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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人淡如菊-第12章

小说: 人淡如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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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情好,抽空挡向彼得眨眼,他摇头叹息着。
  我只是在想,假如我可以跟比尔纳梵永远生活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开心。
  下了班,开车回家,冷得要命。上个月接了电费单,那数目是惊人的,屋子里日夜点着暖气,我不喜欢一开门就嗅到冷气。
  妈妈汇来的钱只够付房租,我自己赚的贴在别的用途上,读书有个期限,或三年,或两年,如此下去,一晃眼一年,难怪妈妈要起疑,想想她也有权那么做。
  我问自己:〃怎么办?〃
  要省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先搁一搁再说吧。
  我拆着信,发觉银行账单里多了五百镑。我的妈,我简直不相信眼睛,不少已经好了,怎么会多了这许多钱?一转念,才想到是他放进去的。对他来说,这实在不是小数目。我怔怔地想:为了什么?为了使他良心好过一点?
  我叹一口气,这事必须跟他解释一下。
  我要钱,在此地找一个光有臭钱的人,倒也容易。
  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
  〃乔?〃
  我笑,〃我刚想找你呀。〃我问,〃你在哪里?〃
  他说:〃在家。〃
  〃啊。〃
  〃我要你好好听着,乔。〃
  〃好。〃我问,〃什么事?〃
  他说得很慢很有力,〃乔,我不能再见你了。〃
  〃你开玩笑。〃
  〃我不开玩笑,没有希望,乔,我不该连累你。〃
  〃你在家,你这番话是说给纳梵太太听的,我不相信你,你是爱我的。〃我说。
  〃乔,我说完了。〃他搁下电话。
  我震惊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我慢慢清醒过来,我放下了电话筒。
  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早点发生也好。
  我站起来,把杂物拿到厨房去,一双手在颤抖着。
  我没有哭,只是叹气,虽然说结局是可以预料得到的,然而终于来了,却还是这样,人真是滑稽,生下来就知道会死,但是还是人人怕死。
  他就是那样,一个电话就把事情解决了。对他来说,事情是最简单不过的,那边是他数十年的妻子孩子,家庭,我?我是什么。
  我奔上搂去,搜尽了抽屉,找到我的安眠药,一口气吞了三粒,然后躺在床上。
  我不会死的,这年头再也没有这种事了,所以男人可以随便打电话给女朋友:〃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你了。〃
  也许我如果真死了,他会内疚一阵子,一辈子。但是我没有这种勇气,我要活得非常开心,这也许会使他内疚,但是我也没勇气快活,我是一个懦夫。
  然后我哭了。
  第一次醒来是早上四点,我服了三片药,继续睡。
  那些梦是支离破碎的,没有痕迹的,醒了记不清楚的。然而我终于还是醒了,我起床打了一封辞职信寄出去。理由是健康不佳。
  或者我可以从头开始,找一个大学校插班,或者……
  但是我病了。
  躺了三天,只喝一点葡萄糖水。
  彼得来看我,吓得他什么似的,可是又说不出口,只好下厨房为我弄鸡蛋、三文治、麦片,结果我吃不下,只是躺着。
  他坐在我床边,等医生来,医生留下药,他又喂我吃药。
  我对他说:〃彼得,你为什么不走,让我一个人死好了。〃
  〃伤风是不死人的。〃他笑着说。
  他没有走,还是留着。
  一个晚上,我跟彼得说:〃你要我做你的女朋友?〃
  他不响。
  我握住他的手,〃我打算做你的女朋友,等我病好了,我们开一个最大的舞会,就在楼下,把所有的人都请来,玩一个通宵,然后你就出去宣布,我是你的女朋友。〃
  他不响。
  〃你要把所有的人都请来,所有的朋友,同事,亲戚,都请了他们来,一个也不漏。〃
  他仍然不出声。
  我看着他,笑了,〃你后悔了,彼得,你不再要我做你的女朋友了?〃
  他说:〃我永远要你。〃
  他低着头,我知道他的心意,我明白他了。
  但是我的热度缠缠绵绵并没有退。
  彼得天天下了班来,帮我收拾屋子,打扫,服侍我吃药,他可是一点怨言也没有。
  我收到了一封信,信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门匙,比尔纳梵把门匙还给我了。
  我不响。
  真是那么简单嘛?他抹去我,就像抹去桌子上的一层灰尘?
  一个多星期没有好好地吃东西,我瘦了很多。
  星期六,彼得还没有来,听见有人按门铃。以为是彼得,蹒跚地起床,打开窗帘,看下楼去,只见楼下停着一辆小小的跑车,黄色的。
  我想:谁呢?
  我走下楼,开门。
  一个中国男孩子。
  多久没见中国人的脸了?
  我看着他。他犹疑地看着我。他很年轻,很漂亮,很有气质,他手上拿着地址本,看了我很久,他问:〃乔?〃
  我穿着睡衣,点点头,〃我是乔。〃
  他连忙进屋子,关上大门,说:〃赵伯母叫我来看你——〃
  哦,我的调查官到了。
  他间:〃你怎么了?病了?〃
  我慢慢地上楼,〃是,病了十天了,你要是不介意,我想上楼躺着。〃
  他跟在我身后,来扶我,〃我不知道,对不起……谁陪你呢!这屋子这么大。〃
  我坐在床上,掩上被子,忽然咳嗽了,呛了很久。
  他很同情且又惶恐地看着我,手足无措。
  我既好气又好笑。
  我问:〃你见过肺病吗?这就是三期肺病。〃存心吓他。
  他笑了,笑里全是稚气。他有一种女孩子的娇态,可是一点也不讨厌。他说:〃现在哪里有人生肺病?〃
  〃贵姓大名?〃
  〃张家明。〃他说。
  我说,〃我从来没有听过你,你怎么会让我妈妈派了你来的?〃我看牢他。
  〃我也没有听过你呀,〃他说,〃可是我在理工学院,离这里近,所以她们派我来。〃
  〃理工学院?〃我白他一眼,老气横秋地说,〃第一年?〃
  他一呆,〃第一年?不不,我已经拿了文凭了,现在做研究,跟厂订了一年合同。〃
  〃你拿了博士了?〃我顿时刮目相看,〃我的天,我还以为你二十岁。〃这年头简直不能以貌取人。
  〃我二十五岁了。〃他笑。
  我叹口气,〃好了,张先生,如今你看到我了,打算怎么样?〃我问他。
  他皱皱眉头,〃赵伯母非常不放心你,她说你一人在外,又不念书,工作不晓得进展如何,又拼命向家里要钱,好像比念书的时候更离谱了,家里还有其他的用途,即使不困难,赵伯母说孩子大了,终归要独立的,要不就索性回香港去。她让我来看看你意思到底如何,我今晚跟她通电话,她说你有两三个月没好好给她写信了,这次来,你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听着。
  妈妈算是真关心我?
  何必诉这么多的苦给外人听?又道家中艰苦,我知道家里的情况,这点钱还付得起,只是女儿大了,最好嫁人,离开家里,不必他们费心费力。我就是这点不争气而已。
  罢罢罢,以后不问他们要钱就是了。
  等病好了,另外搬一个地方住,另外找一份工作做。
  叫我回去?决不,这等话都已经说明了,我还回去干什么?忽然之间,我〃呀〃了一声,我发觉我竟是完完全全的一个人了,要死的话,早就可以孤孤单单地死。
  我呆在那里。 
 


