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第3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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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婢女闻声浑身一震,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连声应诺。
虽然他往日对着宫人内侍时也从不颐指气使,辞色向来平和,但适才那语气好似格外温和。漪乔气鼓鼓地暗想,他就是故意的!
等屋中再次只剩他们二人时,漪乔终于再也忍不住,扯了扯他,瞪着他的后背道:“你交代她们什么事了?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
她感觉他几不可查地沉了口气,猜测他如今的脸色肯定很难看,正要再说些胡搅蛮缠的话激他,忽然就见他转过身来,定睛凝向她。
他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沉肃,起码她未曾见过他在她面前露出过这等严容。
她忽然莫名其妙想起一句话,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他即使性子再温和,但本质实则是一只老虎——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是白说的。但他在她面前一直都充当着一只病猫,连说话都一向温温柔柔的,好似怕吓着她一样。经年累月下来,她几乎忘记了他只是披了一张病猫的皮而已。
然而,他一旦愀然作色。就恢复了老虎的威势,就如同眼下——虽然他的面色并不冷,明显已经对她格外留了请。
漪乔并不怕他,但此刻心里却不免有些发毛,摸不清他要作甚。她低头瞧见自己还抱着老虎爪子,赶忙撒手放开,同时身子一正,稍稍往后挪了挪。
他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知道她是真的生出了些惧意。他目光微偏,平息了一下心头情绪,再转回来看向她时,神色已经缓和了许多。
漪乔见他这般顾及她,心中触动的同时,胆气也回来了。但她不敢再为了让他跟她说话而激他,反而一脸狗腿相地帮他抚平了衣袖上被她抓出来的褶皱,讪笑道:“我方才说笑的,夫君别介意……”
正此时,适才那个婢女端了个托盘进来,后头还跟着一个手捧捧盒的婢女。
漪乔看到托盘上放着的一碗药,顿时明白了他说的交代她们的事情是什么。
因为身子太虚,她近半年时间已经变成了药篓子。虽然流水一样的补药灌进肚子里也没见多少效果,但她仍旧一直在喝,好歹是个心理安慰,不然她总担心她还没熬够日子就先死了。最近这几日大约是因为濒临油尽灯枯,她更是一直靠着药材吊着命。
她身体一向好,前半辈子喝的药加起来都没这半年喝的多。她有时暗笑,她这也算是体验了一回祐樘的苦处。
苦药汁子实在难喝,有些方子熬出来还透着一股怪味,她着实喝够了,眼下觉着她终于功德圆满了,自然是不必再受罪了,便把她的意思跟他说了。
祐樘不理她,径自将药碗端来,伸手一递,不容推却。
漪乔愣了愣,心道真要喝也没什么,一仰脖子也就喝完了。但她顺嘴问出了一个问题:“你不喂我了?”
她问完这个问题就见他又一眼看过来。
她觉得他是在说,你确定你要一口一口喝完这苦药汤么?
漪乔碰了碰碗壁,触手温热。看来他是掐着点儿故意放得凉一些才让人端来的。
她想了想,接过碗,一口气喝掉一半,然后微微咧了咧嘴,抬头对他可怜兮兮道:“好苦。”
祐樘正欲回身去给她取捧盒里的糖佛手,却被她叫住:“等一下,不要那个!”
漪乔将药碗放到床头边的小几上,腾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见他看过来,遂笑眼弯弯回视:“要这个。”说着话,稍稍努了努嘴唇。
他神情微微一滞,似乎是没想到她现在的脸皮已经这么厚了。他心里正气着,不想搭理她,但她好似已经全然忘记了他方才那待要发作的架势,不住扯着他的袖子撒娇。
他很想如方才那般虎着脸再吓吓她,然后开始跟她好好算账,可目下单只是听着她的温声软语,他那股心头气就怎么都发不出来。
其实自他进来看到她醒来之后,他的情绪就几起几伏,好几回都想照着心里预想好的那样正正经经跟她算算账,但只要一看到她那病歪歪的样子,他就总发作不出。
漪乔见他似乎不为所动,撇嘴道:“你不会是嫌弃我刚吃过东西吧?我擦嘴了啊!还是你帮我擦的!快点,别不好意思嘛……”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不好意思,但她决定装傻——万一他被她磨得没法子就不跟她计较了呢?
她看他站着不动,一面观察着他的神色,一面故意“哼”了一声,道:“既然你不肯,那这药我不喝了!”
祐樘回转过身,看了看还剩下一半的药汁,略一踟蹰,最后定睛望向她。他生生盯了她半晌,又沉默片时,忽而开口道:“你知错么?”
漪乔睁大眼睛,惊喜道:“你跟我说话了啊!”
他见她只顾着兴奋,完全忽略了他的问话,不禁面色一沉,又问了一回:“你知错么?”他确信她能听懂他指的是什么。
漪乔似乎此刻才听清楚他说的什么,连连点头,笑道:“知道了知道了。”
她这样乖顺的态度倒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狐疑地打量着她,正欲说话,却被她打断道:“我身上的衣服是谁给换上的?”
他回道:“我。”
漪乔笑得眉眼弯弯,凑近道:“那我原来那身衣裳是谁给扒……脱掉的?”
“我。”
她见他一本正经地回答这种事,忍不住捂嘴笑了笑,随即又想起一事,干咳一声道:“那个……我当时太激动了……”
“确实。”
漪乔听他这样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比较关心一点:“当时……没别人看见吧?”
“多的是。”
漪乔一惊:“不会吧?!那我怎么回来的?”
“我抱你。”
漪乔瞪他道:“别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是多不想搭理我……”顿了顿,又继续问道,“那我为什么什么也不记得了?”
