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重生]-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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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僖领会了皇帝的意思,也揣着手侯在一旁看戏。
李凤歧双手搭在轮椅扶手之上,目光冷淡掠过一众人等,与朝他走来的叶云亭对上。
他腰身挺直,朝叶云亭笑了笑,神色间看不出半点屈辱阴霾:“有劳王妃了。”
“王爷何必跟我客气。”叶云亭回以一笑,将他抱起来,走向轿撵。
“压轿。”面向这些刻意为难的宫人们,叶云亭收起温和笑容,冷冷吩咐了一声。
垂手而立的宫人们连忙压低轿撵横木,方便他过去。
叶云亭跨过横木,将李凤歧放在轿撵上。他快速瞥了李凤歧一眼,见他神色无异,方才给他理了理弄乱的衣襟,轻轻在他手背上按了一下。
没生气就好。
眼下这一出,必定是李踪故意安排的。
他知道李凤歧双腿不便,故意派了轿撵前来,却又叫宫人袖手旁观,就是为了看李凤歧出丑。他是在提醒李凤歧,他现在就是个双腿不便的废人罢了。
手段十分低劣,却又十分有效。
若不是李凤歧心志比旁人坚韧,坦然出言叫他帮忙,今日的场面或许会十分难看。而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永安王虽然侥幸没死,却也不是从前那个风光强大的北昭战神了。
美人犹会迟暮,英雄终至末路。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叶云亭垂眸坐上轿撵,压下了心底涌上来的怒意。
宫人们抬起轿撵,缓缓往鹿苑行去。
……
到了鹿苑之后,依旧是叶云亭将人抱下来。
他担心李踪还会折腾些下作手段,没有假手宫人,自己亲自推着李凤歧往里走。
崔僖跟在一旁,见状笑道:“王妃待王爷可真是体贴备至。”
“王爷待我也是如此,投桃报李罢了。”叶云亭淡淡道。
“投桃报李?”崔僖将这四字咂摸了一圈,似赞同道:“也就只有王妃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用这个词。”他也不知道在说谁:“好好一个词儿,都叫那些人给用脏了。”
他话说的奇怪,叶云亭听不懂。
崔僖这人性情阴晴不定,极难琢磨。他猜不透对方到底是敌是友,便索性不将他的话往心里去,只做没听见,推着李凤歧往前走。
穿过回廊,便至苑中。
这鹿苑虽叫鹿苑,却并不只养鹿。其中珍奇百兽,名贵花草,多不胜数。
“陛下在兽园,二位请随奴婢来。”引路的是个年轻内侍,带着他们往兽园行去。
到了兽园,未见人,就先听见了野兽的嘶吼声。
叶云亭随着内侍进去,就见兽园中间的广场上,放着个巨大的铁笼,笼中一只狼一只虎,正血淋淋地厮杀在一起。
皇帝李踪坐在高台上,正端着茶看得津津有味,仿佛未曾察觉他们的到来。
直到内侍通传,他方才侧脸瞧过来:“永安王来了。”
李凤歧遥遥与他相望,脸上情绪极淡:“你终于敢见我了?这么多日,想好怎么对付我了吗?”
李踪神情微变,他站起身,挥退了伺候的宫人,方才走下高台,靠近李凤歧:“永安王的话朕怎么听不懂?朕今日召你进宫,乃是因为新得了一只狼王,想叫你来看看。”
他指着中间的巨笼道:“这白虎被朕养了多年,从来没有败过。这狼王是下头新献上来的,据说悍勇无匹。朕便想试试,是朕的猛虎强,还是这狼王厉害。”
叶云亭望向笼中,就见那白虎膘肥体壮,尖牙利齿;那狼王却是瘦得只剩下健硕骨架。这场厮杀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白虎犹气定神闲,狼王却已经气喘吁吁,皮毛被鲜血染湿。
“永安王觉得谁会胜?”李踪笑眯眯地问。
“狼王。”李凤歧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李踪笑容不变:“永安王怕是忘了,这白虎可是你亲自捕来送予朕的,凶猛无比,从未败过。”
“难为你还记得。”李凤歧抬眸看他,似笑非笑。
“朕当然记得。”李踪背着手转过身,看着白虎利爪又在狼王身上添了一道新伤,眯着眼道:“待朕好的人极少,永安王所做的每件事,朕都记在心里。”
李凤歧嗤了一声,没接他的话,而是道:“这白虎已经养废了,我与陛下打个赌,若是它败了,身上皮毛归我,如何?”
