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琴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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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惜,”裴明惜扶住他的肩头,痛心道,“我知你何意,四弟五弟年少无知,断不能让他们嫁人,三弟乡试在即,亦不可嫁人,剩下我俩,难逃其命!”
若是再深究,也唯有爱好男风的裴云惜最为合适,至少他能接受男人。可这话裴明惜怎忍心说出口,即便他未言语,裴云惜又何尝不懂?
那夜夏梦桥来寻裴云惜喝酒,听得此事,却哈哈大笑,道:“我猜云惜你是想舍已为人了,对吗?”
裴云惜举着酒坛,肆无忌惮地灌下,酒水浸湿了领口,“呵呵,梦桥,知我者,非汝也……我能如何呢,霍龄如今一步登天,裴家无力抗衡,说得难听些,他便是当场抢走我们兄弟中某个,我们也束手无策,他有我爹当年立下的契约,合法,他又喜好男子,合理,能奈他何呢?”
夏梦桥失笑:“这霍龄倒是有趣,我想见识一番。”
“呵呵,那人满身的脂粉气,熏人得很!”裴云惜似神智混沌不清,言语胡乱,“你还是,还是不要瞧见的好,免得连打喷嚏!”
“哈哈哈……”夏梦桥被他逗乐了,“云惜呐,你要真嫁给他,岂不是要去京城了?”
“谁,谁说我要嫁给那人?哼……我要……我……”
“你要甚?嗯……?”夏梦桥捅他一把,催促道。
裴云惜迷瞪瞪地愣住了,对呀,他要甚呢?若他不嫁给霍龄,他要嫁给谁呢?忽的,眼前晃过一道白衫身影,和一束清冷的目光,这是何人?谁呢……
裴云惜用力地想,却是记不起这是何人的身影与目光,他只知是一道十分遥远,不可触及的身影,任凭他如何追赶,都无法企及……
“云惜?云惜?”夏梦桥推了推倒在石桌上的裴云惜,发觉他已经昏睡过去了。
第二日裴云惜宿醉醒来,头痛欲裂,洗漱好来到大厅,发现爹娘和霍龄都在,只不过只有霍龄是笑着的。
“二表弟,起得有些晚呐,是昨夜久不成寐吗?怎不叫上表哥来哄你入睡呢!”
“咳咳咳!!”裴老爷一阵狂咳,打断了霍龄调戏,“云惜,你赶紧去吃饭!”
裴云惜脸色苍白,亦不想跟霍龄置气,点点头走了出去。怎料他刚跨出门外,便听得霍龄道:“舅舅舅母,外甥看了一圈,也只有大表弟最得我心啊,容貌秀丽,品行端正,正是我心仪之选啊!你们看……如何?嗯?”
“这——!?”裴老爷惊诧之极。
而站在门外偷听的裴云惜,已惊得止住了呼吸!
第七章
院中的十几口红木箱子碍眼之极,如山丘般堆叠在一起。
裴云惜怎还有喝粥的情趣,快步绕过这些箱子,奔出府门。他听阿眉说,裴明惜一早便去了铺子,可怜他那温和善良的大哥,竟是不知自己已被霍龄相中,即将嫁做他妇!
裴家的商铺在东大街上,裴云惜一路快走,汗水淋漓,这日头经前几日的暴雨洗刷,愈发猛烈。打照在脸颊上,犹如烙铁。行了一炷香,总算到了裴家茶铺,裴云惜气未喘匀,便问道:“我大哥在何处?”
算账的掌柜见是二少爷来了,急忙迎出来,“唉哟,二少爷您这是找大少爷有事啊?”
“十万火急!”裴云惜扶住柜台,追问,“他人呢?”
“这,这……大少爷带着阿四收账去了呀!都去了一个时辰了!”掌柜也跟着急起来,“收好几家呢,没法找啊。不如二少爷您稍事休息,等一等?”
裴云惜只得按捺住性子,坐在铺子里等。倒是没半柱香时间,阿四回来了。掌柜惊疑道:“阿四,大少爷人呢?”
