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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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昭失笑,掌下乌发柔软,小表妹的目光濡慕且澄澈,叫他更生出几分兄长的怜爱,“小女儿家多秘密,待阿悦再大些,就不会如此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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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事了,魏昭不可能一直陪着阿悦,更多的还是去为父亲办事。
初来迎夏,除去外祖父那一干年纪大些的功臣,晌午后亦有不少魏珏的至交好友来访。
大抵性格不同,魏珏交友和父亲魏蛟很有区别,傅徳等人都是性情豪爽之辈,而能和魏珏相谈甚欢的大都是些温润雅士。如无意外,这些人今后也将成为他的一代贤臣。
武打江山,文守天下,这本是极好的交替。
但魏珏对自己的状况心知肚明,纵使父亲已经竭尽全力寻来名医奇药,他能够支撑的时日也不多了。
此来,他是为了把这些好友引荐给三弟魏琏。
魏琏生性勇猛,性情真挚讲义气,和父亲有八成像,但冲动要比父亲更甚。好歹父亲冲动之下也能先听旁人劝导再行事,再不行还有母亲可以强行使他冷静,三弟则不然,往往怒火上涌就容易做错事,而后再悔过。
现在尚有自己和双亲能看着他,魏琏担心的是今后。
如果要成为储君,三弟必要有贤良之辈辅佐才行。
魏珏让长子也一同见过了这些好友,道:“此行一去,我最放心的便是阿昭。你母亲柔弱,阿显心性尚少,你身为长兄必要多劳累担待。”
他轻咳了下,饮水润喉,继续温和道:“但今后若实在有难处,阿昭也莫要勉强自己一力承担,更不要过于在意颜面,这些叔伯都是仁义之辈,开了口,他们自会全力帮你。”
父子二人坐在书房一隅,外间便是引入宫内的小溪流,魏珏的絮絮嘱托和流水淙淙之声相和,稍微隔了数丈听来,便如一缕夏风、一片私语,甚么字也听不清。
但魏珏守候在外的亲随不同他人,天生耳力不寻常,这种距离分辨人声于他而言再轻松不过。
他知道,郎君这些话也是说与自己听,希望他能继续为小郎君效力。
跟随魏珏多年,听到他那稀疏平常的“此行一去”四字,亲随终究忍不住眼眶一热,喉间微哽。
为何天公从不作美?郎君与小郎君皆是世间英才,却要早早遭受死别之痛。小郎君尚未及冠就被托付重担,纵使再聪慧通透,也不过是个少年啊。
惋惜心痛之际,亲随听到里间短暂的沉默后,小郎君轻声道:“父亲放心,我必不负所托。”
听罢郎君笑了笑,又说了好些话。
父子两最后这场谈话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待魏昭离开时,已是明月初上,华灯点枝。
魏珏倚在窗边赏景,瞥见了自长廊走来的八公主,微微一笑,“妙容何处来?”
八公主轻声回,“偶得闲趣,想去赏一赏连翘,摘些回来作点缀,竟不知花期已经过了,白走一趟。”
“却也不是白走。”魏珏望着她,“至少见了这沿途美景,听了潺潺溪流。”
八公主微怔,不禁笑起来,姣美的面容在月色下淡淡生辉,“郎君所言极是。”
魏珏弯唇道:“世间几能无憾,今岁不见,来年再去赏便是了。时辰不早,妙容早去歇息罢。”
八公主颔首,看着他合了窗,才缓缓往旁侧一殿走去。
回程的路上她不住回想魏珏那句话,思及方才被自己丢入池中的那支凤钗,八公主心中渐渐明了。
的确,世间有几人能无憾事?她曾拥有,便已经是幸运了。
再想到倚窗望月的魏珏,她心中不由也有可惜。连翘年年岁岁可见,这位流光德厚的君子,怕是再难得见了。
静静合上眼,八公主任自己沉进了许久未做的梦中。
…………
辟元元年,金秋之月,绥帝长子珏,亡。
第34章
“掌灯。”阿悦于夜半醒来,坐起时丝丝凉意袭来; 她披上了灰鼠裘。
明火徐徐燃起; 莲女持灯盏走来,“翁主怎又醒了?”
