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空念-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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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又压低声音:“后来听说死牢里还会应先帝要求,给他供血炼丹。”
孟棠时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是有点玄虚,李阜难道杀这些官员就为了取血修仙?
但方墨渊的话也只是听说,李阜在国事上还是挑不出什么大错,绝非真的这般丧心病狂。
孟棠时暗自推敲,又会不会是他先入为主,一直找错了方向,那失控势力并非是李阜,反而另有其人,很可能还就在永延年留下的那批前朝旧臣里,李阜借故杀这么多人,或许就是因为连他也不知道,他也在试探。
若是猜得没错,那这股势力还非同小可。
谢几辰无故失踪,现在都生死不明,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和这股失控势力又有什么关联?国师和他也都是永延年老臣,且颇得李阜信任,但国师一直无权无势,并不打眼,李绎又不像先帝那般热衷修仙,如今他还留在叩仙台,只剩下偶尔观观天象说几句吉利话的作用。
孟棠时却还记得当初李阜召他入宫对谈时,国师那个奇怪的眼神,甚至前不久这国师似乎还用了秘术保他性命,言行神秘莫测,像是故弄玄虚又似乎有些本事,叫人看不清底细。
以防万一,他回府后便派岑予月去暗探叩仙台,看看这个国师到底是不是真老实。
岑予月很快就回来了,“公子,那老头一直在打坐,身边就一个看丹炉的童子。”
“我倒看不出他半点功夫。”岑予月跨坐在窗沿上,晃着腿回想,“身形瘦得都快佝偻了,应该就是个普通人。”
孟棠时点头,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可有发现异常之处?”
岑予月想了想,“倒是有个奇怪的,我发现似乎有人上过十方塔。”
他去叩仙台前曾路过十方塔,正好见瓦檐苔痕上落了个印子,小小的并不显眼,却像被重物压过。
岑予月不确定道:“只是瓦上一点小痕迹,是鸟雀栖过留下的也说不准。”
“十方塔?”
孟棠时闻言有些惊疑,传说十方塔镇着天子牙璋,可催动四域守符。乾化建国后,昌平帝整合启周,制牙璋玉节之符,天下兵马动则有神灵为助,但这是启周开国以来的圣物,是否有神迹也只是传说。
李绎现在又不需要号令四域,应该没有动静才对。
孟棠时闭上眼,他们还没查到多少线索,真相反而越来越扑朔迷离。
☆、第四十五章 尘埃
征兵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漠北并没有等,风月关只凑足十六万人,严戈却一改之前沉稳的防守战,这段时间连连出兵,攻势极凶,竟然生生压制住了乌旦二十万大军。
从来都是拉莫托过界挑衅,还并没应付过他这样的打法,被逼让出了大半个井淮郡,两军僵持在御风峡。
自从井淮郡被穆奇打下来后,乌旦已经占领此处十余年,这次突然退让简直是奇耻大辱,恐怕又有人要在背后说他不如穆奇,拉莫托是坦纳草原的萨达勒多,长空下的一切都不可以和太阳争辉。
他父亲允许穆奇的阴影遮天蔽日,但他不行,他从那阴影下长大,好不容易扳回一局,而这个人连死了也还在膈应他。
拉莫托阴沉着脸,抱刀半躺在帐中兽皮毯上,维什坐在他对面,左手执着根碳条在地图上轻轻一划,面色凝重地皱起眉。
“往后就是金措山,此处并不好打。”
拉莫托眯起眼,语气危险:“你是想让我再退让土地给严戈?”
“形势如此,”维什回望他,“也只是一时之计。”
拉莫托当然知道他们现在局势不利,御风峡山壁高耸,直入云天,人多也无益,反而首尾笨重应对不及,传消息都不方便。
和离火军对上又会像之前一样,被对方束着手脚打,输得也叫人憋屈。
晏重寒擅长进攻,陆印悬精于防守,这两人如一刀一盾,又有严戈在军中坐镇,离火军四营就像出鞘白刃,雪芒锋利固若金汤,实在难觅破绽。
拉莫托手搭刀柄,虎口用力,逐日出鞘一寸,他看着那点刀光,问道:“那你说要怎么做?”
