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的未来-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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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那少年相貌不凡,却又瘦弱无依。
他就是高书南。
事情一开始,或许是警察姐姐谢风华给骤然成了孤儿的可怜少年高书南做靠山,省得有谁欺负他。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瞎操心了,高书南优秀的程度超乎她想象,少年一夜之间遭逢巨变后的那种成熟也不是她这种正常情况下长大成人的人所能想象的。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高书南已经将父母遗产、自己的学业、今后的事业、人生五年十年计划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就算有哪个不长眼的亲戚欺他家里没大人想占便宜,谢风华还没来得及出手呢,那孩子靠自己就已经有办法叫别人知难而退还说不出有什么怨言。
还是她爸老谢同志看问题能看出实质,他头一回见高书南后就说,这孩子不是池中物,你搭把手可以,但如果妄想因为帮过他就想替他做主,那还是趁早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果然,高书南不用她照料一丁半点,自己就长成参天大树,栋梁之材。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学成归国的高端科技人才,回国后顺理成章进入国家级科研机构当实验室的带头人。在谢风华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孩子已经成长为别人口中毕恭毕敬的“高老师”,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一晚上能惊醒好几次,非要她开灯坐在床头守着才能慢慢入睡的少年了。
不知何时起,高书南就长成现在这副模样,戴着眼镜,不苟言笑,不动声色,仿佛天塌地陷、火烧眉毛都能我自岿然不动。
然而,这位谢风华以为将能将情绪控制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数的高老师,眼下却有些反常,这令她感觉不大对劲。
她赶忙加紧步伐小跑过去,到得跟前了,先将伞举高,遮住高书南,举高时才猛然意识到记忆中的少年早已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没法跟以前那样伸过去一把伞,两人都遮住。
谢风华索性把伞往他手里一递,高书南接过,撑到她头上。
“怎么跑这来了?”
高书南默默地看着她的脸一眨不眨,眼底涌动着晦涩未明的情绪,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谢风华皱眉:“大晚上你跑这干嘛,刚刚在那边有人持枪挟持人质知道吗,往这凑什么热闹呢,危险!”
高书南的视线一直盯着她的脸,这时才回过神来,哑声说:“网上有人直播这里的事,我看见你,怕你出什么事……”
谢风华又好气又好笑:“我一个老警察能有什么事?你有着闲工夫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下这么大雨出门也不知道打把伞,瞧着湿的都滴水了,怎么来的?”
“叫了网约车。”
谢风华点点头,从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给,自己擦。”
这时警车的灯又闪了过来,接着灯,她近距离撞入了高书南的眼睛,她一直都知道这双眼睛长得太好,清澈澄明,如积雪初融的涧溪,然而她从来不知道这双眼睛也能如此深邃复杂,仿佛蕴藏了多少事,而她一无所知。
谢风华避开他的视线,问:“你眼镜呢?”
高书南默默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来,正要戴上,谢风华看不过眼夺了过去,顺手拽出衣襟擦了擦才给他。
戴着眼镜的高书南回复了几分平时高老师的冷静自持,谢风华小心问:“书南,你找我是不是有其他事?”
高书南摇摇头。
谢风华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任何事都可以跟我说,你知道的吧?”
“知道了。”正常回去的高书南口气平淡而温和,“你开的枪?一枪击毙?”
“那当然,我枪法那么好。”
“下雨天,遇到这种事很烦吧?”
他的声音意外地听起来很暖,仿佛下雨天里端过来的一杯热气腾腾还加了棉花糖的咖啡,谢风华骤然间觉着嗓子眼有些堵,刚刚那一枪过后带来的不适感分明已在跟老季插科打诨中压下去了,然而此刻又轻而易举被高书南给勾了上来。
“车钥匙呢,我送你。”
谢风华眨了眨干涩的眼镜,掏出车钥匙一把丢给高书南,深呼吸后说:“仔细点开,刮花了你赔啊。”
第4章
雨还在下,这么大的雨卖力地冲刷整个城市,仿佛旧有痕迹一下都能刷洗干净,仿佛睡一觉,明天就能有个崭新的城市,崭新的开始。
车里空调温度合适,谢风华在车里翻出旅行毯披着,那是她常年备车里,以防临时出任务时能对付着睡觉盖盖,歪着头看着高书南,总觉着这小子大晚上突然来接自己回家,好像哪里不大对。
高书南却没事人一样,正襟危坐,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那模样跟他穿着白大褂做实验时一模一样。
谢风华看半天也没见他回头瞥自己一眼,好像之前那样情绪外露的神情全是她幻想出来的。她觉着没意思,又有点渴,于是遇上反身伸手往后座那翻,她记得自己车里上喝的吃的乱七八糟的不少,毕竟有时候出任务没日没夜,这些东西都是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翻半天没翻到水,却翻出来一支不知道谁落下的优酸乳。
肯定是上回蹲点时队里的年轻人留下的,谢风华嫌弃地把优酸乳丢回去,一转身,冷不防眼前多了一个保温杯。
高书南言简意赅:“我带的,喝吧。”
谢风华笑了笑,接过拧开盖,热气氤氲,扑面而来,一闻有茶香又有果香,竟然是她喝惯了的柠檬红茶,两片柠檬一勺蜂蜜,茶的品种是关键。很多年前,曾经有个人亲历亲为,替她试验过市面上几乎所有的袋泡红茶牌子,最后选定了一个法国小众牌子,因为它的茶香茶碱结合比率最完美,再对蜂蜜千挑万选,一一比对,最后定下来一款新西兰的百花蜜,因为它最能与选定的红茶融汇一体又不损各自的香气。
细节决定档次,别说,因为那个人,曾经她的生活品质也想着精致靠拢,离讲究只一步之遥。
可是他失踪了,她哪怕是个刑警也找不见人,于是生活一下又糙了回去,只有一些习惯保留下来,比如柠檬红茶。
万一哪天他回来了,发现谢风华物是人非,喝喝红茶,也算彼此有个共同回忆的起点啊。
然而习惯保留着,他却总也不回,她也总找不到人。
谢风华挑了挑眉,点头说:“好喝,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想喝这个?”