  
 
 
  
 

第七章 
 
  张家明说:〃我不知道你病了。〃
  我看着他。啊,是我自己不争气,同样是一个孩子,人家的儿子多么前途光明,我是自己坑自己,怨不得人,父母对我又是恩尽义至,没有什么拖欠的了。
  〃你的工作呢?〃他问。
  〃辞了。〃
  〃这里这么大,你一个人住么?〃
  〃是。〃
  〃你喜欢住大屋子?〃
  〃这屋子一点也不大,〃我抢白他,〃我家又不负你家的债,不必你担心。〃
  他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红了脸,说:〃我没有那个意思,赵小姐,我是说,如果你不是一个人住大屋子,住在宿舍,病了也有同学照顾——算了,我要走了,打扰了你。〃
  我觉得我是太无礼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这么来看我,原是忠人所托,我茶没敬他一杯,反而拿他出气,怎么应该?
  我是个最最没出息的人,那害我的人,我不但不敢怪他,且还怨自己,可是却拿着不相干的旁人来发作。
  张家明默默地穿上大衣,走到房门,转过头来,还想说什么,我跳起床,走到他面前,人就簌簌的发抖,不知道怎么,眼泪就流了一脸。
  他看着我,默默的,古典的,却有一点木然。
  全世界的人都木然地看着我,我脚一软,就跪倒在他面前。
  等我醒来的时候,张家明没有走,彼得与医生却都在跟前。我躺在床上。
  医生咆哮着:〃住院留医!病人一定得吃东西!〃
  我重新闭上眼睛。
  彼得把医生送走。
  张家明轻轻地问我:〃那是你的洋男朋友?〃
  他问得很诚恳,带着他独有的孩子气的天真。
  我摇摇头。
  〃他很喜欢你,刚才急得什么似的。〃他说。
  〃不,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他看看表,〃乔,我要走了,我明天再来看你,如果你进医院,在门口留张字条,我如果知道你病了,我不会约别人,我明天再来。〃
  〃张先生,谢谢你。〃我说。
  〃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国——大家照顾照顾。〃
  〃刚才——对不起。〃
  〃我早忘了。〃他微笑。
  他走了。
  彼得问:〃他是你的男朋友吗?从家里来看你?〃
  我笑了,他俩倒是一对,问同样的问题。
  〃他惊人的漂亮,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中国人,人家说中国人矮,他比我还高一点,人家说中国人眼睛小,他的眼睛——〃
  〃你去追求他吧,他这么漂亮。〃我说。
  〃别取笑,他真是漂亮。〃彼得说。
  我白他一眼,〃你再说下去,我就当你有问题。〃
  彼得说:〃我不怕那个骗你的坏蛋,我怕他。他真不是你男朋友?〃他的口气很是带酸味。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我说。
  彼得松一口气,他真还是孩子。
  〃况且你见过多少个中国人?他哪里算漂亮?〃我说,〃真是孤陋寡闻。〃
  〃任何女孩子都会认为他漂亮。〃彼得指出。
  〃你认为他漂亮,你去追求他好了。〃我说,〃我不稀罕。〃
  他笑眯眯地说:〃我就是要你不稀罕啊。〃
  我着实白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叹息。
  也好,住到月底,我就得搬走了,这里太贵;我是大人了,总不能靠家里一辈子,家没有对我不起的地方,是我对不起家里。
  然而这梦,醒得这么快,反正要醒的,早醒也好。想起比尔纳梵,我的心闷得透不过气来,仿佛小时候吞熟蛋,太慌忙了,呛在喉咙里,有好一阵透不过气来,完全像要窒息的样子。
  他以后也没有来过,也没有电话。
  我没有去找他,他不要见我,我决不去勉强他。我今年不是十七八岁,我自己做了的事,我自己负责。
  我不知道张家明对我母亲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相信不会是好话:一个人住着大房子,病得七荤八素,没有工作,屋里有洋人。
  十二道金牌马上要来了。
  回去也好,免得在这里零零碎碎地受罪,回去之后,比尔纳梵即使要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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