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翎纪事之御医-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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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飞正整理衣衫,听爹爹们说笑,也不在意。春晖笑了一阵,看逸飞仍是不慌不忙的样子,问道:“逸飞,雪瑶没邀你看灯吗?”
逸飞抱着手炉道:“邀了,但是我今晚想和家里一起去,约了明日和姐姐去。”
春晖抚着芷瑶的背,向冬郎道:“这两个小的,今天书来信往,早就约上了。我一直羡慕着,冬哥这两个娃娃多自觉啊,偏偏思飞这孩子,一点也不像我,愚钝的很。”
冬郎揽着春晖肩道:“这才像你,你不想想你当年……”
春晖面上通红,迅速打断冬郎话头:“莫说当年,说了这么多年都说不腻么!逸飞,你可得学着点,怎么欺负侧君这点,你爹爹可是最擅长!”
逸飞看着他们笑闹,心中想到雪瑶,便跟着笑。
却说雪瑶在家中收了逸飞信柬,封皮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收发之人名字,笔迹圆润,用力极轻,想必是逸飞亲手所书。看来小人儿知道自己意思,雪瑶笑了一笑,从书桌上拿起拆信刀,挑开信封,拿出逸飞的画来。
画上一轮月亮,挂在天际,月轮画成浑圆。月下有河,河岸有梅,梅边有桥,桥下小亭临水而建,河中漂浮着水灯。并不画一人,只画了一只拖着长尾的孔雀,半闭着眼睛休憩在梅花树旁。画风却与雪瑶相同,是在墨迹略干时,清浅着色:梅花粉白,孔雀青碧,亭子顶是褐色,亭柱朱红。
雪瑶持画沉吟。月亮浑圆,直上天际,这是十五那晚的月亮。河边有梅树和亭子,看这画上所绘,像是城东潍河边上的享梅亭,虽不惟妙惟肖,意思却到了。碧玉孔雀在逸飞那里,这孔雀自是代表逸飞。那么此信上说的是,明晚月上时分,在潍河边享梅亭相侯。
雪瑶抿嘴一笑:若是要一起观灯,悦王府去城东时,正经过善王府,接了他同去便是了,何必在那里等?若他有意,且看他安排便是。
十五这日,雪瑶做完功课便盼天黑,好容易到用了晚膳,捧着茶盏如坐针毡,惹来慧昭好一通笑她。
待到天色黑了下去,门口喧闹的街道上笑声都传进了院内,雪瑶带上随身的仕女便出门,一路灯影迷蒙,她已无心去看,一心想要快些到达享梅亭。
享梅亭虽已在城门之外,但因元宵节,也来了不少观灯人,不输于城内大街。近郊也有不少商家和富户摆了灯谜摊子,引得许多人围在一起猜谜,五彩光晕之间,夹杂着刚出炉的芝麻酥饼、鲜香的馄饨、甜蜜的桂花糖糕等味道,惹人垂涎。
雪瑶一路来到梅花树下,亭中逸飞早带着仕女和护卫相等。两人在亭中并立,看仕女们将带来的水灯一盏一盏推入河中。
潍河中本已经零星飘了些彩色的河灯,逸飞带又来了许多颜色鲜艳的灯盏,随波漂流起来。花卉的、雀鸟的、楼房的、元宝的,远处的一点点,近处的一团团,错落有致。潍河旁边观灯的平民,又有些来凑热闹的,也买了河灯来放。灯盏越来越多,光明璀璨,流光溢彩,不输于街边灯火,将一条潍河妆点如银河一般,美不胜收。
雪瑶向逸飞笑道:“这地方是你想到的,还是有人教你的?”
逸飞道:“去年便听说这边有放灯,我还没带别人来过呢,姐姐是第一个。”
雪瑶心中和悦,将逸飞抱了一把笑道:“真漂亮。”
逸飞穿着厚厚的外袍,翻起的宝蓝色丝绒领子,将小脸映衬得白皙如玉,被雪瑶一夸,面上薄红,喜气满腮。雪瑶凑过自己的脸颊,和他蹭了一蹭,在他耳边道:“灯也漂亮,逸飞也漂亮。”逸飞笑声在她耳边响起。
两人放完了水灯,便打发随从人等自去玩耍,相携立在亭中,喁喁私语,边说边笑。
不知过了多久,亭外款款走来一位小公子,身后跟着两名护卫。还未近前,护卫便板了脸吆喝:“谁家的小孩,识相的快让出此亭来!我们大公子要歇脚!”
