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屑-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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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怔,又问:“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想问问哪里可以借宿一日。”
颜淡说:“你可看见那边山头有几块像猴子的石头?”
那人终于放弃了,径自往前走。颜淡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寻思,她该是往前还是原路折返?她已经没这个力气再走一遍,万一那人发现不对追过来,恐怕也躲不开。若是和他走一条路,虽然冒险,却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意,说不定就此脱身。
她打定注意,也站起身,往前面的村庄走去。
走了两步,果然看见那人又折转回来,问道:“姑娘,你可有看过一位像你这样大年纪的女子经过,模样很好看,也和你差不多高。”
颜淡看也不看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浑浑噩噩:“我要回家去,娘亲在等我,你也要去吗?”
走出两步,只听身后有人轻叹一声:“原来是个傻子……”
颜淡嘟着嘴,却只能在心里开骂。本来照着她的性子,肯定要好好整回来,只是对方道术太高明,只好忍气吞声。她走了一小段路,忽听身后有人轻声念了一段咒言,又轻又快,只听耳边呼呼风响,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上一点光亮,似乎是掉进一个黑乎乎的洞里。随后,顶上唯一的亮光也被堵住。
颜淡大惊失色,手指轻弹,一道白光击在周围的墙壁上,又被反弹回来。
只听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别废力了,凭你的本事,除非有人放你出来,就只能待在法器里。”
法器?颜淡往旁边摸了摸,触手冰凉光滑,倒像是玉。她又在周围转了一圈,似乎有一个圆圆的弧度,该、该不是开光的玉葫芦罢?
颜淡沮丧了一会儿,只好坐在地上:“我哪里露出破绽了,你刚才明明相信的。”
“你做戏是做得很真,我差点也被你骗过去。只可惜你身上的衣料太好,一双手也不像是劳作过的,还有你的脸。常常风吹日晒,自然而然会变粗糙。”
颜淡叹了口气,自认倒霉:“请问天师尊姓大名?”
隔了许久,那人才回答:“唐周。”
颜淡躺在葫芦里,闭上眼:“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碰见我的那个同伴没有?”
唐周简单地回答:“碰见了。”
“那他呢,是被你杀了,还是脱身了?”
“我已经回答过你最后那个问题,所以这个问题,我不必再回答。”
颜淡一敲葫芦底座,愤愤道:“你这……”突然又轻轻笑了:“原来他脱身了,幸好幸好。”
唐周还是没上当,听声音似乎是笑着说的:“自作聪明。”
颜淡只能闭上眼睡觉。现在筋疲力尽,起码要先养足精神,才能逃出困境。
因为太累了,所以很快便沉沉入睡,葫芦里黑洞洞的,也比较容易睡着。她醒来的时候,周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不知外面是昼是夜。
她坐起身,抱着膝慢慢想脱身的法子,想了十七八个,可行性都不大。突然天摇地动,她咚的一声撞在葫芦壁上,捂着脸鼻子发酸。
只听唐周慢悠悠地说:“你那么安静,我都以为你不在里面了。”
颜淡没好气:“里面太舒服,我睡到现在才醒。”
唐周低声笑了笑,语声低沉悦耳:“你和之前被关进来的妖不一样。他们都害怕得睡不着。”
颜淡心中一动,问道:“你还收过其他的妖进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唐周的声音传来:“你是不是想问,我最后是怎么对付他们的?”
颜淡被看穿心中所想之事,大大方方地承认:“嗯。”
“还是抓到第一个妖的时候,我才刚学会炼丹,不小心把方子看错了,火候又不对,所以那个蜘蛛精死得比较惨。第二个是熊妖,下场比蜘蛛精要好多了。至于第三个么,是芍药花精,全身都很宝贵,就用来研究了几个百年前遗留下来方子……”唐周的语气很是慢条斯理,“第十个我都还没怎样,他自己就先吓疯了。你是第十一个。”
颜淡听得身上发冷,勉强笑说:“真荣幸。”不管是谁听到前面这一串同类的下场,都会受不了的好不好?
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突然说:“唐周,我饿了。”
唐周的声音似乎有些惊讶:“你是妖,还会觉得饿?”
颜淡嘟着嘴,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生硬:“妖当然会饿了,就是神仙也会饿的。在外面,我可以吸取天地间的灵气,不吃东西也没关系,可这里什么都没有,黑乎乎的。”
隔了片刻,头顶一亮,颜淡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突然的光线,一根草叶就掉在自己身边,随后周围又是漆黑一片了。颜淡气得发抖,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再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
过了很久,她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真是一个好人啊。”
“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不必称谢。”听声音还是笑着说的。
颜淡只得抱着膝,继续想办法。她活到现在,只要想的话,几乎每个人都能被她耍得团团转,现在碰上了一个同样奸猾的,不,同样聪明的,她还要好好合计一番。
其实人都是有弱点的,只好找对方向,就可以一举击溃对方。
可是唐周的弱点是什么?
她记得紫麟的弱点是怕别人知道他的真身是山龟,丹蜀的弱点是怕鬼,余墨的弱点,嗯,其实只要不过分的要求,余墨都会替她去做,也因此养成了她好逸恶劳的习惯。
而余墨现在又在哪里?是不是平安?