阿四道:“大少爷收完账便叫我回来了,他说他要去柳居一趟。”
裴云惜即刻起身,又冲了出去。掌柜见他风风火火,纳闷道:“这二少爷平日清闲随和,今日怎这般火急火燎?”
裴云惜顶着日头又从东大街直穿到西大街,汗流浃背,面色通红,他走到柳居门口,忽的见门楣上悬着“戴府”匾额,这才回神。他难道要进柳居去寻大哥,将这种事当着戴仓司他们的面说出来吗?自然不能,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怎能搬到台面上说?
他呆呆地盯着匾额,任由汗水滑落,聚集到他的下巴尖上。守门的下人见他立在门口,走过去道:“这位公子,你有事求见戴大人吗?”
“啊……不,不,多谢。”裴云惜仓皇地摆摆手,“我等人。”
“那你可站到一旁树荫下,这天可热着呢。”下人好心道。
裴云惜点点头,领了他的好意,便独自挪到一旁的树荫下,傻乎乎地站着。他也不知自己要站到何时,总得等到大哥出来。可他大哥何时出来?他……也不知啊。
这天跟火炉似的,蒸得裴云惜晕乎乎的,好似脚踏软云,无处着落。也不知站了多久,裴云惜感到脚边有何物在蹭着自己,他低头一瞧,便瞧见一只哈巴狗在嗅他。
这狗……不是焦尾吗?
裴云惜认得这狗,这是薄肃的狗呀。它怎跑到此处来了?裴云惜打量着它,试着开口叫道:“焦尾?”
“呜!”短脚的哈巴狗猛地抬眼看他。
竟真是叫这名!裴云惜不觉笑起来,又唤了声:“焦尾?”
哈巴狗猛地摇起尾巴来,冲着他吐舌哈气,裴云惜觉得它有些可爱,便蹲下来,摸了摸它。焦尾毛色黄亮,毛发柔顺,想来是过的上等狗的日子。这估计比他活得滋润多了。
“你怎地跑出来了?不怕……不怕有人担心你吗?”裴云惜低喃道,像是跟焦尾说话,又像是自语,“你跟琴同名……你在那人心中,怕是与琴一般重要吧?”
焦尾呜呜了两声,愈发欢快地蹭他。但裴云惜蹲得呼吸短缺,胸口发闷,一屁股狼狈地坐到了地上。便在此时,他听见耳边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你在此地作甚?”
裴云惜逆着刺眼的光抬头望去,那人隐没在光环里,面庞虚幻,“你……?”
“焦尾怎与你在一起?”
裴云惜匆忙地从地上爬起来,模样仓皇,“薄,薄公子……”
薄肃上下打量他,目光犀利,“你有事?”
裴云惜霎时便有些无地自容起来,他已在薄肃面前出丑多次,早已颜面扫地,心知他早已瞧不起自己,却又忍不住失望,“薄公子,实不相瞒,在下是在等大哥,家中下人说,大哥来了柳居。”
薄肃一听他原来是来找大哥的,眸子沉了沉,又道:“你大哥确在府上,为何你不通禀求见?”
裴云惜眉间愁云萦绕,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口中却还是推拒道:“在下怕叨扰诸位,心想门口静候片刻也是无妨的。”
“天气炎热,你不怕晕倒在门口?”薄肃瞧他一副晕乎乎面色虚弱的模样,心下隐隐生出一种怜惜之情,却又恼他过分疏离,“倒在戴府门口,成何体统?”
裴云惜心一惊,知他在怪罪自己,心中一阵酸楚,歉然道:“是在下考虑不周,未顾及薄公子与戴大人的颜面,还望恕罪。”
薄肃自然不是想怪罪于他,不过是想告诉他,何必这般畏畏缩缩躲在门外,大可进门慢慢等。可话一出口,竟成了伤人利器,话中带刃,直刺到了裴云惜的身上。
“你……与我进来吧。”薄肃暗自怨恨自己虚伪的作态,架子端得太高了,竟一时不知如何搁下,只得笨拙地转移话题。
裴云惜跟着他进了柳居,焦尾吐着舌头跟着他们。
路过梦池,裴云惜似梦似雾地瞥了一眼,仿佛又忆起那夜心情破碎的一幕。而踩碎他希冀的人,正走在他前头,若无其事地带着他走。为何这人能这般从容地对我呢,他明明瞧不起我,明明鄙夷我的身份,却还能这般不冷不淡地与我说话,这是别样的羞辱吗?是否他在无声无息地嘲笑我没脸没皮地倒贴上来,一次又一次?……裴云惜胡思乱想着,他心乱如麻,时而脆弱得想自缢,时而又告诫自己,君子宠辱不惊,何须为这一人妄自菲薄?
