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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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雨诺坐于车内暗想:哥真是眼拙,徐汝愚虽垢面污面,然而站立顾盼睥睨生威,卓而不群,怎么会是乞儿。
众人御车东去,也不多言语。徐汝愚对江凌天一家感觉甚好,只是感觉东海形势微妙,不愿吐露此行真实意图,也不愿编些谎言去欺瞒他们,只是闷声坐在车首。
江凌天脾气爽直,搭话见他有意回避,心里也不介怀,径直在一旁驾车,心想:他衣着划破处甚多,满是泥污,待人接物拘谨守礼,文质彬彬,却是一副士族子弟的脾气,大概是从白石方向伧促赶来的。但又觉疑处甚多,不觉暗自摇头。
雍扬与宿邑都是临江城邑,两城之间官道傍近大江,不时能望见粼粼江水。徐汝愚念及陈子方等人或许已经到了雍扬城,心中焦虑,坐在车首时时顾望前方。
江凌天问道:“徐小兄有急事赶往雍扬。”
徐汝愚只“哦”的一声算是应答,也不言其他。
江凌天也不理,回头向车内说了一句:“小妹,扶娘亲坐稳了,我要加鞭了。”扬鞭“啪”的一声抽在马股上。
徐汝愚见他不详加询问,却尽心助他,心中感激,也不愿再瞒他,说道:“前日夜间在江津偶然听到有人欲在雍扬对故人不利,于是急着赶去,看能不能有提前给他们警讯。”
“江津距这不下四百里。”江凌天诧然道。
“我在江津雇了渔船,因他不愿去雍扬,所以过了镇宁才上的岸。一身泥污也是从镇宁赶路时留下的。”徐汝愚解释道。
“难怪。不过从镇宁过来也有一百八十里路程,当中也不通路途,徐兄能昼夜赶完,现在也不露疲态,徐兄体力之强真是吓人。”江凌天口里这么说着,眼中也尽是不屑,心想:我如此助你,你有难言之处,尽可不说,也不需用这样的话来欺瞒我,这人不足交。
徐汝愚哪会听不出他语气中的不忿,知道他看出自己不是练息之人,怀疑自己不能昼夜赶完此路。只是自己诸多遭遇曲折迭荡,说出来比常人日行百里更不可信。也不辩言,翻身下车,单手抚辕,心中行云之意升腾,步下飘摇不定,须臾之间竟能跟上马势。待见江凌天眼中诧意不掩,弓身顺手一扯,又飘身回位。奔疾若奔马,寻常武人皆能坚持片刻,难得是徐汝愚不凭借内息,却走得潇洒自若。
江雨诺从车内探出头,见刚才一幕,不禁轻吐香舌。见徐汝愚向他望来,脸上一红,忙缩回车内,口中却说:“徐哥哥,你莫理我哥,他素来疑心重。”
江凌天给她说得俊脸微窘,向徐汝愚咧嘴道:“错怪你了。”
“如今世事纷乱,正需江兄谨小慎微才是。”
“是我见识浅薄,徐小兄不用为我掩饰。今日能见如此奇妙轻身术,也是一大快事。”
江雨诺轻笑巧言道:“哥这么说,定是酒虫醒了。”说罢,探出身来,递上酒囊,顺势坐下,也不回车内。
江凌天接过酒袋,朗笑起来,说道:“还是小妹知道我。徐小兄,若不介意,请先。”说罢,径将酒袋递至徐汝愚身前。
徐汝愚神色一黯 ,想到当年灞水边与父亲同车饮酒的情形。
“徐兄不擅饮酒,那我就自饮自乐啦。”
徐汝愚见江凌天仰头一口酒,酒迹从嘴角溢出,流到髭须,心中豪气乃生,接过酒袋道:“几乎有五年不曾喝酒了。”一口酒下肚,一线小火沿咽喉直下胃中,复又熊熊盛烧,直欲将胸臆间的所有都淋漓尽致的烧为灰烬。
“平城秋露蚀人心。”言罢,神色凄楚,往日悲痛潜伏体内至今,复又张牙舞爪,就似这蚀心烈酒一般大肆吐噬他的五脏六腑。