“启周人常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维什轻声道,“再硬的刀也总会露出缺口。”
喀的一声,逐日归鞘,拉莫托眼里一点凶光闪过,“我不是要缺口,我要的是折断这把刀。”
维什低头道:“此处山多狭隘,我们兵马多也没有优势,只能再等等。”
“过了金措山是一片乱石滩,在那里交战对我们更有利。”
拉莫托摸着刀鞘沉默不语,像是在权衡利弊。
一直跪坐在他身后的伊鹿却突然开口道:“那我们就去刀的背后。”
“你懂什么!”维什皱眉。
伊鹿面带羞愧地低下头,乖巧闭嘴。
拉莫托却眼睛一亮,瞄了维什一眼,“倒也是个办法。”
维什只是心存偏见才顺口喝止,现在也回过味来。
无舍无得。
如果他们继续在井淮郡对战,恐怕就是一盘死棋,任由离火军长驱直入,不如直接把井淮郡送给严戈,趁此际转头去地形开阔的七星郡,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严戈本就比他们人少,若风月关此刻无重兵把守,那轸阳就是囊中之物。
拉莫托笑起来,伸长脖子凑过去亲了伊鹿一口,“我的美人可真是个宝贝。”
伊鹿垂眸抱着他不放,低头撒娇道:“难得来一次,大君也让我跟去战场耍耍嘛。”
拉莫托把他搂进怀里,捏着人下巴,“那你还有什么好计策,一并说给我听听?”
“要多好?”伊鹿伏在他膝头,唇角笑容暧昧,别有意味:“我只说给大君一个人听。”
拉莫托余光看了维什一眼,维什侧头不动,袖中手指捏拳,见他不识相拉莫托也不避讳,理都没再理他,抱着人就开始闹腾,维什忍了会儿还是俯身告退离开。
·
风声呜咽,终日呼啸穿梭,如万马奔腾而过,御风峡也由此得名。
离军帐不远,伊鹿坐在一棵枯死的胡杨枝干上,身侧战马嘶鸣一声,他转过头,尼朗直到他面前才拽住缰绳,战马前腿高高跃起,带来一道疾风扑面。
伊鹿一动不动,眼都没眨,目光冷冷的看着他。
“将军好威风啊,尽会冲着我耍本事。”
“你才本事不小,脱了衣服跟着大君就把自己当人看了。”尼朗恶狠狠道,“早知今日我就不该留你这条命。”
伊鹿笑了笑,应和道:“可不是嘛。”
他仰头直勾勾地看着尼朗,“你早该杀了我,这条命留着也是受辱。”
伊鹿是个衮格,就是启周和乌旦人的后代,坦纳草原上最低等的贱民,他母亲是启周人,被抢来乌旦时已经有了身孕,丈夫死于骑兵弯刀,她为了保住孩子留下来跟了一个牧民,多年忍辱负重,又生下了伊鹿才被坦纳草原接受。
而他母亲却只喜欢他那哑巴哥哥,把有乌旦血脉的他看做是耻辱。
当初伊鹿落进冰窟窿正是尼朗救了他,后来斯伽尔却见色起意将他掳走,不久又被拉莫托看中带在身边。
尼朗骑在马上垂眼俯视他,轻蔑道:“你想死我可以杀你。”
“不,我才不要死。”伊鹿笑起来,看着御风峡山间一线天光,“人生在世,好快活啊,克日格。”
克日格是尼朗的姓,只有乌旦部的贵族才拥有姓氏,称人姓氏也有一种尊重意味,而伊鹿却把这三个字念得缱绻缠绵。
尼朗死死地盯着他,警告道:“祁桑还在军营里,劝你老实些。”
“你们最好早些弄死他。”伊鹿语气漠然,他同母异父的哥哥是个启周人,除了不会说话,医术好脾气也好,留在这里做军医。
但伊鹿对他恨之入骨,从小是他割马草干重活,母亲却把钱攒着给哥哥请巫医学习医术,他是低等劳役,哥哥却是受人尊敬的军医,就连他被困在冰窟都是因为去给哥哥送药。
祁桑是个坤泽,母亲私心还想让他以后回启周安家成婚,正逢笺期,暴雪天里都强迫伊鹿去军营给他送药。
尼朗并不在乎他们兄弟矛盾,面容阴鹜,低声警告他:“我不知道你给大君吹了什么枕边风,但你想上战场,没门!”
