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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国血-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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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花又说:“人犯错误是难免的,改了就是好同志。”
  唐秀凄惨地笑笑说:“家家卖烧酒,不露(漏)是好手。还怨我水平不高,到底弄露了。”
  王花说:“别以为油田条件怎么艰苦,跟县城没法比;现在完全颠倒过来了。你去看看吧,油田有多带劲,比一般的城市都大,都繁华,周围县城的人,都纷纷往那跑呢。”
  唐秀沉默良久,终于说:“我再去看看吧。”
  唐秀真的跟着来了,而且还带着年迈的父母。父母也知道了女儿的丑事,在乡情和面子之间,他们更看重后者,本来是狐死首丘的老观念,顷刻间就土崩瓦解了。何况省城里他们那个实权在握的弟弟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头一天下去,第二天就没人理睬了。面包车还是高喜扬求他的战友找到的,唐秀和她的父母坐在车上一路观光,看到的完全是一个崭新的油田,一个崛起的城市,这让他们又惊又喜。又看了新分到的楼房,三个人就没有任何异议了。尽管他们的迁移带着弃暗投明的性质,可三个人还是禁不住热泪纵横。大卡车拉着家具从县城迤俪走过,唐秀最后一次看到了老温,他站在绛紫色的尘埃里,撇着那条残腿,傻眉愣眼地看着汽车远去。唐秀突然觉得,她很恨这个老温,如若不是他的介入,她也不一定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去你妈的吧!”可表面上仍然安之若素,没动一点声色。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还是那么鲜艳润泽,如同残阳斜照,顽强地吐露着最后的余辉。
  唐秀和父母分住着两套两代户,对门而居,能互相照料,且又十分的便利。唐秀很满意,唐秀的父母也很满意。唐秀的妈妈对帮忙的王花说,说实话,唐秀也真是不容易,独自撑着个家,顶着那么大的空房子,那滋味不是几句口号就能挺过去的。王花说,搞破鞋总不是个光荣的事吧?人家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唐秀妈妈说,孩子啊,你们帮我这么大的忙,我谢你还谢不过来呢,更不想得罪你。可你得学会换位思考,不信掉过来试试?别说十八年,就是十八天,你大概都得屋脊六兽的挠炕席。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王花就哑火了,往深了想想,老人家的话也不无道理。这时唐秀进屋了,她妈妈又说,门上有猫眼,谁来谁去我都能看到。你要是再胡扯六拉,我和你爸可不想跟你丢人,我们立马就跳楼!唐秀就凄惨地笑着,对王花说,王姐,家属队不是有兽医吗,求求你,把我劁了算了,守活寡的滋味太难受了。王花说,至于吗?你就是闲的。要是到了我们家属队,整天累得拽猫尾巴上炕,你就没那份闲心了。再说,迟建军很快就会回来的,高喜扬正在张罗这件事呢。还有,你没发现迟涛跟丛慧好么?你可是要做老婆婆的人了,再弄出花花事来,丈夫饶得了你,儿子饶不了你。
  唐秀的一丝苦笑就凝结在脸上。她突然明白,既然成了这儿的居民,就得尽快融入,就得随从这儿的风气,要不然,她这个迟到者就会是永远的异己了。
  休整了几天,唐秀就换了一身朴素的打扮,到妇女堆里来了。她的工作关系调转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她是想利用空间的转换,瞒过舆论,刷新自己的形象,仍然能体面地生活在这片传奇的土地上。
  唐秀来到家属队,主动向王花请缨,要干苦活累活脏活,还是纯义务的。妇女们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都啧叹唐秀的相貌。唐秀和雪怡的见面略略有些尴尬,但两双手还是握到了一起。
  雪怡说:“欢迎欢迎。姐妹们早就盼着你来呢。”
  唐秀说:“我是来晚了,摘了你们的挑子。不过,我在县城为迟建军看门护院,抚养孩子,干的也是革命工作。没有我,也没有迟建军的今天。油田生产了这么多石油,多少得有我的几滴答。”
  雪怡不习惯这种谈话方式。唐秀的强势姿态,让略知一二的妇女们在一旁互相挤眼睛。王花没给她分派具体的活计,干脆就让她跟着雪怡干。王花悄悄对雪怡说:“当年我非要改造你姐,看来是大方向弄错了;改造唐秀这样的女人,才是咱们长期而艰巨的任务呢!”