雪瑶双眉一轩:“好一对愚仆,享梅亭既以享字为名,自是人人可以来得,又不是你家独有,何必驱赶旁人,来抖你们自家威风?”
护卫高声喝道:“好大胆的丫头,知道我们家大公子是谁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雪瑶冷笑,正要再说几句,那小公子略一抬手,止住护卫口角,一边向亭中二人走近,一边道:“这位小姐所言极是。秦宽、秦广,今日观灯盛会,若论什么贫富贵贱,自是糟践了一片好景,快退下吧,我要与这两位叙谈一番,你们莫要来打扰,在亭外守着便是。”
雪瑶听此话,暗忖道:“这孩童好利的言辞,听他话音是傲慢惯了,丝毫不改,反而还想压人一头。”心下更添不快之情,拉了逸飞手,不着痕迹地将他护在身边。
逸飞看那小公子,身量神态,似是与自己一般年纪,瓜子脸上眉如远山,又弯又长,不粗不细,眉峰如墨笔勾成,一双杏眼弧度浑圆,鼻端尖翘,双唇细薄,生成这副相貌倒是俊秀清雅。他头顶梳着一个单髻,戴一顶柔软的棉帽,帽上缀着一粒珠子,灯下光华流转,在暗处自行发亮,竟是毫无瑕疵的一颗夜明珠。夜明珠旁边衬以黄豆大的东珠,越有七八之数。那帽内贴肉之处,紧紧缝着一块纯黑的貂皮,一根杂毛也无,柔软轻细。单这顶帽之奢侈,在皇族同龄之中也非常少见。
再往身上看,这孩子身穿外氅,乃是簇新的翎绒裁成。这翎绒算得上是贺翎最奢侈的布料,采各色鲜艳的鸟羽,和上佳蚕丝一起捻线织成,纹理之中又有纹理,花纹繁复华丽不可尽看。织这翎绒之时,需两个极熟练的纺织娘协作,一年上下也织不出半匹来。翎绒裁成衣衫之后,本身就如鸟羽一样色彩鲜妍,在光照之下,颜色变幻之奇更加莫测,青蓝红紫,毫无固定。翎皇陈半云持国节俭,在位期间并不穿翎绒所制衣衫,也明令不提倡翎绒,但贺翎上下对翎绒的追捧却已三百年有余,半云在位区区二十年,此风并未大减,不少富家仍是以翎绒衣衫彰显富贵。
这少年神情傲然,只浅浅一礼,道:“看二位形似姐弟,又品貌不凡,敢问令堂可在朝中供职?——哦,咱们本说不论贵贱的,在下呢,自报家门以表诚意,在下是新任户部秦尚书嫡长子,双名雨泽,尚未请教二位?”
雪瑶淡淡一笑,并不理会秦雨泽的话语,倒转向逸飞道:“姐姐这几日耳闻,你在家中用功,姐姐考一考你,捉个联对何如?”