祐樘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倏忽之间又沉了下来:“你还有脸问。”
漪乔心里一咯噔,被他这话说得瞬时紧张起来,小心探问道:“我……那个……难道我伤着你了?”说着便禁不住往他身下瞄。又不由想,莫非他生气也是因为这个?
他早在瞧见她方才那神色时便知她想歪到爪哇国去了,如今见她又窘迫又忐忑的样子,这才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都昏过去了,怎么伤我?”
漪乔一愣。
“当时我刚走过去,你便昏过去了,当然不记得怎么回来的。”
漪乔忽然像当场拿贼似的一把拉住他,道:“那你脱我衣服干嘛?”又小声自语道,“都把我扒了还一本正经给我板着脸……”
他倏然敛容道:“你不仅左手上有刀伤,左右膝上还分别有一大块淤青。”
漪乔愣了一下,忽然收起了玩笑之色,低头不语。
原来他是为了检查她身上的外伤。
“谁让你看的。”她抿抿唇道。
“你左手缠得跟粽子似的,我怎知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他一脸理所当然,“正好趁着你昏睡,就仔仔细细查了查。”
漪乔瞪大眼:“仔仔细细?!”
“有什么不对么?”
好像确实也没什么不对。
漪乔无言以对,垂着脑袋绞了绞被子,又问道:“那你的袍子为什么会在我被子里?”
“你昏迷前死死揪住我的衣袍,怎么拉都拉不开,我又不好硬来,索性将袍子脱了。”他目光沉敛,说话时望她的眼神极端复杂。
她当时人虽处于昏迷中,但手却一直不松,仿佛被一股根深蒂固的执念支撑着,那样子就好似溺水之人紧拽住唯一的活命稻草一般。
他见她陷入缄默,便将话绕了回去:“你还没告诉我你膝盖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漪乔想到这个,耳旁就回响起“咚”的一声闷响。
那淤青应该是她被劝去碧云寺斋醮那会儿,知道了真相,在巨大的打击刺激之下冲入祐樘那辆马车,因为站不稳,双腿一软跪倒下时磕出来的。
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想那“咚”的一声就觉得……真疼啊。
不过这位置磕得也是寸,不偏不倚,正中膝头,她今早沐浴时瞧见了还忍不住笑了笑。
知情的不会觉得什么,这不知情的还不以为那是……
思至此,她赶忙跟身边这个不知情的解释道:“这个……这个是我……是我跪你跪的……”她当时腿脚发软,那一摔直接扑跪到了他面前。
他端量着她,道:“跪我?难道你把我供起来了,日日跪拜不成?不过为何这回跪出的淤青这般严重,你以往跪我也没跪成这样。”
他最后那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话,让漪乔霎时红了脸。她感到自己的脸越来越烫,只好岔题掩饰道:“就是把你供起来了,怎样?哎,我那苦药汤还没喝完呢。”说罢,噙笑将嘴唇往前凑了凑。
祐樘自然是相信她的,不会将那淤青的成因往别处想。他能看得出那淤青是重击之下磕出来的,联想到她如今这般虚弱的光景,要推测出她到底是怎么跪他跪的,并不难。
他当时看到那淤青时,沉默了许久。
玉雪莹润的肌肤上多出两大块青紫,实在触目惊心。尤其她因病消瘦了不少,两片青紫横在突出的膝盖骨上,瞧着都觉可怜。
他给她查完伤后,又拆开了她手上的纱布。她左手上的伤已经愈合,但伤痕犹在。从伤势来看,那一刀划得又狠又干脆,而且自角度看来,还是她自己下的手。他大致能猜出她为何会自残,那种超越身体承受极限的痛楚连他都无法忍受。不用疼痛来刺激,于她而言确实很难坚持。
他经历过,因而他很清楚。
但也正因他经历过,所以他绝不愿让她再去经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重新帮她包扎好的。他给她涂了祛疤的药膏,过不了几日,那伤痕就会被除下去。
但淤青和疤痕都可以消散,她的身体也可以慢慢恢复如初,他心里却梗了一根刺。
他捧在手心里疼的妻子,如今一身伤病。
他不愿看到的事,最终仍旧发生了。
他纵然对妻儿再是不舍,也绝不希望她赌上性命去换取重逢。
他心绪翻覆,低头见她还笑着跟他撒娇,当下绷起脸,趁她不备时使巧力将手臂抽了出来。
漪乔一怔,刚要谴责他又要跑,回头却见他拎来一面菱花镜,径直递给她。
漪乔有些不明所以,撇了撇嘴,道:“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嘛?”
他不语,只将镜子又往前递了滴。
漪乔接过来,对镜一照,当即惊呼道:“你卸我妆!”
他站在一旁对她的惊呼无甚反应,只微微沉容道:“不卸掉也不知你脸色这样差。”
他原本只是想着她醒来要用膳喝药,先擦掉了她嘴上的胭脂。又想起她说带妆睡下不好,就命婢女全帮她卸掉了。
也是卸掉之后,他才瞧见她本来的苍白面色。他守在床前看了许久,越看越气。
漪乔瞧着镜中面容憔悴的人,又想起他自她醒来后的态度,忽然感到有些沮丧也有些委屈。她神色黯淡下来,将菱花镜倒扣着往床上一搁,趴下来把脸埋进被子里,闷闷道:“你嫌弃我。”
祐樘不意她会这样说,面色凝了凝,道:“你在想什么,我是想让你瞧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都这样了,竟还跟我嬉皮笑脸的。”
漪乔不听,把脸别过去,留了个后脑勺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