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血-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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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人就逼问:“你吞下去的是什么?”
高喜扬说:“肯定是组织秘密,需要背着你们的。”
那两个人命令他吐出来。
高喜扬冷笑说:“吃下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呢?你们实在想看,就等我拉出来吧。”
那两个人就想动硬的,让他张开嘴,想用指头探喉咙催吐。
高喜扬说:“你们要是不怕手指头被我咬掉,那就试试看吧。”
那两个人一看高喜扬铁板一块,就转而拷问龅牙,不但煽他的耳光,还踢他受伤的胯裆,让他说出纸条上的内容。龅牙嗷嗷惨叫,死扛着不招,只说自己根本就没看——实际上他也真没看。高喜扬看不下去了,就说:“你们别折磨他,有本事就朝我来。你们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趁着还没消化,马上把我的肚子剖开。”
高喜扬的强硬把“集中营”的管理者激怒了,他们把他大头朝下吊起来,非要把那件“罪证”控出来不可。哪知道那小小的纸团已经进入了曲折的肠道,不可逆转地被胃酸腐蚀溶解了。
《国血》 第十节(2)
高喜扬在梁柁下悠悠荡荡的,还对造反派说:“毛主席大概还不知道,古代的酷刑今天又被捡起来了。谁来解民倒悬之苦呢?”造反派也怕出人命,倒悬了半个多点,又把他放下来。那根绳子还闲垂在房梁上,小窗口透进一缕阳光,那绳子活蛇一般,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王顺知道了这消息,发疯似的非要见师傅一面。可高喜扬被关在了小号里,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王顺笨虽笨,可关键时刻却心开一窍。晚上他还不歇着,照样没完没了地搬砖码垛。造反派就夸他表现得不错,自觉加码改造,有立功悔罪的表现。哪知他把砖垛垒成了台阶形,趁人不备,就跐着它翻过了围墙,顺着公路朝开天村的方向跑去,又搭了一段汽车,天还没亮,就把高喜扬被倒悬着的消息扩散开了。
陈家剑是最先听到消息的人之一。他趿拉着鞋,跑到了迟建军的宿舍里,还没进屋就骂:“妈了的逼的,赶上法西斯了。走,带上你的作业队和我的钻井队,咱把高喜扬抢出来!”
迟建军也很激愤,可是他说:“老陈,咱们都是领导,不能沾火就着。带领群众闹事,毕竟不是办法。咱们找上级领导反映去。”
陈家剑说:“你这小子横草不过,比兔子都奸。现在哪还有上级领导?上级领导也被揪斗了。再说,等着上级领导发话,高喜扬就没命了。”
迟建军说:“要是发生了武斗,咱俩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陈家剑说:“你长没长卵子?你不去我去,我就不信,眼看着身边的弟兄受难,谁能袖手旁观,当缩头乌龟?”
迟建军踌躇了一会儿,才说:“那好吧,我去。不过,咱们好好交涉,以理服人,不能演变成流血冲突。”
陈家剑又骂:“妈了个逼的,要是能有地方讲理,高喜扬还能给关进去?放在红军时期,你这种人,肯定得走王明路线!”
开天村麇集着勘探、钻井、作业、采技四大块,大家依托身边的油区而生存,除了职工,还有家属。就啸聚起来,拿了一些撬杠、螺纹钢和木棍,分乘五辆大卡车,拖着滚滚烟尘,浩浩荡荡朝“集中营”方向进发。来到大门外,陈家剑就指挥工人用大原木撞门。刚撞了几下,人就出来了,正是管事的头头。
头头看着门外的阵势,气焰就低迷下来,壮着胆子说:“有事可以敲门,你们咋像攻城似的?”
陈家剑说:“妈了个逼的,怕你们耳朵背听不见,我们就用这玩意敲了。”
头头说:“有事说事,不能骂人。”
陈家剑说:“说别的怕你们听不懂,只能跟你们说这个。”
头头说:“你们钩竿铁齿的,到底想干什么?”
