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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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急败坏地剜了小六一眼:“这是谁?你相好的?什么时候还带个人出来; 你知不知道轻重?”
小六陪着笑脸:“姊姊,就通融这一回罢。”
姜明霜默不作声地看了看那女子; 瞧着装束应该是宫人。
女子犹豫了片刻; 摇摇头道:“罢了罢了,赶紧进来。”
说着把两人带到一间堆杂物的耳室里,命小六帮她一起把一张卧榻挪开; 蹲在地上屈起手指扣了扣,其中一块金砖发出空洞的声响; 那女子道:“就这里了。”
两人把砖起开; 小六用手里的灯一照,下面隐隐绰绰是道梯子。
小六扶着姜明霜先下去,然后对那宫人道:“姊姊也下去吧; 我在这儿守着。”
宫人摇摇头:“你去吧,我留这儿,你有武艺; 出了宫万一遇上什么事还能支应支应,我跟着去派不上什么用场。”
小六看了眼小心翼翼扶着梯子往下爬的姜明霜,对那宫人行了个大礼,低声道:“姊姊的恩德小六来世再报。”
宫人蹙着眉看了他一眼:“护好公主。”
姜明霜顺着木梯下到地下,发现里头别有洞天。
小六走在她前头打灯,把一头一带给她牵住:“娘娘,您小心脚下。这条密道通往宫外,小皇子已经走了有一会儿,这会子应该已经上了马车,您且放宽心,出了宫就好了。”
姜明霜“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认得你,你是皇后宫里的。”
小六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娘娘,奴婢不是有意骗您,奴婢。。。。。。您信奴婢一回。。。。。。”
姜明霜抬眼看了看,那内侍大半张脸藏在黑暗中,看不见他的眼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无端有种熟悉又安心的感觉,不由自主点了点头——若是他有意要害她,她横竖也逃不出去。
小六松了一口气:“娘娘您好走么?累不累?若是不嫌弃,奴婢背您走罢。”
“没事,我能走。”姜明霜推辞道,她想着她的阿宝在前方等着,便不觉丝毫疲累,两条腿仿佛能永远这么走下去。
***
叛军很快突入宣德殿,司徒钧最后几十名侍卫一个个倒下,最后一个死在他面前,颈上喷涌出的血溅了他一身。
司徒钧就在殿门被砸开的前一刻还想象着自己如何临危不惧——即便是引颈就戮,他也要维持住帝王的威严,凛然地将那逆贼怒斥一番。
可是死亡迫近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侍卫滚烫的血溅在他□□在外的皮肤上,韦氏的尖叫刺得他耳膜生疼,他后退几步跌坐在地,抬袖抹去脸上的血,像个手足无措的稚童一样呜咽起来。
没来得及啼哭出声,一柄大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司徒钧冷汗淋漓,不敢再吭一声。
司徒颜没有立即将帝后杀死,而是命人将他们送往金墉城关押起来。入宫之后,他立即派人包围各个宫殿,对照名册清点人员,很快便有下属禀报,皇后所出的四公主、膝下三皇子、三皇子生母姜妃并数名内侍、宫人不知所踪。
司徒颜有些不悦,但并不十分忧惧,三皇子不过是个不满周岁的婴孩,如今大势已成定局,凭着这点天家血脉又能如何,况且全洛京戒严,十二城门紧闭,他们根本逃不出去,只能找地方藏匿起来,只需加派人手细细寻查,总能将他们找出来。
更让他挂心的是凉州。