“若它赢了呢?”李踪倏然转身,紧紧盯着他。
“它赢不了。”李凤歧气定神闲地笑:“陛下不是说了么,它既是我亲自抓回来的,就没人比我更了解它。”
他似在说那只白虎,又似借此在说别的什么人。
第28章 冲喜第28天 胜负(一更)
李踪听明白了他的话; 脸色便沉了沉,随即又指着笼子里两只野兽笑起来:“永安王怕是得不了白虎皮了,你看; 狼王要输了。”
只见巨笼之中,狼王被白虎一爪拍到了地上,脖颈已经被白虎按住。白虎只要一低头; 就能咬断它的脖颈。
仿佛结局已经定。
李踪看着这一幕,笑意不断; 似乎叹息一般道:“永安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李凤歧对笼子里的情形并不意外,从容自若地坐在轮椅之中。
“我自然有看走眼的时候。”他抬眸瞧向李踪,眼神冷冽:“不过不是应在这次,而是应在陛下身上。”
他转动轮椅,靠近李踪; 笑意不达眼底:“除了赌局; 陛下就没有别得想同我说么?”
李踪眼神一闪; 负手转身:“永安王想听朕说什么?”他仰头望着远处,神情看不分明:“朕手里的东西就这么几样,哪一样也不想让出去。”
“过去那些年; 朕已经让够了,也忍够了。”他倏而转过身; 看着李凤歧一字一顿地说。
他是显宗皇帝的嫡次子; 母亲是一国皇后。除了大哥; 本该是他最为尊贵。
可实际上呢?
父皇还是太子时,就贪图美色,东宫之中美人如云。他母亲虽然有太子妃之名,却不得父皇宠爱,后宫大权旁落他人之手。好在她虽然不受宠; 却有个受宠的好儿子。
父皇子嗣不丰,除了他们兄弟,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而在这四个儿女里,他最宠爱的就是大哥,早早就请封了皇太孙不说,更是自小带在身边教养。可与之相对的,却是他对其他子女不闻不问,甚至有意地纵容宫人打压他们,刻意将他们养成了废物。
他的一个哥哥,两个姐姐,甚至包括他自己,自小就生活在宫人的打压欺凌当中,活得唯唯诺诺,窝囊无比。他到现在还记得,他亲眼看着二哥自鼓楼上跳下来的情形。
那一年他七岁,本是要出宫去寻李凤歧,一转头,却看见了自高高鼓楼上纵身跃下的二哥。
二哥只比大哥小一岁,生母是个没有位份的美人,他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潮红的脸和满身酒气,还有一把有些化了的、黏糊糊的糖豆。
——有一年冬日,他撞见了喝醉了睡在花丛里的二哥,冬日天寒地冻,睡一夜怕是会冻死人。他上前把人叫醒,让宫人将他扶了回去。二哥临走前,自袖里掏出一包糖豆塞给了他,对他说“二哥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最爱吃的糖豆,你若是心里苦了,就吃一颗,可别学着二哥酗酒”。说完便摇摇晃晃地走了。
他那时候年幼,尚且不懂他话中深意,只是瞧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像一只摇摇欲坠的白鸟。
然后他就真的亲眼见着二哥自鼓楼上飞了下来。
白衣赤足,袍袖被烈烈风吹得鼓起来,像一只粉身碎骨也要奔向自由的鸟。
李踪亲眼看着他坠落下来,鲜红的血染红白衣,甚至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粘稠,温热。
那一日他最后也没有出宫去找李凤歧。
二哥跳鼓楼死了,这是皇家丑事,皇爷爷震怒,命宫人封锁了消息,同时彻查伺候二哥的宫人,那些被有意掩盖的腌臜事也被翻了出来。皇爷爷将父皇叫去狠狠训斥一番,将从前那些宫人杀的杀,遣散的遣散。
