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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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荟第二日一早便去了钟府,钟夫人正因女儿要去青州而发愁,听说她要回来住,当然是求之不得,连连对夫君道:“若是能把阿彡打发到长公主府去便更好了。”
他们夫妇回了府中,钟蔚自然每日都要来正院请安,请安便罢了,偏他目光如炬,席簟歪了半存啦,坐榻没摆正啦,成对的瓷花瓶里两束杜鹃朝一个方向歪啦,他都看不过眼,非得一一纠正,连他阿耶一簇白发里夹着一根黑发他都手痒难耐,非得撺掇着他拔下才算完。
钟禅默然良久,也点头附和:“夫人说的是,不过人生在世哪能万事顺心如意,好在有媳妇儿支应着,咱们也能轻省些。”
钟夫人感佩地抚着心口道:“多亏了阿姮是个好孩子,换了别家小娘子怕是担待不了。”
常山长公主其实也忍不了他那些毛病,不过看在驸马的美色份上容让几分罢了——哪有人每晚睡觉前举着灯将床褥衾被一寸寸查验过去的!
钟蔚院子里的规矩简直是罄竹难书,难为他那些下人一条条记得分明。司徒姮以不变应万变,对他那些臭毛病一概置之不理——褥子上有条折痕驸马不肯睡?直接就地正法,把被褥弄成腌菜一般皱,你爱谁不睡。
十亩之间与钟氏夫妇的院子紧挨着,钟荟嫁了人,住在此处便不太方便了。
钟夫人是过来人,自然明白他们小夫妻新婚绸缪,拨出个不大但清静的三进院子来,西边毗邻花园,后头是一小片竹林,周围没有旁的屋舍,平素无人会来打扰,只是离正院远了些,钟荟也浑不在意,全当是强身健体了。
钟家诸人不明就里,只道郎君夫人和老太爷真个是看重卫十一郎,爱屋及乌,对他这新婚的夫人倒比几个亲侄女还亲善。
钟荟每日送走卫琇,陪母亲用过膳,下午或是弈棋或是读书,兴致来时便新创些菜式或是点心,亲自去厨下指点着下人做出来,晚上献宝似地捧给卫琇。
不觉已是十二月,早晚的风已经有些刺骨,往年入了冬,钟夫人都要去山中的温泉庄园住一段时日,她在生女儿时落了腰疼的病根,寒冬时节尤其难耐,每日在热泉中泡上半个一个时辰可以纾解,再敷药便事半功倍。
不过因着年后将与女儿分别,钟夫人今年便没提这茬,倒是钟荟想起来问她。
钟夫人有意隐瞒:“在岭南待了几年好了许多,又换了新的药方,今年不怎么疼了。”
钟荟见她眼神躲闪,一看即知是在哄骗她,便道:“我倒还想着沾阿娘的光去泡泡热泉呢。”她这话倒也不算假,她的肩伤到了冬日也容易发作,尤其是近日阴雨绵绵,到了夜里便隐隐作痛起来,还得咬紧牙关忍着,免得叫卫琇发现。
钟夫人不免心动,可又不忍心叫他们小夫妻暂别,正犹豫间,钟荟又遗憾地道:“成昏时阿嫂送了我一座带热泉的园子,我这还没去看过呢,年后又得离京了,阿娘陪我去吧……”说着便去晃她胳膊。
钟夫人只得答应:“好了好了,成亲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贪玩,你先同阿晏商量,阿娘自是会陪你的。”
夜里钟荟同卫琇一说,他虽有些不舍,也赞成道:“这阵子多陪陪岳母,过几日我旬休便来陪你。你的肩伤以热泉养养也好。”
钟荟心虚道:“早八百年都好全了。”
“哦?”卫十一郎伸出指尖一点,准确无误地触碰到她为箭镞所伤之处,轻轻摩挲着道,“那下回试试吟猿抱树如何?”
