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第7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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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
他是读过书的人,非常清楚一旦城与城之间要开战,首先就是要征丁,而且不是只征一城或一地,是只要是能征来的丁,他们都要!
百姓苦丁,他在文章中读到过,父子母子,遍地哀鸣,一村一姓,皆成坟茔。
读的时候,他也能漏夜而叹,有感而发。
……但这不及亲眼看到路上都是倒毙的尸首,蝇虫群聚,断肢断首,骷髅白骨……
不是只看到一次或几次,而是每一天、每一刻都能看到。
车帘早就放下来了,也挡不住空气中的恶臭。哪怕是深秋时节,眼前脚下,远处近处,时常能看到如乌云般盘旋不去的蝇虫。
他就会知道,那里有一具或几具尸骨。
他又想起了安乐公主颁布下的鲁律中的一部《民藉法》,里面说,公主因仁慈博爱,愿以天下百姓为民,所以只要愿意记为公主之民,录下姓名者,皆为公主之民。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骂这部《民藉法》的,这是强夺他人之民!
百姓生于某地,即为某地之民。其祖生于此,方有他生于此。怎么能纵容百姓离开祖地?这与不认祖宗有什么分别?
何况大梁的百姓都是大梁之民,这《民藉法》却说只要录了姓名就是公主之民了。
这难道不是公主在夺大梁的百姓吗?
其心险恶!
他还打听过,在鲁国行此律后,强夺燕、郑两地近百万百姓!令燕、郑两地边城成空!百姓纷纷逃入鲁国,甚至还有一城之主带全城百姓背国投鲁。
鲁国就以此律为由,公然霸占燕、郑的民与城。
如果不是大梁势微,燕、郑两国到凤凰台告鲁王一状,鲁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见从鲁国到安乐公主全是一副饿鬼心肠!
时达到现在还是这么想。
他觉得他并没有算错鲁王与安乐公主的勃勃野心。
但看到眼前活生生的影像后……他又忍不住去想。
这天下,有德者居之。
有能者居之。
——谁占了,就是谁的。
他本以为该是这样。
但如果一定要选的话……
他愿意让安乐公主占了这个天下。
至少在公主城以南,凤凰台以北,那诺大的地方,不见路边弃尸。
时达沉思数日,只余一叹。
——可惜啊……
滨河,李家。
李客的伤一直都不见好,仍在流血,这让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哪怕李家人四处寻灵药,似乎也没什么用。
李客有两子,长子去了凤凰台,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另有一子,年仅十一岁。
虽然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当大人用了,但他还是太小了。
李客咳了几声,问从人:“大郎还没有消息吗?”
从人扶着他,端着药小心翼翼地喂他:“没有,已经派了两拨人过去了,必能找到大郎,带他回来。”
李客勉强喝下半碗药就再也喝不下了,摇摇头推开药碗:“如果来不及,就让老二回来一趟。”
从人犹豫道:“现在前面只怕离不开二爷……”李客喘道:“滨河是李家的根本……若是我有个万一,李家不能乱!大郎不在,二郎年幼,镇不住这滨河上下的牛鬼蛇神。老二比老三稳重,也更精明,前面一时半刻打不起来,叫他回来一趟……”从人:“好吧,我这就去写信,你先歇歇,这药我看还是有效的。”
但事不从人愿,信刚送出去不到十天,李客病逝。
李家刚挂上白,李客的幼子失足,竟在家中摔死了。
滨河其他世家顿时乱作一团。
等义军中得到消息时,滨河已失。李家两弟无奈匆匆退出义军,率军回滨河,只为夺回祖宗基业。
义军未尝一战,就已失去一臂。
剩下的包家与伍家又要争个先后,一时半刻竟然顾不上河谷的云贼了。
恰在此时,云贼竟然派人偷袭义军!将包家子弟中的十几人抓去,全部砍了头,弃尸于野,扬长而去。
包家上下怎能不报仇?
偏偏在此时得人秘报,之所以这次受害的全是包家的人,这是因为义军中有内奸,故意露出破绽,让云贼的人闯进了营,劫杀了包家历练子弟的营地,这才造成憾事。
霍九弈化名霍夫,每天都把胡子剃个精光,平白看着小了几岁。
他“诚恳”又“义愤”地对包家领兵的包蒸说,“我只是觉得奇怪,早在几天前,我就已经发现了有一小队人一直跟着我们。我都告诉他们了,他们却说不必管,说那些人不敢打过来!后来我觉得他们信不过,就带着我的人一直在外面……”那天,刚扮过“云贼”杀过人又整军回去“救人”的霍九弈浑身血污的迎上了前来救援的包蒸,还因为天黑“看不清”旗帜而险些发生误会——他差一点就一边喊着“云贼”一边把包蒸的头砍下来了。
结果这个包蒸竟然不是个绣花枕头,来了一记马背铁板桥就避开了他的刀锋。
霍九弈只好随便再追砍几下就在随从的“提醒”之下不再对着包家的挥刀子。
只差一步他就能把义军头领都给砍翻,这样他就可以自己带着义军替头领们找云贼“报仇”了!
这些人一天到晚就会在营里吵嘴,他的刀都锈了!
就为了谁当头这一个事,吵了快两年了!
他觉得公主说的对,有吵嘴的功夫,把刀拿出来不就行了?