七日后,司徒钧下罪己诏,禅位于汝南王司徒徵,由世子司徒颜代父领旨。
司空韦重阳在太极殿主持禅让大典,拟定宝册,群臣中只有钟禅称病不出,司徒颜未坐稳江山,碍于钟家在世家中的地位,终究不敢轻举妄动,遣黄门去钟府探视慰问一番便罢了。
禅位大典之后不出三日,司徒钧与韦氏在金墉城中双双身染时疫暴毙。
司徒颜虽入主宣德殿,但是凉州一日没消息,他就一日名不正言不顺,这回他先斩后奏私自攻入洛京,若是凉州之事生变,他阿耶必定不会轻饶他,大约不至于要他的命,但是他这世子之位是休想保住了。
正思忖着,有黄门入内禀报:“启禀殿下,广平有八百里加急密函送到。”
“呈上来,”司徒颜一边拆信匣一边问,“凉州还是没消息么。。。。。。”
黄门正要回话,只见主人脸色一变,他的三弟司徒玟在冀州起兵,数日前已经打到广平,据称领兵之人是个无名小卒,却屡战屡胜,势如破竹。
***
司徒香不记得自己骑着马奔驰了多久,她只觉得两股火辣辣的疼,扬鞭的手几乎举不起来,然而她的心里有另一种疲惫。
这一夜的广平郡星月皎然,她已经能望见兵营黑黢黢的轮廓和星星点点的篝火——自小跟着她阿耶南征北战,那是她熟悉的景象。
马蹄踏过,原野上升起小蓟淡淡的香气,有点似菊,让她想起洛京的秋日,那时候满城都是菊花,家家户户的园圃中似乎都栽着几株,她第一次见到姜景义就是在那样的秋日。
很快到了壁门,她一拽缰绳,把自己的名刺交给兵士验过,然后径直策马奔向主帐。
她下了马,想掀开帐帷去找他兴师问罪,却在距他一步之遥的时候踟蹰了,见了他又能怎么样呢?质问他为何恩将仇报?她救了他,又帮他隐瞒身份混入阿兄的营中,她现在能狠得下心揭穿他的身份么?若是狠得下心她也用不着来这儿找他对质了。
门口的侍卫认得她,上前行礼:“殿下,来寻将军么?属下进去禀报。”
“将军歇下了么?”司徒香问道。
“半个时辰前才安置。”那侍卫回道。
“不必禀报了,我。。。。。。晚些再来。”
司徒香说着走到帐前,伸手把帐帷拨开一条窄缝,往里望了一眼。
帐中一片漆黑,但是她仿佛看见了姜景仁熟悉的睡颜,心中有种得偿所愿的充实完满。
她翻身上马,出了军营,任由马带着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这回她不急了,马渴了,把她带到一条河边。
司徒香不知道这是什么河,她下了马,牵着缰绳把马带到河边,温柔地摸摸马鬃,解下佩刀放在河边的石头上,一步步地走进河中央,河水很冷,渐渐漫过她的小腿,膝盖,腰,脖颈。
司徒香回头望了一眼军营的方向,闭上眼睛沉入这无名的水里。
***
入凉州以来,卫琇与司徒徵数次交锋,这是最残酷的一次。
两人都明白,已经到了必须决出胜负的时候。双方主将亲自上阵,战鼓如雷响彻云霄,生生把东边的天空敲开一条裂缝,血色的朝阳映亮了地上的血河。
卫琇不停地挥刀,整条胳膊都已麻痹,他便将刀换至左手,继续砍杀。
这个司徒徵更是早已露出疲态来,一队亲兵将他护在中间。
突然从背后射来一支冷箭,一名侍卫在千钧一发之时扑上前来,堪堪以身替他挡住。
汝南王转过身去,是他所剩无几的亲信之一。
侍卫们冲上前去将那谋逆之人制服:“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不肯吐露半个字,被侍卫们乱刀砍成了肉酱。
即便他不说司徒徵也能猜到,他想着把江山拱手让给儿子,儿子却迫不及待要立即置他于死地,衰朽疲弱之感突然漫过他全身,让他不能动弹。
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侍卫的圈子退得越来越小,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他想再杀几个人,已经杀不动了。司徒徵看着一箭之遥的卫十一郎,一身血污仍是那么年轻,那么干净,如同黎明一般辉煌,而他将留在夜里。