“许是白日睡多了罢。”阿悦有些口渴; 自己下榻倒了杯水喝; “到什么时辰了?”
“寅时刚至; 现还早着。”莲女揉了揉惺忪睡眼,她睡在小室,闻声立刻醒了过来; “翁主想做些什么?”
她想,约莫是要看书写字罢。小娘子自得封翁主的两月以来; 也不知是甚么缘由,时常惊醒; 汗涔涔心跳如鼓。
莲女纳闷; 这几年精心调理下,翁主的心疾分明好了许多,轻易不再犯,这又是怎么了?然而请太医诊脉,也说不出所以然,只道兴许是有所忧思,心神不宁。
翁主小小年纪; 忧思何在?
阿悦推开了窗; 霎时侵袭而入的寒风让她浑身打了个冷颤; 昏昏的头脑随之清醒了许多。寒风中挟了些许细雪; 和屋内暖流一撞,瞬间在裘衣淌下水渍。
“翁主这是……”莲女担忧的话还未说全就被打断,听阿悦道,“我去主殿那儿看看阿翁。”
莲女会意,近来圣人身体不大好,为皇后着想已与其分榻而寝。翁主却是受皇后安排,自乐章宫搬入这大明殿,与圣人临殿而居。
由莲女侍奉穿衣,阿悦没让她跟随,自己提了灯笼从打通的廊道走去。
如她所想,祖父寝殿中仍有灯火,一看就是还未入睡。守门侍官见了她正要张口,又在她示意下低声道:“翁主,奴等劝过陛下去睡了,陛下躺了一刻难以入眠,后又起来批阅奏章,不觉就到了此时。”
小翁主仍显稚气,可她极受圣宠,黑夜中对上那双认真漆黑的眼眸,侍官也不由心虚,语调小心翼翼。
阿悦轻问了句,“药都喝了吗?”
“都喝了,奴亲眼看着。”
阿悦点头,“我进去看一看,你轻些开门,莫惊动了阿翁。”
侍官自然应下,谨慎开了条仅供她入内的门缝,并探首悄悄望了眼,圣人依旧在灯前伏案,平日伟岸的身形略显佝偻,喉间偶有低咳。
他别过眼不敢再看,合上了门。
阿悦无声走了几步,却在听到一声压抑的咳嗽时停在了灯柱旁,心绪微沉。
早在两年前,她就十分注意外祖父的身体,因书中提过表兄魏昭在她八岁那年即位,同年大婚。她暂且无法细思为什么这皇位会越过一辈传给了长孙,但要传位,前提定是外祖父薨逝。
阿悦极力想避免这件事,在她看来外祖父的身体一直很好,完全不应该早逝。所以用尽一个孩童能用的手段,撒娇、耍痴、任性,让魏蛟定时传太医诊脉,少饮酒、少通宵达旦、少动气,多做一些养身健体之事。
但一些命中之事好像注定无法改变,一如大舅舅魏珏的死,一如外祖父……
再过这个年,她便是九岁了,按理就要跨过剧情中的那道坎。可还不容她暗自庆幸,这年立冬时魏蛟身体颓势就显了出来,且每况愈下。
阿悦缓缓舒出一口气,快速小步走去,“阿翁,你又没睡。”
冷不丁听到这娇娇可人的声音,魏蛟朱笔都抖了抖,在奏章上划出一条长痕。他驰骋沙场多年,称帝至今已三载,一身帝王气势愈发凝练,虎目微瞪,不怒自威,寻常人见之便双股颤颤。
这样的他,却在年仅八岁的小外孙女面前露怯。
魏蛟好声哄道:“我已睡过了,只是后来又醒,实在无法,便随意来看了两道奏章,莫要告诉你阿嬷。”
阿悦也不拆穿他,上前帮魏蛟收拾了朱批奏章,眨眼道:“让我守口前,阿翁得先拿出诚意才是。”
说罢半推半拉着魏蛟回到床榻,阖殿通了地龙,冷是不至于的,魏蛟还是忍不住咳了几下。
边咳着,他却是半笑道:“小囡囡连阿翁都管起来了,真是胆子大。”
他在阿悦面前从来是纸老虎一只,阿悦一点儿也不怕,随后更得寸进尺地脱靴上榻,静坐在了一旁,小脸认真,“这回我要看着阿翁睡。”
魏蛟瞪眼,“这成什么体统!你一个小娘子,怎么能赖在阿翁榻上!快快快,快回去。”
他催促着赶人,阿悦却不动不语静静看来,顷刻间魏蛟就溃不成军,又商量着好声道:“阿翁着实睡不着……”
这确实是个问题,阿悦近来也时常难以入眠,因她总担心自己梦见外祖父突然逝世的场景,即便难得沉睡了会儿,转瞬也会倏得醒来。
醒来后,便忍不住来看一眼。
阿悦道:“我给阿翁读书罢。”
魏蛟还要拒绝,可看了看就不由笑起来,“当阿翁是你旭表兄那般大么?”