包蒸虽然觉得这个分不清人随便乱挥刀的小将有些莽,但打听过他的经历后,发现这是一员猛将!立刻起了收服的心!不但不计较霍九弈差点砍死他,还愿意提拔他。
霍九弈得此“重用”,立刻就把自己曾经发现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包蒸。
如果是在之前,包蒸未必会信。但自家人死了十几个,他要是找不出个仇人来,根本没办法对包家上下交待。
云贼是个不错的仇家,但却不如伍家或李家好。
因为云贼是一定要打的,伍家和李家却还只是“盟友”。要跟盟友翻脸还要占据大义名份,需要一个好理由。
现在就是好理由!
霍九弈退出营帐后,带着包蒸给的赏赐,去犒赏他的兵了。
跟着他砍人的都是他的亲信,而他的亲信都知道他想做什么:那就是把义军和云贼都杀光。
现在是义军与云贼在互斗。
等他们杀得差不多了,霍九弈肯定是要把他们都给送下去的。
所以他调转刀口对着包家人下手,转头又被包蒸收服,他的亲信都不觉得奇怪。
霍九弈回去后买了美酒与羊肉,请士兵们大吃一顿,酒到酣时,他举着酒杯站在马背上对底下的人喊:“今天这顿酒是谁请的?大家说!”
底下醉汉乱七八糟的喊:“包公子!”
“包公子!”
正好准备再跟新收的猛将亲热一番的包蒸远远的听到这番话后,不由得高兴起来,对从人说:“这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从人道:“看他年轻,公子要是早些生孩子,都能生出个这么大的儿子出来了。”
包蒸点头微笑,过了几天就问霍九弈愿不愿意认他为父。
霍九弈没有二话,跪下就磕头叫爹了。
磕头的时候他心想:这是他认的第几个爹了?亲爹要是知道了,只怕要把他的屁股打烂了。
第721章 以礼待人
看到前方有一队骑马的人来了; 阿七连忙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马来了!马来了!”
荒野中顿时有许多人都爬起来四散而逃; 像一群没头苍蝇。
阿七也是不辨方向; 乱七八糟的胡跑; 哪里空就往哪里看,哪里亮就往哪跑。
一些跟父母走失的孩子站在地上哇哇大哭着喊娘,也有一些丢了孩子的父母张惶无措的喊“孩儿!孩儿!”
谁也顾不上谁。
只在一眨眼的功夫,那些骑马的人就来了!
他们挥着鞭子; 举着长长的杆子; 不停的呼喝着; 把这些乱跑的人都给赶到了一起; 然后一起驱赶着往前赶。
阿七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身边有一个走失了的孩子紧紧跟着他; 阿七推他,他也不走。阿七说:“我不是你爹!”这个孩子糊涂地说,“我找不到我爹了……”
他还是紧紧跟着阿七; 他觉得阿七看起来不凶; 不会打他。
阿七没办法,真的没有打他,由着他跟在身后,遇到沟不好走的时候,他还把牵着那个男孩; 没两天; 两人就以兄弟相称; 一个叫哥,一个喊弟。
都是逃出来的人,亲人早就找不着了,在这里能认个兄弟就认吧,好歹不用自己一个人了。
男孩问阿七:“他抓我们干什么?”
阿七:“干活。”
男孩:“我会干活,我会种地,会拔草根,会捡石头,会拾柴,会挑水。”
阿七:“不干这些活。”他想起曾遇上的逃兵,打了个哆嗦,“会……”让他们杀人。
他不会杀人,到时要是让他们杀人,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被一直驱赶着向前走,不知道要去哪里。
休息时有人跑,但奇怪的是那些人没有再去追,但如果行进的时候大家一起跑,带头的人就会被挑出来打一顿。
奇怪的是,是用棍子打的,没打残也没打死,打完,还把人给赶回队伍里来。
没有人给他们吃的,他们就在地上找到什么吃什么,野草,野花,虫子。
路过溪流时会赶他们去喝水。
阿七好几次都想跑,但看到身边带着的小孩子又打消了念头。他带着小孩跑不掉,不带上他……又不忍心。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有很多奴隶的地方。
这里一定有几万个奴隶了。
阿七曾跟着商人学过一些鲁数,知道万是最大的数。这里的人一眼望不到边际,这么多人,肯定有几万人了吧?
近处和远处都能看到奴隶们在干活。他们在开垦土地,划出田来,把草都拔出来,把石头搬开,把坑沟填平。
不远处还能看到一座座连成片的房子,像是刚盖好的,房顶上一束束的草还新鲜着呢,盖的厚厚的。
这房子好,下雨不滴水,冬天也暖和。
阿七羡慕的想,就是让他们来盖房子的吧。
这些人把他们驱赶到这里后就命他们全都蹲下来,用一条麻绳围了个圈,说出圈就要挨打。
有想跑的人,可除了他们在这个圈里之外,这里所有的人好像都是一伙一伙的,跑出去的话一定会很快就被发现吧?
再说,看这里的活也不难干,那就在这里干活也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来了两个人,把麻绳解开一条口子,命人一个个出去,只能一个个出去!不许挤,不许抢。
出去的人都被管着站在一起,排成了队。
阿七见过商队中的车和人排成这样,竖成一条线的样子。
圈里的人渐渐都出去排到队里了。
轮到阿七了,阿七把孩子推到他后面,紧紧带着他。
那人在阿七过来时用一只染黑的笔在他胳膊上写了个鲁数。
阿七结巴地念:“七……四一……”那个写数的人惊讶地说:“啊,你会读数?”
阿七吓得低下头,小声说:“在家乡时跟过路的商人学的……”
写数的人上下打量他几眼,让他站到另一边去,“一会儿有活给你。”
跟着就是那个孩子,他也被写了个数,可他要站到前面那一队去。
孩子不愿意去,要往他身边跑,被人拦住就吓得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