陈家剑说:“你们这些造反派总造别人的反,这回我们造你们的反来了。”
头头说:“你们武力围攻革命造反派,要是让中央文革小组知道了,那可就是弥天大罪。”
陈家剑说:“妈了个逼的,你还跟我叭叭个鸟啊,文革小组弄那些妖蛾子,能顶石油吗?赶快把高喜扬放出来,把所有无辜的人全放出来,我们还得为祖国献石油呢。你们这是非法的,都赶上法国那个……啥监狱来着?”
陈家剑卡壳了,就回顾迟建军。迟建军生怕被造反派认出来,一直影在陈家剑的身后,看看没办法了,就接上一句:“巴士底狱。”
王花从人群里脱颖而出,手里拿着从家里带出来的擀面杖,戟指着那个头头,母夜叉一般,开口骂道:“杂种操的,戴个鸡巴红布啷当牛逼啥呀?你是造反派,老娘也是造反派,谁怕谁呀!”
头头面露恐惧,可还是心存顾虑,又说:“上头没有命令,我们不能放人。”
陈家剑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好吧,既然你也怕担责任,那就不让你担。人我们自己放,你就跟上头说,是开天村的物探工人、钻井工人、作业工人和采技工人暴动了,把人给抢出来的,是我老陈带的头!”
迟建军感觉到自己的表现有些委琐,此时也站了出来,说:“还有我。队长被你们关在里面,我当副队长的能看着不管?我们的工人叫一号拉一号,你们最好趁明白,省得我们动手!”
头头见大势已去,就让看管人员放弃抵抗,把大门敞开,全都靠边站着。被“集中”的人欢呼雀跃,拿上自己的东西,四散而去。也有胆小怕事的,非要赖着不走,等候造反派定夺。陈家剑和迟建军他们在龅牙的引领下找到了高喜扬,他两眼充血,脑袋膨大了一圈。走到院子里,高喜扬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龅牙,他走上前去,跟他诚挚地握握手说:“谢谢你,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呀。你叫什么名字?等到天下太平了,我一定好好报答!”龅牙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王顺他们还要带他去看伤,也被他拒绝了。汽车绝尘而去,造反派回来收拾残局,这才发现,龅牙就用吊过高喜扬的绳子,把自己吊了上去,不同的是,他把绳子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墙上是他留下的几个歪歪扭扭的粉笔字:“死了省事”。造反派皆大糊涂,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认为一个男根毫无指望的废人,自我了断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国血》 第十一节(1)
十一
丛慧和丛峰最先发现,妈妈精神失常了。她回到家里,就用大洗衣盆洗身子,洗了一遍又一遍,除了香皂肥皂,还用上了来苏水。丛慧问:“妈,你咋的啦?”雪洁说:“脏啊,脏得受不了。”丛慧就去找李秀芳和秦月晖,雪洁插着门不放她们进屋,隔着门板说:“谁也不准看。你们的眼睛能弄脏我的身子,我的身子也能弄脏你们的眼睛。”李秀芳就说:“这叫什么话呢?完了,这么好一个女人,咋说魔怔就魔怔了?”
高喜扬回来,雪洁已经不认得他了,见了就远远躲开,还说:“你别想冒充高喜扬蒙我。我丈夫英俊着呢,哪像你这副鬼样子?你瞪着血红的眼睛,肯定没安好心。你这么大的脑袋,连铝盔都戴不了,明显不是油田上的人。”
高喜扬的眼泪涌了出来,他说:“雪洁,你听听我的声音,闻闻我的气味。我就是高喜扬,你咋连自己的丈夫都认不出来了?”
雪洁说:“高喜扬是谁?我不认得呀。”
眼看越说越退坡,高喜扬的泪就落了下来。他说:“雪洁呀,我走了不过半个多月,你咋不认得我呢?你好好想想,这些日子是咋回事?”
