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们对我恨之入骨-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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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弃尤嫌不够,再往上覆了两层,将本就为数不多的光源彻底掩盖,他完全置身于黑暗中,这才像是得到了短暂的放松时机,启唇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幼时他犯了错,就会被关禁闭,寻常人许会对黑暗感到惧怕,只有他,能在密闭的黑暗中得到奇特的安宁。
因为只有在关禁闭时,他可以被允许松懈思维,什么都不去想,暂且摒弃一切的算计与繁琐,是他唯一有的放松之地。
沈弃站在桌边,也不坐下,除了必要的呼吸外,陷入了完全的静止中。
他似乎什么都没想,该陷入一如既往的放空,但他仍然心乱如麻。
林寒见的话以无法遏制的重复形式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多么高明的算计手段。’
若是他有机会算计谋划,能将林寒见留在身边,他难道会不那么做吗?
他会的。
不折手段又如何,能得到好结果就是了。
可他为林寒见这句笃定揣测而产生的情绪远超想象。
归根结底,不仅是他根本没有那么做,而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相比拿“救命”的恩情挟持林寒见的心软,他竟然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这件事。
——他为什么要隐瞒?
少年时。
沈弃被陆家旁系追杀的事情结束后,陆折予曾后知后觉地前来问他其间的一些端倪。
两人一番交谈,沈弃说出了“你不是对我更愧疚了么”这样的话,陆折予百思不解,以困惑的表情看了沈弃许久,忽然问:
“沈弃,如果有一天你的谋算成了绊脚石呢?”
沈弃眉梢动了动:“你是说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是。”
陆折予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到合适的措辞,言辞间便显得不是那么肯定,“我是说……你如此聪明、惯于筹谋,若是有一天,你的真心反而被人误解成筹谋,该当如何?”
沈弃的表情凝固在一个啼笑皆非的微妙界限上:“是我听错了还是……陆折予你方才说了什么?”
陆折予没察觉到沈弃带着不可思议的轻嘲,还在致力于解释清楚这件事:“因为你的态度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又总是保持着运筹帷幄的姿态,会不会……假如有一天,当你只是单纯地想要做一件事,却被对方当做是你谋划的手段。届时,你又该怎么破局,好让对方知道,你并非掺杂了算计的真心?”
沈弃总算是听明白了:陆折予对于他方才带着笑的意味不明感到不满,认为他这样的玩世不恭、似真似假的处世态度,迟早会为他带来不可辩驳的误解。
“我也会有真心为人做某件事,而丝毫没有考虑任何谋划的一天么?”
沈弃口吻平静地提出了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在和陆折予对话,更像是在问自己。片刻后,他约莫是设想好了那副场景,带着轻笑道:“不会的。”
他生来就活在各种考验与谋算中,看见一件事条件反射会去思考事件本身能够影响到的所有可能,从自身利益的角度出发,进行排布。
这已经深植于他的骨髓中,没有可能改变。
陆折予沉默少许,规规矩矩的少年郎形容端方,仪态严谨,高束的墨发被微风扬起几缕。
“你会后悔的。”
陆折予毫不迂回地道,目光不避不闪,好像半点都意识不到这句话有多么得罪人,“沈弃,真到了那一天,你可能想办法都来不及,悔于难以证明、无从辩解。”
沈弃面色不变,对陆折予的话不以为意。
……
他为什么要隐瞒?
因为他无法在当时的情况以有力的反驳证明,在林寒见的怀疑下没有任何立场辩解。
所以只好一开始就不要让林寒见知道他的付出,让她用顺理成章的思维将一切导向“事先安排”的结果。
他未及深想地付出,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付出没有半点杂质,甚至这点都是他在思考后,迟钝地反应过来当时的心情。他又怎么让林寒见相信,自己并无半点其他算计。
难以辩解,无从证明。
陆折予当日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沈弃静伫良久,抬手掩住了微阖的双眸:“不会连想办法都来不及……沈弃,冷静点。”
第七十二章
办法并非没有。
他可以是顺理成章地延续这个误会; 在未来的某一日时机成熟后再明晰一切,足以令事件以数倍的效果反击……
然而一旦从“达到目的”的出发点去思考,沈弃不能肯定自己思考出来的种种能否不让林寒见反感。
这固然会让林寒见对他产生愧疚的情绪; 无法同他决绝分开,往后一切都尽可借用这点,令林寒见和他联系愈深。但收获越大,隐患便越大。
林寒见这次便是以为他在“算计”; 态度反弹尤为强烈; 分明还在他的地盘; 就肆无忌惮地开始叫板,连该有的虚与委蛇都维持不了。
最合适的解释时机就是现在,在误会将将产生时便清除一切;而最不合适的解释时机也正是现在,林寒见怀疑的情绪太重; 对他满怀偏见; 他没有最有力的解释方法,无论哪种都无法完全消除林寒见心中的猜忌——连最根源的病症由来都找不出来; 换做是他; 他也不会相信这等没有明确指向的含糊其辞。
还有一点; 是沈弃本人的恍然无措:当他在手臂上划下那刀时; 他竟然半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想。
她快死了。
沈弃只知道这点。
远远超出原本设想的情绪; 受到冲击的不止是丁元施; 还有沈弃自己。
放在过去,沈弃无法想象有朝一日自己真能全无杂念地投入付出; 而不去思考后续的回报——哪怕他在自伤的时候; 存有了一星半点的侥幸; 认为林寒见会因此感动、进而同他在一起呢?