钟荟身子一僵,转过身去背对他,欲盖弥彰道:“才不要,一看就累死了!”嫁聪明人就这点不好,想隐瞒些什么他总能从蛛丝马迹中窥见端倪。
“阿毛,”卫琇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握住她的手轻轻道,“我这条命是你的。”
钟夫人向来雷厉风行,第二日便令奴婢收拾好了行装,除了他们母女之外,同行的女眷还有二房的崔氏和一双嫡女并三房的十五娘。
自然也少不了常山长公主,她对出外游玩最为热衷,且钟子毓最近越发丧心病狂,逼她去上课不算,躺在床上还要随时考校,简直将她烦透了,刚好借口侍奉舅姑,名正言顺地出去透口气。
钟荟还魂之事钟家只有老太爷和长房知晓,有二房三房的女眷同行,钟夫人不好随女儿去她家庄园住,好在常山长公主所赠的园子与钟家庄园离得不远,中间的山道不算崎岖,钟荟每日晨昏乘坐马车往来其间也不费事。
常山长公主对待美人一向慷慨,她送的庄园名唤玄洲,原是前朝一位风流郡王的别墅,占地虽不甚广,然而房廊蜿蜒,楼阁入画,处处透着一股子绮丽奢靡的气息。
园中最宜人之处当属钟荟所住的轻云馆,馆后有一处松林环抱的温泉池子,那位郡王也是个风雅之人,并未在池上架设屋篷,玄洲园本就据着高地,轻云馆又位于园中地势最高处,这池子看起来如同野外一般毫无遮挡,其实松林外头筑了高墙,墙外方圆十里的高树全都伐去,从外头是无法窥伺的。
钟荟第一次泡时心惊肉跳,入水时连外裳都不敢脱,慢慢的胆子便大起来,着了中衣便下水,还叫奴婢备了梅酒和点心置于池畔平坦光滑的大石头上,一边泡一边小酌,别提有多惬意了。
新月如眉,夜风送来松涛阵阵,钟荟手执白玉杯小口小口地啜饮,抬头望一眼月色,心道如此良辰若是阿晏在就好了,掰着手指一算,距旬休尚有六日,不由遗憾地叹了口气,一看搁在石头上的银盘不知不觉已叫自己吃空了,便扬声喊道:“小杏儿,与你家娘子取些茉莉酥来,再来一碟甜脆獐脯!”
不一时她的吃食来了,不过托着银盘的却是卫琇,他无端出现在此处,身披白狐裘,笑吟吟地看着她,仿佛由这山风月色凝聚而成。
“怎么来了?不是还没到旬休么?”钟荟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大约是梅酒喝多了。
卫琇笑而不语,只是搁下银盘,解下衣裳,涉水朝她走过来,那眼神却分明在回答她。
作者有话要说: 没羞没臊的蜜月度完啦,下一章是新的一卷~
明天请假一天,需要捋一捋接下去的细纲
温泉车下周看体力情况补上,嗯。。。
第147章 元旦
入了腊月连降几场大雪; 九六城里银装素裹,转眼便到年关了; 家家户户都在晾脯腊,宰年鸡,置年货,城中道路车水马龙; 东西二市周围更是熙熙攘攘。
卫十一郎与钟家人的关系再密切,除夕元旦也得回自己府上过。往年这个时候是他最难捱的一段时日; 偌大个卫府就他一个主人; 张灯结彩反而衬得他越发孤凄。且下人们怕他伤怀,个个都卯足了劲做出喜兴的样子; 可对着他时越发小心翼翼; 眼底里透出怜悯来。
从十多岁开始,过年只余苦涩一味,元旦于他而言便是对着家人们的灵位逐一叩首; 忏悔一年光阴虚度,大仇依旧未能得报。
如今有了钟荟; 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是钟荟出嫁后第一次过年; 她这个新上任的卫府主母免不了要往来酬酢。
好在卫府不比姜家,下人们训练有素,各司其职; 加之有往年的成例可循,应付起来并不费力——何况她头顶屠户女的招牌,即便有什么疏忽失礼之处也是情有可原理所当然; 倒是做足十分反而惹人侧目,到时候吹毛求疵者纷至沓来,能将她的毛薅秃了。
钟荟深谙此情此理,乐得省心省力,凡事不求一鸣惊人,但求不出大纰漏。