  雪怡就给唐秀找了一把锄头,两人肩并肩铲起黄豆来。像唐秀这样的小家碧玉,从小到大不可能没干过农活;可雪怡从来就没离开过土地,相比之下,唐秀就露怯了,干磨蹭着不走道,手上很快就起了水泡,还铲掉了不少豆苗。
  雪怡说:“唐姐,你就别干了。谁也不是万能的,你有你的专业,那就够了。”
  唐秀也是知难而退,就真的不干了,却又掮着锄头,蹚着碧绿的豆秧,陪着雪怡唠嗑。
  唐秀说:“雪怡呀,你干这个,白瞎了你的相貌,你的文采了。”
  雪怡说:“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我又能咋样呢?能为我姐拉扯大了两个孩子,我已经知足了。”
  唐秀说:“你看看,高喜扬也干了这么多年,就是没后劲儿,连个正经的啥长也没弄上,分房子也得往后排。就说迟建军吧,要不是有个副处级,人家能给两套房子?”
  高喜扬让房子,是和雪怡商量过的。而且对外一直保密,谁都不知道,更不想让迟家感恩。听唐秀这么说,雪怡就说:“高喜扬不适合当官。他那种人,就是个打头的,没指望咋出息。”
  唐秀说:“夫贵才能妻荣啊。难道你就甘心铲一辈子大地?”
  雪怡说:“我没想那么多。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唐秀故意诱敌深入:“其实,你这样的女人,跟我家迟建军正合适。”
  雪怡说:“唐姐,我不想唠这些,这个话题太危险了。”
  唐秀说:“一点儿都不危险。我的事,你也知道一些。要是迟建军觉得吃亏了,和你偷着有点什么,我也不会计较的。”
  雪怡站住了,她掂着锄头的手在微微颤抖,似乎在犹豫,是不是应该把它抡到唐秀的头上去。她看着眼前这个美貌女人,涌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必须把迟涛和丛慧搅散,如果和她做成亲家,大概就会永无宁日了。

  《国血》 第二十二节(1)

  二十二
  雪怡总是躺在丈夫的肘弯里睡觉。她喜欢丈夫的气息,那是原油和烟草长期浸润和熏陶出来的,还有一股近于野性的荒草和汗气的混合味道。她对这种味道由陌生到熟悉,渐渐产生了依恋情绪。虽说和楼房比起来,干打垒显得寒酸而落寞,像旧时代的遗迹那样,颓唐地戳在原地,仰视着新贵般的楼群,强烈的反差对比未免令人刺痛,可雪怡还是不想割舍,因为它几乎就是凝固的历史,记录着这一家人悲欢离合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燠热天气里,干打垒里如同蒸笼,他们会挡起窗帘,脱得精赤条条,互相看着毫无掩饰的胴体发笑。雪怡摆弄着丈夫那些日渐衰老的零件,开着近于幼稚的玩笑,说高喜扬同志,怪不得老南批评你革命意志衰退,如今看上去,它们真的毫无斗志了。高喜扬说,还不是都怪你。你总让它打空枪,白白浪费子弹,它劳而无功,闹情绪了。雪怡说,不是我不想生孩子,是咱们的指标都被我姐完成了。高喜扬沉吟片刻说,把丛慧的事说出来,再申请一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雪怡说,难道你我能为了要一个孩子,把丛慧的身世揭开?那可就混蛋透顶了。再说,孩子那么大了,再生,他们脸面不好看,咱们脸面也不好看。高喜扬说,我就这那么说说。真要那么做,除非我的脑袋让驴踢了。