她虽然有七八分把握确定余墨已经脱险了,却还是剩下那么两三分不确定。唐周的口风很紧,什么都问不出来。
颜淡头疼得要命,只好将下巴搁在膝上,闭目养神。可是周围的气氛实在太好,只过了一会儿功夫,她竟然又睡着了。
逃跑与反逃跑
武力不是关键,自古以弱胜强的例子枚举不胜。
颜淡打算开始认认真真了解这位年轻的天师,哪怕是细到一根头发丝的小事。她挪到葫芦壁上,在上面敲了敲:“唐周?”
唐周语音模糊,轻轻嗯了一声,听上去似乎刚睡醒不久。
这个时机抓得最好,早一分将他从睡梦里吵醒,肯定会提前抓她去炼丹,晚一分则完全清醒,套话就不容易了。
颜淡放软声音,缓缓道:“你的道术这么高明,一定有位名师罢?”教出这样一个徒弟,这个师父一定非寻常人,最好是那种性格怪异,脾气古板,能让弟子怨声道载的那种。
“我师父是位世外高人,人有些古怪。你问这个怎的?”唐周的声音还有些低哑,随口便答道。
“你师父很讨厌我们这些妖罢?”
“不是讨厌,是痛恨。”他轻声道,“他出家之前,本来是有妻儿。一日从外面回到家里,却发现自己的妻儿被妖给食尽了,只剩下两具白骨。”
颜淡欲哭无泪。唐周从小受的是什么熏陶,已经可想而知,她逃出升天的希望变得渺茫。她想了想,斟字酌句:“可是,并不是所有妖都会作恶的。”比如她。
隔了片刻,唐周才道:“或许是,只是我没见过。”
颜淡只恨不得大叫,那个纯良的妖早已近在眼前,只是被他关进玉葫芦里不见天日。忽又听唐周接着说:“记得我同你说的那个我第一次捉到的蜘蛛精罢?我那时看他可怜,就把他放了出来,结果他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扑向我。”
颜淡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有气无力地说:“原来如此。那你心里呢,是不是也和你师父一般痛恨妖?”
“你的问题未免也太多了。从今天开始,每天只准提三个问题,回不回答看我高兴。”听声音,他像是完全清醒过来,“如果你是想说服我放了你,还是别白费心机了,玩这种把戏的你不是第一个。”
颜淡贴着葫芦壁,忍不住道:“这里黑漆漆的,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天黑,什么时候天亮,怎样才算一天?”
唐周淡淡道:“你自己估摸着算时辰,过时不候。好了,今日你已经问了三个问题了。”
颜淡重重哼了一声,恨得咬牙切齿,只听唐周慢条斯理地调侃:“你这样哼下去,小心鼻子长歪。”
颜淡气得捶地,捶了两下,突然又笑了。不管如何,现在总算还是有些进展。只要有时间,就还有希望,她更艰难的状况都能安然度过,偏不信这道坎跨不过去。
她必须在这黑洞洞的法器中保持清醒,饥饿有时也是保持清醒的法子。她不像凡人,两三天不进食,就头晕眼花。她反而要花更多时间修炼妖术,就像这世上最神秘的密宗,就用这种饥饿的方式提升修行,磨练心智。
她时时听着外面的动静,感觉唐周走过的每一条路,接触过的每一个人。
关在法器中,就基本与外界隔离,除了唐周和她说话的声音可以听见外,其余时候都是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在这样安静黑暗的环境,没有勇气和意志的确也待不长。
可是慢慢的,颜淡竟然能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的声音,不能不说是一大惊喜。
“唐周?”她静坐许久,还是忍不住说话了。
唐周似乎叹了口气,有点挫败地说:“你想说什么?”整整十天了,从来都没有一个妖能在玉葫芦里待过那么长时间,他现在也不能不和对方较上了。
“我想知道,你心里是不是很痛恨我们这些妖?”这个很关键,只要对方有半分恻隐,还是能被她说动。
唐周却掉转话锋:“你怎的不问你那个同伴的事?”
她当然想问,只是时候未到。现在她做什么都落尽下风,自然不能让对方将她的心思一起猜中了。何况她就是问了,照唐周那种看她越气急败坏就越高兴的性子,问了也是白问,全然自讨没趣。
“我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管人家死活干什么?”
唐周似乎笑了一笑:“你们妖的情谊,也就是这么一点。枉费那鱼精不自量力来拦我,还想让你逃走。”
颜淡不说话,心中如焚般煎熬,而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该是相信余墨的本事,如果他回到铘阑山境,发觉自己没有回去,必定又会出来找,她一定要尽快想办法脱身。
“那是因为你心中本来就有偏见,其实根本不明白。”颜淡心里生气,还是硬生生克制着,“我们妖也是时刻被约束着,有自己的原则,就算为恶,也不会比你们凡人更坏。”
唐周没说话。
那就意味着,今日他不会再理会自己。
颜淡翻来覆去地想,最后慢慢闭上眼,正在似醒非醒之时,突然又被一阵细细的水声惊醒过来。她翻身坐起:“你能不能让我出来透透气,一盏茶功夫就好。”
唐周非常干脆地应道:“好。”
突然头顶上出现一道亮光,颜淡心中的欢跃简直不可言表,慢慢飞到葫芦口,趴在口子上往外看。她现在被法术束缚,身子缩小太多,哪怕一扇窗都显得庞大许多。看窗外透进来的光,现在大约是傍晚时分。而他们现在应是在一家客栈中,只是看客房的布置都很旧了,外面又没有闹市的嘈杂之声,想来是郊外的那种小客栈。
“是不是觉得和你原来看到的都不一样了?”唐周突然轻声笑问。
颜淡点了点头,回过头去,但见眼前水汽缭绕,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讲了:“你你你……”
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