二哥死后,他和剩下的两个姐姐,境遇反而好了起来。
医官说他受了惊要休养,他搬到了更好的院子里,皇爷爷甚至还来东宫看过他两三回,新伺候的宫人待他恭恭敬敬,吃喝用度都是顶好的,他以为以后都能有如此快活的日子。但没过一个月,就什么都变了。
大哥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厌恶,说他肖想不该得的东西;父皇三番五次敲打训斥他,叫他莫要生出旁的心思;就连母亲也语气怨恨,说他不该与大哥争,早知当初不生下他还太平些。
他的吃穿用度还是最好的,宫人们明面上还是待他毕恭毕敬,但他们会在没人地方掐他、咒骂他,甚至用针扎他,还会威胁他不许跟皇爷爷告状,因为这是他母亲吩咐的,是对他的惩罚。
他恐惧又茫然,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出宫去寻李凤歧,却得知李凤歧要去北疆从军。他哭着求李凤歧不要抛下他,但李凤歧却说以后会常常给他写信,等他成了大将军,就回来接他。
他听不懂,只觉得又回到了亲眼看着二哥跳鼓楼的那一日,无助恐惧,如坠冰窟。
后来老师同他说,皇家不比寻常人家,要想好好活下去,你得去争,去抢。旁人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他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并身体力行地践行。
后来大哥身死,尸体运送回宫,他看着父皇哀戚疯癫又隐含恐惧的表情,心中只觉得畅快。
自此他便知道,软弱是最没用的情绪,想要的东西,得自己去抢。
不论对手是谁,他都不会再退让。
对李凤歧亦如此。
李踪紧紧盯着他,却见李凤歧脸上并无太多表情。
他总是这样,高高在上,睥睨一切,仿佛万事万物皆在他掌控之中。
李踪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总会让他想起他那个死了很久的大哥。他忽而笑了一声:“罢了,现在也不必与你说这些了。”从他去北疆之后,两人之间就不似从前纯粹了,虽然瞧着亲近,但许多话已经不会再说。
时间与距离,隔开了太多。
他也早就不是那个懵懂无知寻求庇护的稚儿。
李凤歧将他脸色变换尽收眼底,却没有与他争辩,而是抬手指着笼子道:“狼王胜了。”
李踪猛然回头,就见笼子里的境况不知何时出现了变化,濒死的狼王竟然绝地反击,一口咬断了白虎的咽喉。
白虎体型巨大,虽被咬住了咽喉,却仍然猛烈地挣扎着,试图反抗,然而狼王蓄力一击,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松口,最后白虎的挣扎渐渐弱了下来,高大的身体倒了下去,四肢抽搐,鲜血一股股涌出。狼王却仍不松口,直到白虎彻底软了身体不再动弹,它才松开口,挣扎着四肢站立起来,迫不及待地去舔食白虎喉咙处溢出的鲜血。
李踪定定看着死去的白虎,脸色变幻不定。他下意识想叫内侍去驱赶狼王,手刚抬起,却又放了下去,扯着唇角笑道:“愿赌服输,既然狼王胜了,这虎皮就归永安王了。”
李凤歧淡淡颔首,转头对身后叶云亭说:“这白虎养得极好,一身皮毛最是上乘,等带回去硝制好了,正好铺在书房里给你做垫子。”
叶云亭瞥了笑容微僵的李踪一眼,点头应好。
“王爷待王妃倒是体贴,看来朕这桩婚事倒是赐对了。”李踪阴阳怪气道。
李凤歧坦然颔首:“陛下做得错事千千万,唯有这一桩做得极对。”
他态度坦荡自然,感谢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