  雪怡虽说把两个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毕竟孩子都大了,作为一个从未开怀却又有着两个孩子的母亲,没能从臊烘烘的襁褓味里得到满足,这不能不说是一大缺憾。雪怡就总跑王顺家,拿他们的宝宝当替代物,没深没浅地亲着摆弄着。宋兰已经属于大龄产妇,生宝宝的时候没少遭罪,看着雪怡眼睛里迷醉的幽光,就说,一个夯货,跟他爹一个傻样,有啥好稀罕的?雪怡说,你不喜欢?那我就抱走了。宋兰说,你和高喜扬就不会自力更生?你们俩合作,产品质量肯定过得硬。雪怡就说,我们俩过了节气,这辈子不想要了,下辈子吧。
  因为工人的身份,王顺和宋兰一时还没分到楼房。眨眼工夫,宝宝已经不穿活裆裤了,就在窄小的干打垒里揸巴揸巴地玩耍,嘴上咿咿呀呀地萌话。宋兰使用着平民的生存哲学,在种种无奈中做着自我平衡说,住楼房有啥好处?宝宝这么小,一旦从窗户上折下来,我下半辈子就没法过了,还是干打垒住着塌实。雪怡说,你咋总往窄巴了想?这可是狐狸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宋兰就叹气说,迟建军是比王顺强,可跟高喜扬比,他算老几?何况在跟你的问题上,做得很不够人,想不到跷跷脚,眼看都正处了。雪怡就说,历史问题不必纠缠。关键是两家的孩子,宋姐,你帮我拿拿主意吧!
  宋兰也是受王顺的影响,跟雪怡同仇敌忾,就想把迟涛和丛慧分开。那天在收工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唐秀,老远就伸出手来,自我介绍说,我是王顺的老婆,来得晚,没见过你。嫂子真是漂亮,开天村都光芒四射了。唐秀笑笑,心灰意冷地说,老了。人老珠黄,没啥鸡巴意思了。宋兰是不会说脏话的,张着嘴惊异地看着她,再往下,就没法说了。想不到唐秀以攻为守说,大妹子,听说你和黄雪怡不错?你的心可真够宽绰的,你家的王顺和我家的迟建军,当年不都是被那狐狸精弄得五迷三道的嘛,你就能咽下这口气?宋兰缓过一口气来,才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孩子都大了,咱们还得为孩子着想。唐秀便深深一笑说,是得为孩子着想。我抹不开当面说,你给黄雪怡捎个信吧,别让她家的闺女跟我家迟涛黏糊。本来老一辈就说不清道不明的,干吗还非让下一辈往一块往一块凑乎?这么做老人的,就太糊涂了。宋兰长长吁出一口气来说,要是你也这么想,咱们就对撇子了。
  雪怡把自己的忧虑跟高喜扬说了。高喜扬对此也早有察觉,不过他的看法很达观——迟涛是个好孩子,品学兼优,才貌双全,而且跟丛慧也算是青梅竹马。为什么非要把大人之间的是非瓜葛,转嫁到后代的身上?
  雪怡说,最好别这样,到时候会亲家,跟迟建军不好相处,更跟唐秀丢不起人。
  高喜扬说,我们的政策历来是:有成分论,又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上的表现。既然我都能娶地主的女儿,我女儿咋就不能嫁给破鞋的儿子?何况破鞋不遗传,也不继承。就让迟涛和丛慧,把你让和迟建军未竟的事业进行到底吧,咱们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这话自有道理,说得也俏皮,雪怡就被逗得啼啼笑,抡起两只软拳,在高喜扬背上肩上一顿乱敲。高喜扬做出任打任罚的样子说,随便吧,你能出气就行,本姐夫决不还手!
  这边雪怡还没有什么动作,那边唐秀却稳不住神了,反正一时没事可干,就像个女特务似的,悄悄尾随在儿子后面,监视他和丛慧上学放学和课间活动。迟涛和丛慧是同班同学,接触的机会太多了,想看住是根本不可能的。唐秀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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