相比起单纯的解决事情; 沈弃自我的混乱远甚其他。
他没有觉得喜爱林寒见这件事; 已然开始侵蚀到他本身固有的思维和行动。
但事实确实如此。
这份喜爱同林寒见带来的所有,都令他意外。
…
林寒见每日喝着送来的汤药,说是为她调养,可当她询问究竟是为何调养时,项渔舟只说是她身体虚弱、气血两亏。
说来说去,就是要让她“安心”在这里好好待着。
“我要见沈弃。”
林寒见开门见山地道。
侍女犹豫地看了看她,将手中托盘递了过去:“姑娘,你要不还是先喝药吧。”
纵然侍女的本意并非如此,但这段对话听上去还是太像等价交换——不喝药的话,就不会让她见沈弃。
林寒见蹙了蹙眉,还没说话。
侍女看她脸色不对,解释道:“姑娘莫急,近来阁主事情繁多,并非有意不来看姑娘,待会儿我便去请阁主。”
林寒见眉心一跳,却没反驳这话,顺着问道:“事情繁多?近来有什么难处理的大事吗?”
侍女如实道:“似乎是生意上的事,和陆家那边在商量。”
侍女对事情内里知道得不清楚,只隐约知道最近陆家那边同阁中有些事,按照以往两边交好的态度,猜测是为了生意。
“陆家?”
林寒见重复道,沉吟片刻,道,“听说陆家大公子也在城中,他与沈弃多年好友,想必不会多么为难。”
事情至此只有两个结果:陆折予还被沈弃蒙在鼓里,陆折予知道是沈弃劫走了她,却不能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来带走她。
从现在的形势来看,林寒见更偏向后一种:沈弃迟迟没有动身离开临城,想来也是怕路上更不好防备,毕竟陆折予的功夫远高于大多数人。
“是是。”
侍女连连应声,“阁主处理好了事情,便会立马来见姑娘的。”
林寒见盯着她递过来的那碗药,她本身对于吃药并不抗拒,但是想想沈弃那令人防不胜防的手段,迟疑半晌,愣是没碰。
侍女了然,放下药碗,退了出去。
她走出院子,转身就往沈弃的院子去,两边中间就隔了一道蜿蜒的水流,汇聚成中央的荷花池。
在这种宅子里能从外引一道水流打通,心思奇巧不提,非常人能做到的人力物力。
沈弃的院外明面上只有两人看守,暗地里具体还有多少人,除了沈弃,谁也不知道。
侍女在门口停下:“劳烦通报一声,东院的姑娘来请阁主一见。”
看守的人例行回复:“阁主有令,谁也不见。”
侍女没想到这个结果,愣了愣,权衡之下,还是补充了一句:“我家姑娘若是见不到阁主,便不吃药。”
“……”
看守的人对视一眼,面面厮觑,“这……”
念及救那东院姑娘的阵仗,看守的两位犹疑不已,最终左边那位还是进了院中,走到沈弃的门前,抱拳禀告:
“阁主,东院的那位姑娘请您一见,说是您不见她,便不喝药。”
屋内的沈弃停了手中动作,缀着墨水的笔尖虚虚地悬在纸张上方,在纸上滴落深沉的瑕疵墨迹。
不喝药?
是怀疑他在药中做手脚?还是以此作为威胁他的手段?
林寒见终于发现他这个令人意外的软肋了,开始拿自己当筹码。
沈弃仍是坐在一片漆黑的屋内,待得久了,眼睛便适应了,但写字还远远不够。
他不过是找了件事让自己做罢了。
看守的人等了片刻,总算等到屋内传来回应:
“……知道了。”
沈弃的声音难听得像是伤了嗓子,哑然晦涩。
算算时间,沈弃在屋内呆得并不算很长,成年后他就没有再依靠过这等方式迫使自己进入放松状态。
他从来不将身处漩涡混乱的状态看作是压力和考验,那是他生存的常态。
现在的沈弃,几乎是在怀疑自身,又用难以理解的诧异目光打量着他对林寒见的感情。
他首次觉得自己并不能真正地把握该有的一切。
沈弃起身,步伐踉跄了一下。
丁元施被他送回了翙阁本部,丁元施一离开,没有人敢来随便触沈弃的霉头。
沈弃既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
他枯坐良久,唯一的进展,是平复了林寒见那句话带来的影响。然后陷入长久的虚无中,单纯地在放空。
他撤去了房中遮盖光线的物体,眼睛有短暂的不适应,回身便看见染着墨迹的纸张上,不大连贯地写着“林寒见”三个字。
真丑。
这应该是他这辈子写过最丑的三个字了。
沈弃梳洗整理了一番,才去见林寒见,路上他的步伐没有任何异常,同往常一样从容不迫、安然闲适。但越临近东院,他的速度就越慢。
直到站定在林寒见门前,他的步伐完全停止。
我真的要把我最大的命门就此交托出去么?
像陆折予一样,在明知道可能会被对方利用、对方压根不爱自己的情况下,还要因为奢求那一点卑微的怜悯,期盼她会因此停下脚步么?
沈弃想。
沈弃静静地站着,偏浅色的瞳仁总容易让人联想起沉淀多年的琥珀,他全身上下与林寒见在外貌上最共通的便是这双眼睛。
此刻,他双眸之中满载不可涉及的风暴,倒映出他内心激荡的冰山一角。
不行。
我不要让她看到我卑微乞求的模样,我不要将死穴彻底交托在她掌心,从此毫无反抗之力。
沈弃眼睫轻扇,再抬眸时,双眼清透明亮,一如既往地冷静洞察,掩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