江凌天驾车未瞅见他神色大异,闻听他一入口就道出酒名,心中猎喜,说道:“同道中人,不枉我载你一程。”
江雨诺心细,听出他言语中的痛楚,又见他双肩微颤,知他是在极力压抑自己。听哥如是说 ,用力捅他后腰。江凌天转身大惊,慰声道:“没事吧。”
徐汝愚轻收伤情,说道:“五年前,我错练惊神诀,丹府内寒气郁结,需烈酒镇之。我与我父驾车前往幽冀求医,一路上就是喝的这平城秋露。后来在灞阳城下,遭逢青州暴军,我父等人悉遭屠戮,我侥幸身免,以后也就一直漂居四方。”徐汝愚虽然极力抑制自己的悲痛,然而廖廖数言,语音微颤哽咽,使人闻之悲切如同身受。
江雨诺放下车帘缩身回车内,江母久久发出一声轻叹。
江凌天咄骂道:“又是青州鬼骑,我族人原居仪兴,后来因为那吴储祸及永宁,才避居到宿邑来的。我父亲、二弟、幼弟也都是死于乱兵枪下。”
徐汝愚不欲瞒他,坦言道:“吴储是我义父, 灞阳城下他救我一命,又治愈我的内伤,对我而言恩重如山。义父当年为祸永宁,他生前亦有悔意。若是江兄不能消解,徐汝愚愿以身受。”
江凌天诧异,怒目相视,道:“你说的是真?”久久长叹一口气,沮然道:“吴储在江津自刭谢罪一事已风闻天下,我又怎会向你寻仇?”
这时,从车内也传来一声轻叹,苍老凄凉不堪。
徐汝愚拧首哽声道:“汝愚代义父向伯母谢罪。”
说罢也不顾马车正在急驰之中,转身抓住车厢厢壁,伏身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乱世人命贱如草芥,与小哥你何干啊?只是俊儿若是在世,也是你这般大了。”悠悠说完,久久也不再出声。
江凌天单手将他挽回原座。现在大家皆是心头沉闷,言语比刚刚更是不及。
一路疾鞭快马,晌午在一座镇集停车用饭。再次上路时,众 人心情不再沉郁,徐汝愚与江家三人也相熟相处甚洽。江雨诺挤坐在江凌天与徐汝愚之间,双手挽住两人手臂 ,唧唧说个不停。江凌天单手御奔马,也洒脱自若,鞭垂半空,却纹丝不动,忽的一声清响,鞭及马腚,以徐汝愚的眼力也捕捉不及。只是自己在花舫数年,不大理会外事,也不知江凌天是何等赫赫有名的人物。徐汝愚虽接触过陈昂、吴储两位绝世高手,吴储后来也将毕身武学讲述于他听,但他那时还不曾修习武功,自然无法欣赏他们的境界。后来,跟叔孙方吾学艺,也是游戏多过练武,并且时日不长,所以也不识得江凌天的境界。 但是平日叔孙方吾的身手,他都能寻得痕迹,心想:江大哥怕是比叔孙叔高过一筹不止。
身后马蹄骤急 ,江凌天刚将车偏于一侧,四匹罕有骏马堪堪紧贴车厢掠过。最后驭马一人擦身而过之际突然厉啸一声。驾车之马受了惊吓,扬蹄立起。江凌天扬鞭击地,生生将马车前冲的巨力化去。众人却避之不及的吃了一头飞尘。 马儿被江凌天压住不得胡乱动弹,却尤自长嘶不已。江雨诺气得粉面煞白,手指前方却不说话。
江凌天长身立起,将辔绳交到徐汝愚手中,说道:“徐兄弟,你驾车慢慢赶来。”
也不待徐汝愚应允,江凌天提跨轻迈,却奇异的一步点在马首,又旋身上扬,高高跃起以极其优美的弧度前滑触地,立即向远处掠去。徐汝愚看了有一种鱼游于水的奇异感觉。
“我哥的游鱼凌波术不差吧。”江雨诺回复正常,似乎刚刚气急不言的人不是她。
“这么快气就消了?”
“我哥帮我解气去了,我还生什么气啊? ”
“就知道指使你哥欺街霸市。”江母在车内嗔怪道。
“这次哪有?明明人家欺人太盛了 。”江雨诺娇嗔道,顿觉话中语病,目光瞅向徐汝愚,神态娇柔,颈项粉脸起雾般的浮起红晕。
徐汝愚见她羞姿美态,大感宜人,打趣道:“那么以前经常有喽?”