只是仍旧是有层出不穷的事。谁都知道卫十一郎少年英俊天恩正隆,天子显然是想将他外放几年历练历练,再委以机衡之任,只是如今裴氏势大,天子富于春秋,卫琇年方弱冠,两人如蹈水火,万一时乖运舛,翻覆只在须臾之间。
此时若不搭上这条线,待卫家凤凰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便再无机会了,可万一卫十一郎涅槃不成,同他祖父一样是个寂灭的命,那此时大献殷勤的难免弄巧成拙,叫裴霄记上一笔。
便有那心思活络的想着另辟蹊径从女眷入手,本来大年下谁都忙,并非设宴待客的好时机,钟荟却莫名收了一堆帖子,由头五花八门,有邀她赏梅的,观雪的,品香的,鉴茶的,某家夫人连新得了只毛色雪白的猧子也要请刺史夫人莅临指教。
卫琇不知她生怕夫人受这些琐事之累,反将正事耽误了,一早便对她道:“那些应酬交际甚是无谓,你不用俯就那些人,不想理的推了便是。”
说罢目光如炬地从一堆帖子中挑出一张,眼睛也不眨一下便扔进脚边的碳盆里烧了:“呵,好大的脸。”
帛纸一挨火炭立时燃了起来,钟荟探头往火盆里看时只见到半个龙飞凤舞的萧字,忍不住笑起来:“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权当解闷了,对了,薛夫人家那猧子好顽得紧,雪球似的,打起小喷嚏来叫人心尖儿打颤,我同她讨了一只,已经说好了明年养了崽子留只长得最俊的,托人给我送到青州来。”钟荟眉飞色舞地道。
她眼角微弯,嘴边两点浅浅笑靥,卫十一郎也觉心尖打颤,手臂一舒将她揽入怀里,豪迈地道:“你喜欢这些?见你养的都是禽鸟,还以为你不喜走兽……我叫人去觅一只好的便是,何必跟人去讨,还得巴巴地等上一年。”
“噫!你倒是穷大方!不要白不要,品相好些的猧子动辄十万金,家里眼瞅着揭不开锅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吧。再说了见过那一只便看不上旁的了,特别是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啧啧,”钟荟眼珠子一转又拿他开心,捋了捋他丝缎般的头发,“不过还是不如你。”
“好啊,竟把你家郎君同猧子比,”卫琇一个转身将她摁在案上呵她痒,“这回可是你招我的。”
钟荟死到临头犹嘴贱:“猧子哪能同咱们家阿晏比,至少也得找只貂来……哎呀…。。。不敢了不敢了……郎君饶命……”
……
“这还有一大摊子事呢,明日得遣人去各家走礼了,礼单还未定下,又耽搁了半日……”钟荟抬起手,袖子往下一落,露出瓷白的胳膊,她理了理衣裳和鬓发,嗔怪地看了卫琇一眼,“昨日还说趁着旬休帮我忙,尽拖后腿!”
卫琇贴着她耳朵不怀好意地说了句什么,气得钟荟脸一阵白一阵红,立时要同他翻脸。
卫琇赶紧做小伏低地给夫人赔罪,拿过礼单来酌情添减,钟荟十来岁时便帮着她阿娘理家,这些事情上手很快,卫琇过了一遍也就差不多了。
“忘了同你说一声,反正都已经撕破脸了,今年我就没拟裴家的单子。”这厢钟荟从净室中走出来,身上肌肤微红,眼睛里弥漫着水汽,套着宽大的吴绵寝衣,显得格外娇软,说出的话却是硬邦邦掷地有声,“他家的礼昨日送来了,如此一来咱们只进不出,白赚那死老魅一笔。天子也真是一毛不拔,连岁旦酒都比往年淡,莫不是兑了水。。。。。。啊呀简直穷疯了!”
卫琇闻言沉默良久,心道自己是该想法子趁些钱回来了。
***
除夕下了半夜雪,却无风,卫琇夜里照例醒来数次,摸索到身旁钟荟的手攒住,听一会儿枯枝被积雪压断发出的细碎声响和扑簌落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