他话音沉沉,伊鹿却坐在树干上笑得花枝乱颤。
“你这样的话我这辈子可听过太多了。”
他的笑声没入风里,在耳侧掠过。
万物之息,野马尘埃,起于青蘋末,却涌动在天地间,不眠不休,不死不灭。
他又晃晃头,突然止了笑,嘴角还勾着,琥珀色的眼睛却渐渐覆上阴翳,目光幽冷,遍生寒意。
“我偏要劈开一道门。”
伊鹿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你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拉莫托:硬了。
维什:拳头硬了。
小晏:漠北的戏不该是我和老大的主场吗?
☆、第四十六章 落木
吾妻见信如面。
行军帐前,夜深烛昏月远,提笔忘言。
朝暮加餐饭,秋凉多添衣。
晏重寒字不算好看,却一笔一划都规规矩矩的,写得很认真。孟棠时眼里染了层笑意,低头把信折起来。
唐栖夏在他旁边轻轻拨开灯花,迟疑着开口:“楼主,漠北此次恐怕有些麻烦,是否需要我派人私下保护晏……”
孟棠时摇摇头,转而问道:“那颗钉子如何了?”
“已经入局,可要他暗中协助?”
“时机未到,不要联系。”孟棠时垂下眼,“离火军也好练练兵。”
漠北战局牵一发动全身,交战多年,严戈也自有考量,若是影响军情判断得不偿失,不到万不得已,孟棠时都不会妄加干涉。
他支着头看烛火出神,片刻后又轻声道:“继续去查李阜旧案。”
“是。”
灯花发出轻响,风摇竹帘,唐栖夏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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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行金令,律应清商。
今年中秋正逢隶仪行宫建成,李绎便携众官同往行宫秋猎。
云淡天高,日晴风盛,围场四周旌旗猎猎,是个踏秋的好天气。
准备围猎的官员们已经换好劲装,背弓携剑,坐在马背上等待皇帝领头出发。
而李绎却不慌不忙地带着孟棠时去了行宫不远处的一座高台。
台身雕金砌玉,壁周描龙纹绘凤章,精巧辉煌,显然费了工匠许多心思。
“棠时身骨虚弱,就别去野地里吹风了,朕建的这座望鹤台,可将猎场风光尽收眼底。”
李绎笑着看他,眼里一片宠溺温情,“若是闷了就找祈裕,让他带你到下边骑马转转。”
孟棠时凭栏远眺,轻轻点头:“好。”
号角令响,台下马蹄阵阵。
岑予月拎着串葡萄躺在横木上,幽幽开口:“修个破楼有什么用,如果老晏在,定不会留公子一个人在这。”
孟棠时靠着栏边,目光落在远处猎场,林中草木葳蕤繁盛,有零星弓弦声传来。
这行宫刚建成,还有许多地方没有修缮规整,只有汴京卫在周围巡防,猎场太大难免会有隐患。
“去看着李绎,他不能死。”
岑予月放下葡萄撇了撇嘴,还是听话地去了。
·
日头西落,云叠层霞。
一名仆役进来送茶点,算算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
“有劳。”孟棠时接过杯盏,看这人眼生,轻声问道:“祈裕不在?”
“圣上快回来了,他去差人准备茶水小食,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