薄肃带他到了一个别院,院中满是绿竹,竹中藏有一亭,戴洺洲和裴明惜皆在。裴云惜看见自家大哥在陪戴洺洲下棋,神情愉悦,嘴角带笑。他倒是一瞬间心酸起来。
“大哥。”他叫道。
裴明惜蓦地回神,转头一看,“云惜,你怎么来了?”
戴洺洲笑道:“原来是裴二公子,听我二弟说你棋艺过人,不如下一盘你与我下吧?”
裴云惜哪有下棋的心情,便婉拒道:“在下……才疏学浅,便不让各位见笑了。”
裴明惜道:“戴大人,我二弟棋艺确实比我好,你与我下定是无趣,还是让我二弟来吧。”
“明惜,你又自谦了,明明下得很好,我非与你把这盘下完为止。”戴洺洲佯装苛责地看着他。
裴明惜抿唇含蓄地笑了笑,眼角却是溢出喜不自胜的笑意,裴云惜一瞧,心下狠狠地惊了一跳,他大哥……?
“大哥,我,我有话想——”裴云惜忍不住就想脱口而出了。
薄肃却道:“你还欠我一盘棋。”
“嗯?”裴云惜回首,诧异地看着薄肃,“欠……?”
薄肃冷静地盯着他:“在梅坞时。”
这下裴云惜记起来了,他骗了薄肃,确实欠下一个巨大无比的人情,这个人情几乎可以将他压死!
“在下……记得。”
“那便陪我下一局。”薄肃看了一眼戴洺洲,道,“人我先用了。”
戴洺洲毫不介意道:“去吧去吧,你可别又吓坏了裴二公子,收收你这张臭脸,慎言!”
“走吧。”薄肃轻轻地碰了碰裴云惜的肩,径自往前走去。
裴云惜不禁一颤,心跳得极快,热得耳根都红了。
稀里糊涂被薄肃带走之后,裴云惜才后知后觉,他来是有正事的啊!怎变成陪下棋的了?!
“薄公子,我……我其实……”裴云惜追着他想搭话。
薄肃的背影挺拔宽阔,身姿俊朗,他一顿,微微侧过脸来,“何事?”
“我有事找我大哥,并不是来下棋的。”裴云惜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薄肃僵了一下,才用略带愠怒的目光看他:“你又想拒绝?”第一次是弹琴,第二次是下棋,他薄肃人品是有多差,几次三番被裴云惜拒绝!
“裴二公子是不屑与我为伍,是吗?”薄肃道。
裴云惜难堪地低下头,不敢看他,“是在下不配得到薄公子的赏识,请薄公子不要与在下这等粗鄙之人见怪。”
“呵,”薄肃竟冷笑一声,“裴二公子过谦了,既然你无意既无心与我切磋棋艺,我又何必强人所难,你走吧。”说罢,他凛然转身,独自离去。
裴云惜明知薄肃不可能迁就他,但心还是一阵阵的刺痛,他想,他与薄肃真是命盘不和,说不上两句就不欢而散,可能这便是人上人与人下人的鸿沟吧。
待裴云惜回到竹亭,戴洺洲与裴明惜正好下完一局。
“咦,云惜你怎么回来了?”裴明惜见他神情懊丧,问道,“薄公子呢?”
裴云惜勉强笑笑:“大哥,家中有事,故遣我来寻你。薄公子答应与我下次再下。”
戴洺洲道:“既然如此,明惜你便随你二弟去吧,明日我们再聚。”
裴明惜对着戴洺洲点点头:“戴大人,那明日再会。”
戴洺洲拍拍他的肩:“我等你,明惜。”
裴云惜木然地看着他俩亲密无间的样子,话不知从何说起。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