如此说着,他边给阿悦让出了更好的位置,顺手拨弄了灯芯。
登上帝位这几年,魏蛟气势与性情气势都变化不少,唯一恒久不变的,约莫是他对文夫人的爱重与对儿孙的呵护。
随手拾了本书,阿悦翻了几页开始轻读。她口齿清晰、声音清脆,相较三年前的稚嫩,如今已有了不少的进步,明明灯火下,小巧的侧颜初显清丽,倒是和她母亲愈发相像了。
魏蛟心中感慨,读的甚么没听清,却是想起了那件琢磨已久的事:在他百年前,该如何安置好阿悦。
自长子逝后,魏蛟受亲随启发,一直隐隐有把外孙女许给长孙阿昭的想法。
阿昭君子端方,温文尔雅,一旦应下他的嘱托,终其一生都会妥帖照顾阿悦。再者,魏蛟也实在不放心把自己的心肝肉嫁到别家。
当初他倒是信任姜家把女儿嫁了过去,可结果呢?姜霆懦弱,郭氏偏执,竟连个小娘子都无法照看。
可文夫人不赞同这想法,她道两人年岁相差过大,一来耽误阿昭成家立业的年纪,二来恐怕也非阿悦所愿。
他们兄妹二人感情切切,简单而纯粹,如何做得了夫妻?
脑中想起夫人那些话,魏蛟越思越不以为然,夫妻之情与亲人之情有分别又如何?他想要的不过是能确保阿悦一生妥当罢了,至于阿悦的意愿,她那般敬爱阿昭,应该也没甚么可反对的。
细思许多,魏蛟本就成形的想法愈发确定,纵然知道以阿昭的年纪有些委屈他,可也顾不得其他了。
他心神微松,不由得在阿悦朗朗读书声中半阖眼,进入浅眠。
阿悦声音慢慢低下,小心放了书卷,轻脚下榻准备熄灭几盏灯火。
黑沉的夜,窗棂间隐约透出一个缓步行来的身影,阿悦踏出门一望,正是披风历雪而来的魏昭。
年轻的郎君身形颀长,于松枝雪地间踽踽独行,身披大氅,从下伸出一只清瘦的手提着灯柄。微光映照出他隽朗容貌,低眸间满是清冷,可一抬首望见阿悦,便瞬间有了温度。
他道:“夜半未眠,便来看看祖父,原来阿悦也睡不着么。”
阿悦颔首,轻声回,“阿翁刚刚睡了。”
“那好。”魏昭微微笑了笑,“我们便去偏殿罢。”
他唤人架了煮锅,放上甜酒酿,“冬夜喝一些,正巧暖身。”
说罢给阿悦先盛一碗,递来时冰凉的指尖相触,阿悦一怔,“阿兄之前不是在寝殿吗?”
“嗯?”魏昭像是略有出神,笑了笑,“琐事所绊,回宫晚了些,梳洗一番后都快到卯时,干脆也无需睡了。”
他的确忙碌得很,身兼数任,连着几日回不了寝宫、一日只食一顿的情况也时有发生,身形愈见消瘦,因年轻没甚么病痛,只衣衫渐宽,行走间也愈发飘然了。
他道:“那日阿悦提过后,我遣人去彻查月余,宁家郎君身边侍弄笔墨的书童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