为了唤回雪洁的记忆,高喜扬就从头说起,怎么被关进“集中营”的,怎么被倒悬在房梁上的,又怎么被工友们解救出来的。他还用感激的口气,特别提到了大龅牙。雪洁美丽的眼睛变得十分空洞,对一切毫无反应。王花领着一群妇女也来看望,大家商量着,是不是该往精神病院送。可油田上还没有精神病院,高喜扬也不希望那样做,那就等于承认雪洁的精神病身份,即使病好出院,也永远洗刷不掉了。
王花的后期表现可圈可点,妇女们渐渐发现了她身上可贵的一面,也就谅解了她的那些过激的劣行。雪洁没完没了地洗身子,让王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她坐在雪洁身边,拉着她的手,流着泪说:“雪洁妹子,我对不起你,那天也就是话赶话,让你吃了牛粪。你要是因为这个窝了气,那就打我几下吧!”雪洁抽回自己的手,呓语一般说着:“真埋汰呀,咋洗都洗不掉了。”王花就愈加良心不安,自己抽着自己的耳光说:“我作损了,改造来改造去,把这么好的女人改造疯了。”
到了晚上,雪洁再也不肯和丈夫一个被窝睡了。她不脱衣服,把被子死死压住。高喜扬离开妻子好久了,对男女之事十分的渴想,几次试探地伸过手去,哪知雪洁就像一只警觉的猫,他一动,她就用竹尺敲打他。那竹尺是雪洁从地主家庭里继承下来的唯一财产,经过了几代主妇之手,磨得油光崭亮,上面的每一个刻度都是用铜线镶嵌成的星星,已然和尺身浑成一体,熠熠地闪烁着岁月的幽光,陪同她们的手缝补着家人的衣服,也连缀着那些破碎的生活,成了女红必不可少的备品,如今却成了警示丈夫的戒尺。
高喜扬也懂得一点儿心理疗法,想通过回忆往事,让雪洁从迷失和错乱里走出来。趁两个孩子睡熟了,他就说:“你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吗?我沿街乞讨,昏倒在你家大门外,是你爸把我背进家里的。”
雪洁说:“埋汰呀,埋汰死了!”
高喜扬又说:“我,你,雪怡,咱们三个总在一块儿玩。”
雪洁说:“咋洗都洗不干净,咋洗都洗不干净!”
高喜扬一听,每句话都对不上点儿,心里就明白,雪洁已经灵魂出窍,离开现实世界很远了。第二天,高喜扬先把队上的工作处理过了,就带着汽车,把油田医院的大夫接来会诊。大夫们很容易就做出了精神分裂症的诊断,这是很棘手的病症,没有灵药良方,需要长久调养治疗。丛慧还不懂这个病名是咋回事,李秀芳就把她揽在怀里,饱含热泪说:“孩子,你妈她疯了。”
丛慧很难理解:“我妈咋会疯呢?”
李秀芳说:“谁知道呢,大概是很简单也很复杂的原因吧。”
这一带最漂亮最优雅的女人疯了,这对人们是个极大的刺痛。雪洁经常打扮得干干净净,在僻陋的街巷里游走,嘴上唱着:“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或者是:“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高喜扬还要上班,王花和诸位姐妹就轮班跟着,生怕她出什么意外。有的孩子不懂事,看见她就喊:“疯子来啦!疯子来啦!”雪洁回眸一笑,那笑凄惨而妩媚,让人看了心头震颤。她说:“都疯了!都疯了!”妇女们就慨叹说:“老天爷咋总掐尖儿呢,偏偏让这么好的女人疯了,那些歪瓜裂枣的反倒贼皮实。”
那是深秋的一天,雪洁又从家里跑了出来。跟着她的是王花,那是真正的亦步亦趋,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王花忽然来了一泡急尿,想就近解决,偏偏眼目太多,只好跑到远处的公厕。王花是本命年,嘴上说是破除迷信,还是偷偷扎了红布腰带,因为没穿裤鼻,慌忙之中,就掉进了厕所里。王花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