去的七年里,他每年都会在我生日那天送我一束太阳花,可是昨天他却忘记了。”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她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冰块说,“生日时的太阳花是我们两个之间唯一浪漫的事情。除此之外,我们俩的生活淡的就跟这杯水一样。”
我盯着她手里那个挂着晶莹水珠的玻璃杯,一时有些凝神。
“昨天我问他为什么忘了给我买花,他居然说不就是一束花吗,我现在打电话帮你订不就行了。我一下子就火大了起来,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对他吼说:‘谁让你现在去买了?我都跟你说了你再去买还有什么意义吗?那样跟你每天去超市买葱买蒜有什么区别?你是不是要把这件事也变成日程表上的一个记号啊?’他于是也恼火了起来。我们就那样吵了整整半个小时,吵到最后我突然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
我回过头去看她。
“我突然有些不明白那六年算是怎么回事,也有些怀疑就这么跟他一直走下去到底对不对。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这一切都好像是理所当然的。可是现在我却在想,就这样把这种淡的像水一样的生活一直过下去到底对不对。小曼,我这种想法是不是很糟糕?”她也回过头来看着我,像是在征询我的意见。
我久久地注视着她,终于没有从脑中搜索出一个恰当的答案,于是我对她说:“你先不要想这些事了,说不定过两天你就豁然开朗了呢。”我并不是一个擅长做决定的人,也不大喜欢替别人做决定。因而,当我被他人征求一些关于重要决定的意见时,我通常都会让他们再等一下——我深信我们可以在时间里找到一切问题的答案。
比如,唐文心只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就找到了答案。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有做好早餐,她就接到了陆俊打来的电话。他说他们家的狗好像食物中毒了,现在正送往动物医院,让她赶紧过去。
她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焦急的神情,跟我比划了一个要回去的手势,便跟陆俊通着电话匆匆地跑出门去。我看着那扇虚掩的门,把平底锅里的煎蛋盛在了一个洁白的盘子里。
我想,她应该还是会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吧,然后总有一天,她和陆俊会有自己的孩子,那时,他们之间一定会滋生出比这只狗更深的羁绊,而她恐怕也早已经忘记了昨天在酒吧里说的那些话。
让我们逃离现实的是琐碎的生活,让我们回归现实的同样是琐碎的生活。
五月半,夏安去钱柜参加了颜良女朋友的生日派对。邀请函是通过邮件群发给她的,邮件的内容是:“后天小蓉生日,兄弟们过来捧捧场哈。”我劝她不要去,她却还是执意去了。我只好也跟了过去。
我们来到那家KTV时派对已经开始了,颜良正跟他的寿星女友对唱着一首烂俗的情歌。我拉着夏安在他们侧对面的位置坐下,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起了那个叫叶小蓉的女孩:黄发、美瞳、粗框眼镜,标准的淘宝模特范儿。
他们放下麦克风之后才总算注意到了我和夏安,热情地跟我们打了个招呼,便怂恿我们去点歌。夏安推脱不过,只好过去唱了一首法语歌,不想刚把手里的麦放下,叶小蓉就亲昵地凑了上来。颜良也跟她一起坐了过来。
“姐姐法语说的好好啊,好羡慕哦。”叶小蓉说,“听颜良说姐姐也去过法国?”
夏安愣了一下,问说:“你们也去过?”
“是啊,我们上周刚从法国回来呢,拍了好多照片,给你们看一下。” 她一边说着就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夏安的脸色沉了一下,没有理她。
我见状连忙接过手机说:“拍的真不错。”
“我觉得你们两个可以交流一下旅行和摄影心得。”颜良对夏安说。
夏安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说什么。
叶小蓉的兴致倒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