江雨诺羞然转身不理,江母接言: “宿邑、雍扬的少年触怒天儿尚不打紧,惹火了她,她必定叫天儿去揍人一顿,宿邑少年怕她远甚过她哥,这不是欺街霸市是什么?”
徐汝愚闻听,脸上笑意盛起,促狭探身去看江雨诺的粉面。江雨诺双手掩面转身进入车内对母亲娇嗔不已。
徐汝愚听见前面打斗声乍起,知道江凌天追上四人,忙驭车赶去。见江凌天与三人缠斗一处,一人侧躺地上不能动弹,想是江凌天乍出手就制住他。
三人抽剑在手,周身腾起剑芒,分立三处向江凌天欺去。江凌天游身其中,弓身摆首,身姿矫若游鱼,身处剑芒之中却不粘分毫,偶尔掌切剑芒,屈指弹去,往往一声锵然清音,剑芒骤消,一张气急煞白扭曲的脸从剑芒后露出来。江凌天却不理他,又转身去切另两团剑芒。那人脸色更难看,又不能罢手不理,咬牙又挺身攻去。
徐汝愚知道三人武功虽胜过自己 ,但合力不足以斗江凌天,江凌天现在是在戏弄三人。虽知自己离高手境界还差了很远,心中难免有点沮丧,却也松了一口气。江雨诺却在一旁瘪瘪嘴,示意早知会是这样的。
三人终是知道江凌天在戏弄他,一起收剑站住。一付任凭处置的样子。
其中一人说道:“阁下武功远胜我们,却恃强凌弱戏弄我们, 这是为何?”徐汝愚乍听此声熟悉的很,只这个人现在受辱说话,羞愤害怕中声音颤抖,也辨不出来。
江凌天抽身坐回马车,闻听此言,鼻中冷哼一声,说道:“恃强凌弱?若非我能镇住惊马,今日必定人仰马翻。到时我来指责你恃强凌弱,你们怎么答我?”目光直侵三人,须发俱张,凛然威势震憾众人。
徐愚也不禁怔住,江雨诺轻拈他手,悄声说道: “我哥这样子最能让人。”
三人禁受不住,连退数步,方能站定。脸色俱是惨白。还是那人说道: “我等是白石阴维秀的手下。”
“阴维秀今日亲至,我也这般对待你们。”江凌威断然抢言道,语气毅然不可欺。
“你今日要怎样才愿意放过我们?” 那人咬牙说道。
江雨诺挺身站出,目光轻蔑的望了地下那人一眼说: “这个问题得问我,我哥从来只负责打架。”
那人眼晴流露出阴狠的目光,闷声说:“你要怎的?”
江雨诺手指地上那人,美眸翻转几下,说道:“只要他道歉就行了。”
徐汝愚见她竟也能在电光火石之间看清吓马之人,不由佩服她的眼力。三人听了如蒙大赦,那人忙向卧地之人喝斥道: “快向这位姑娘赔礼。”又转向江凌 天说道:“还望你施手解了我四弟禁制。”此时徐汝愚已然听出那人正是那日在坟前谈话中一个,目光又寻着卧地那人被远远弹落在道侧的吴钩,心想:大概还是这四个人。却听江雨诺娇喝道:“慢着,他吓的不是我,为何要向我道歉?”
江雨诺见众人皆疑惑不解,惟有徐汝愚含笑不已,知他识穿自己,心头微窘,故作自然道: “他吓了我的马儿,他只要向马儿道歉就行了。”
江凌天朗声大笑,“正是如此。”一个轻纵欺到卧地之人身侧,长袖微拂,不见他如何动作,卧地之人翻身而起,目光狠毒的扫过众人。
江凌天夷然不恼,指着徐汝愚对四人说: “我是宿邑江凌天,你们以后若要报怨尽可寻我,这位兄弟是搭车之人,莫寻他麻烦。”稍顿,复言:“你们向马儿道了歉就可走了。”语气间已大有不耐。
徐汝愚不愿抽身事外,说道:“江大哥不用为我开脱,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