逸飞望一眼雨泽,又望了望雪瑶。他天性乖巧,不喜争执,总觉得雪瑶这样直接无视雨泽似乎不礼貌,却见雪瑶毫不在意道:“你且听了——尚书未及一品,不过俗官真无趣,快对一句来。”
逸飞早知雪瑶已经薄怒,正以联句讥嘲雨泽。他虽好性子,听了雨泽的言语欺压,心中也有不快,却没有雪瑶这样明显,现今正好顺水推舟,想也不想,道:“童子才生三尺,只堪仗势正可悲。”
雪瑶笑道:“多用功总是不错,到底还是长进了。”
雨泽母亲为秦家嫡长女,去年官拜户部之后,秦家已是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雨泽本就娇生惯养,没受过一丝委屈,现在又知道以娘亲在朝中地位,众多官员都要来奉承,小小年纪就已十分骄傲,今日见了这两位丝毫不把他当回事的姐弟,当着他面一唱一和,做对子讽刺他门第,嘲笑他仗势,不由得怒火中烧。
但这雨泽也是世家子弟,从小知书,见二人如此,强压怒色道:“哦?若二位这样好雅兴,小弟这里,也有一上联,曰:‘朱门檐上清高草,风来飘摇总无根。’”
雪瑶携了逸飞手笑道:“女子诗词之才,先天比男子强上几分,兼我年长,可不能说了些什么别人不中听的短句儿,便染上欺负弱小之嫌。还是请我堂弟对来,才勉强公平。”
逸飞的身份地位不同普通官宦之家,年纪虽幼,在父亲教导之中,却也知道世人崇富媚贵之风。雨泽身穿翎绒,自报家门等等,看在皇族眼中,只是觉得可笑可悲罢了,逸飞有心拿话劝他,沉吟了一下,对道:“金屋门前深厚雪,观之夺目徒有形。”
雪瑶点头道:“这徒有形,还是太温和了些。若我说时,只怕是:仙山峰下支离松,云过鹤栖也将衰。”说毕仍是携了逸飞之手,向雨泽道:“今日我姐弟游玩,本来好兴致,谁知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非要来凑什么热闹,只能败兴而归。也罢,算我出门未看看黄历。让开道路,我们要回去了。”
雨泽见状,怒色满面,大声道:“今日言谈甚欢,在下受益匪浅,改日自必登门拜访,请你们报出家门来吧!”
雪瑶闻言,心中厌烦他不识趣,冷冷地道:“你既以富贵之身欺压旁人,我们今日少不得给你个明白,好教你知道,依你的想法,我们姐弟也好欺压于你。若要找我拜访时,你只管去内城朱雀大街和中书省马道交口那边的悦王府,向门前的铁衣宫卫递上帖子,让他们交予悦王嫡长女陈雪瑶——你可听明白了?”
雨泽听她如此说,本待不信,此时恰有善王府的四名亲随观灯猜谜回来,远远看到亭中情形,不敢擅专,便在亭外报道:“属下禀悦王女、三王子,时候不早了,车轿已齐备,请王女王子早些登车回府。”
秦家两位护卫不曾听清这边说话,只看见有人,便从不远处斥骂着跑来,还未到近前,便被赶来的悦王府护卫押在地上。
悦王府侍卫上前禀报:“属下禀王女、三王子,两刺客已拿下,请令定夺。”
雪瑶点了点头,在下属面前,自然散发出一股皇家威仪:“那两人并非刺客,乃是这位户部尚书府内秦公子的护卫。放开他们,让他们带着自己小主子慢慢赏灯就是。”那两名秦府护卫已然吃了一惊,知道面前一对孩童竟是皇族,吓得不敢开言,跪在地上叩头谢恩,才带着同样吓呆了的雨泽逃了。
雪瑶拍拍外衣,冷笑道:“一个尚书儿子,也穿得起翎绒,却认不得这套‘天衣’。改日倒是要跟云皇姨说说这笑话。”
方才,雨泽看到雪瑶和逸飞穿着的外衫,是同一制式,尽是提花缎子,围领也是丝绒而非兽皮,便以为二人是京城寻常富家孩子,或是低级京官家的衙内之流,所以自夸翎绒以显富贵。殊不知,丝绒围领是因得逸飞天生心软,不忍穿用兽皮,在出门之前专使人向雪瑶说了,雪瑶才放弃了皮毛领子,随意围了条丝绒料的配合逸飞。
说到两人身上所穿这两件“天衣”外袍,更不是凡品:这天衣衣料,乃是用了十数种颜色近似的丝线,纺出悄然过渡的颜色,不被光直照时,看来也隐隐有光泽;制式昳丽雍容,整衣花纹简约,却在衣缝处能够首尾连接,成为一个整体;衣缝更是绝妙,缝得隐秘之极,若非用手指细细摩挲寻找一番,根本发现不了哪里有缝线,整件衣衫若传说之中的无缝天衣一般,因此而得名。
这天衣工程繁复,但造价不如翎绒。因其工艺精巧,只由宫中专门的巧匠制造,数量也极有限,被限定为皇族嫡系才可穿用之衣饰,每件均为皇帝御批亲封。逸飞所穿天衣,乃是半云御赐思飞十周岁之礼。思飞虽不是嫡子,但由于勇武跳脱,深得半云喜爱,才破例赐了这么一件天衣。逸飞为与雪瑶搭配,提前几日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