司徒徵朝着卫琇笑道:“钟十一娘。”
卫琇闻言果然脸色一变。
司徒徵心满意足,抬剑往脖子上一抹,从马上栽倒下来。
***
钟荟腹中的绞痛一下紧似一下,阿枣忙扶她躺下。
马车是临时找的,车厢既狭窄又简陋,阿枣只能将大氅与她垫在身下,紧紧握住她的手:“娘子,您忍一忍,待到了安全之处。。。。。。”
钟荟痛得抽了口冷气,刚想说还能忍一会儿,身下突然一热,一股热意涌出来,是破水了。
大夫交代过,若只是抽痛还能行动,一旦破水便不能再颠动了。
钟荟无奈地摸摸肚子,苦笑道:“你家娘子倒是能忍,这小崽子偏偏忍不得这一时半刻。。。。。。出来看阿娘怎么收拾你!枣儿。。。。。。你同前面的侍卫说一声,寻个隐蔽些的。。。。。。嘶。。。。。。寻个隐蔽些的地方把车停下。。。。。。再这么颠下去我要散架了。。。。。。”
阿枣撩开车帷探出头去,低声把夫人即将临盆的事说了。
侍卫们只好寻了个地方停下,翻身下马将马车围在中间。
这时候再去找稳婆和大夫太冒险,阿枣一个没出嫁的大姑娘束手无策,急出了一头汗。
阿杏在外头呜呜直叫,钟荟在车中听到她的声音,对阿枣道:“听听她有什么话说。”
侍卫把她押到车帷前,取出塞在她口中的帕子。
“娘子,”阿杏急着道,“我小时候见过我阿娘生我阿弟,你让我来帮忙,我知错了娘子。。。。。。”
“你还有脸!”阿枣气得直跳脚,又想冲上去打她。
钟荟摇摇头:“让她进来罢。”
钟荟本以为生孩子大约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谁知破水后过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就是隔一会儿痛一阵,肚子里那小崽子临到头似乎又不急着出来了。
“是这样儿的,奴婢的阿娘生我阿弟生了一夜呢。”
阿杏说着拿帕子想替钟荟掖额头上的汗,被阿枣劈手夺了过去:“你别动娘子!”
阿杏只好讪讪地退到一边,紧贴着车厢壁跪着。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东方的天空有些发白了,变成香灰般的颜色。
钟荟腹中疼痛越来越频密,越来越强烈,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衣服早已经浸得透湿。
“快了快了,”阿杏举着灯低头看了看,“娘子再忍忍,马上就要生了。”
“外头的情形如何了?”钟荟阵痛刚过,听到砍杀声似乎离得近了,无力地问道。
“奴婢去外头看看。。。。。。”阿杏把头探出车外,模模糊糊看见许多黑影靠近过来。
她连忙拉起帷幔,仿佛一层毡布能将危险挡住。
侍卫们察觉到危险,纷纷拔刀,呈扇形排开。
将他们包围起来的除了司徒徵派来的死士还有百来名前来袭营的士兵。他们拔出兵刃便砍杀过来。双方人马立即战在一处。
守着钟荟的侍卫方才打退过几股袭营的敌兵,死伤惨重。汝南王派来的死士一边寻找卫夫人的踪迹一边应付营中士兵,折损了不少人。
营中兵士听到侍卫发出的信号赶来援救,司徒徵的人马知道越是拖下去他们的胜算便越小,一发凶狠地攻过来,一名侍卫身负重伤,逐渐不敌,司徒徵的死士如一柄尖刀插入人墙中的豁口,转眼之间便攻到了车前。
“娘子,您吸口气憋住,然后使劲,要用巧劲,一气儿用力到底。。。。。。”阿杏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再来,再来一次。。。。。。娘子别急。。。。。。”
钟荟痛得神思恍惚,抽着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