“猜的。”
这个口感和味道可不是靠猜能猜得到的。
谢风华偏头看高书南,此时他已经脱了风衣,露出里面熨烫到边角锐利的白衬衫。看来那风衣贵得有道理,防水性能好,都湿成那样了,里头的白衬衫居然还保持干燥和笔挺的效果。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头发耷拉下来,弥合了轮廓的硬朗,称得戴着眼镜的脸倒显出几分学生气,依稀仿佛就如多年前初见的小男孩。
谢风华微微笑了,又喝了口热茶,慢慢呼出一口气。她莫名想起了很久以前,高书南还在她家住着,有一回喝了那人特别调制的柠檬红茶,喝完后用日后他当科研大佬的神情,内里鄙视凡人,外表严肃认真,问:是统一冰红茶不好喝,还是康师傅冰红茶不够甜,几块钱能解决的事,费那么大劲,多花几十倍的钱,有必要吗?
“当然有啊,你是个人,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就不能只看有没有价值,有没有必要。生活的乐趣往往就在这些无用的,看起来没有价值的小事上,”那个人笑了起来,“再说了,你姐喜欢,这还不够吗?”
日后的高老师瞅着他脸上的傻笑,亲自开尊口给这事定了调:“我看你就是闲的。”
时光荏苒,谁能想得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优哉游哉喝上高老师亲手调配的无意义又浪费时间的饮品呢?
看来高老师终于懂得关心别人,我心甚慰啊。
谢风华笑了起来,算了,今晚就只做个善解人意的好姐姐,暂时不做谢警官。于是她没有刨根究底,而是靠在椅背上舒展身体,晃了晃脚,这种半高跟的硬底皮鞋果然不是人穿的,她想悄悄踢了,但考虑到形象问题,只好把脚缩回去。
“换鞋子。”
高书南摸出一个鞋盒递过去,居然是她常穿的休闲鞋牌子,码数正确,款式正确,连颜色都正确。
“哪来的?”谢风华狐疑说,“我刚才没看见你拿鞋盒啊。”
“上次拿的,”高书南无比自然地说,“那天我还给谢叔叔带了东西,你顺手放车里。”
谢风华皱皱眉,似乎有这么回事。她打开鞋盒换了鞋,居然挺合适。
“怎么穿裙子?”
“哦,我这就是穿来哄一老太太的,她老糊涂了,老把我认成她儿子的同事,我不穿得像个白领她就觉得我是冒充的……”
高书南沉默了会,说:“是李格非的妈妈?”
李格非这个名字就像一道门,打开了,就要面对一条无边无际,浑浊漆黑的暗河。谢风华微微愣怔,别过头,明显是不想跟他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
但一向沉默寡言的高书南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锲而不舍:“李格非,李哥失踪很久了,你有没有想过他已经遭遇不测……”
谢风华转头瞪他。
“抱歉,”高书南冷酷无情地说,“但你是警察,一个成男子失踪超过四年,又不是背负债务或犯罪潜逃,意外身亡的可能性很大。”
谢风华看着他,目光中压抑着火气,但想到今晚好姐姐的人设,于是耐下心来问:“书南,你还记得李格非的样子吗?”
高书南没回答她。
“你记不清了也不怪你,你那会还小,他出事时你又在国外,他对你而言,不过是个见过几次面的人而已,”谢风华轻声说,“不怕跟你说,这两年连我想起他,都有点印象模糊,我记得他很多小事,但这个人具体什么样我竟然开始没底。所以我再忙,在他生日这天也要把自己捯饬一番去陪他妈妈,你知道为什么吗?”
高书南目露诧异。
“因为我怕。”谢风华坦白地说,“我怕有天我真给忘了,如果连我都忘了,谁还能记得他?”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只要这事一天没个确定的答案,我就一天不能认,你说我固执也行,无理性也行,”谢风华轻声而坚定地说,“总之不能由我来宣布他死了,不能由我来断定他真的走了,不在了,没有了,这样的事我不能做,也做不到。”
“抱歉。”高书南哑声说。
谢风华呼出一口气:“该说的我说了,至于背地里你要怎么编排随便你,别叫我听见就行。”
“没有编排你,相反,我挺羡慕的,”高书南的声音有点飘,“谢风华,要是我失踪了,你也会这样找我吗?”
他的声音似乎与窗外的雨糅合在一起,带着凉意与湿度,小心翼翼地飘过来,还没触碰到人的肌肤又飘了回去。
“别说倒霉话啊,”谢风华皱眉,“一个李格非就够我心力交瘁的了,要再加上你,我干脆自己先死吧。”
“万一呢,你找吗?”
谢风华一迭连声:“找找找,行了吧?”
“那你记得啊,”高书南微笑,“我孤家寡人一个,你要是不找就没人找了。”
“别人家的高老师,你今晚很丧啊,”谢风华教育他,“老谢同志还在,我还在,你怎么就孤家寡人了?再说了,你是谁呀,你可是海内外知名的大专家,尖端科研带头人,国家的宝贵财产知道吗,谁舍得让你这么大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