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刀(锦衣卫)-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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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蓑衣的艄公唤他; “这位公子,外头风大; 你坐在外头干什么?”
陆不言握着腰间的绣春刀; 背脊挺得笔直,他身后是身形纤弱的苏水湄。男人这一坐; 将那些风雪都尽数挡在了他身前。
苏水湄颤了颤眼睫,看着面前男人宽阔的背影; 暗暗攥紧了手。
因着风雪大,所以这次的客船人不多,行的也慢。等到寒山寺; 已是差不多日落时分。
苏水湄被湖面上的风吹得浑身发冷,她哆嗦着下去,脚一软,差点跌倒。幸好男人托住了她的腰。
陆不言在风口坐了很久,虽然他在冬日体热,但再热也挡不住这么糟蹋身体。
两人挨得很近,透过湿润细薄的衣料,苏水湄能感觉到他身上阴寒的肌肤,像冰块似得。
小娘子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最后却还是咽了回去。
到了寒山寺,众人下船。
她一路行,陆不言一路跟,两人一路无言,只偶尔土地湿滑,男人会伸手扶她一把。
终于到地方了。
藏经阁的后山。
苏水湄站在一土包前,跟陆不言道:“这是我父亲的墓,我父亲名唤苏子沐。”
关于苏水湄的事,陆不言一早就调查清楚了。
“我知道。”男人沉声开口。
苏水湄一愣,然后了然。
按照锦衣卫的势力,想要知道她的身份背景自然不难,并且这也只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而已。
“赵哥哥的娘亲不喜欢我,就是因为我父亲,她说我父亲是叛贼。”苏水湄说到这里,喉咙一噎,似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陆不言垂眸看她,注意到她发红的眼角,咬得泛红的嘴唇,那上面甚至还有明显的牙齿印。
“她以为是我父亲背叛了前朝,可我父亲没有。”苏水湄深吸一口气,缓慢跪下来,纤瘦的身体微微前倾,素白指尖抚上面前的土包。
“可他确是在我朝赦免名单之内。”陆不言虽年纪轻,但当年的事还是知道一些的。像苏子沐这样的风华人物,身为传奇,怎么可能被人轻易遗忘。
苏水湄垂了眼睫,声音很轻,却很坚定,“父亲并不为任何人做事,他只为百姓做事。”
陆不言蹙眉,继续听苏水湄讲。
“父亲师承前朝宰相,出事前那段时间,母亲正巧身体不好,父亲便带母亲在苏州隐居,鲜少人知。后来叛乱彻底爆发,朝廷出事,父亲便突然消失无踪。那个时候我年纪尚小,不知父亲在做什么,只知道我们总是在逃,食不果腹,一年也见不到父亲一次。”
“母亲的病也越来越重,我曾怨恨过父亲,可母亲说,父亲是在做大事。世道那么乱,总要有人为百姓而生,为百姓而亡。战火之下,天下苍生孤苦无依,父亲在做的,就是消灭战火,赢得和平。”
陆不言沉默半刻后道:“我大概猜到你父亲在做什么了。”
苏子沐并未投靠任何人,他用自己的初心和智慧,游走于两国之间,祈求和平。
他本是前朝人,本该为前朝生,为前朝死。可他选择了为百姓生,为百姓死。他“背叛”了前朝,成为了前朝的“叛徒”。不过他也没有投靠新主,他用自己的力量尽量减灭战火对百姓的影响。
即使死后,背负骂名。
即使死后,尸骨不全。
即使死后,无人知他。
即使死后,一座孤坟。
他亦不悔,只因心中信念不灭,精神永存。
如此人物,若前朝不灭,入仕后,定然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惜,如今一切已是枉然。
苏水湄的手不断摩挲着土包,原本白净细腻的手也变得脏污,她却一点都不觉得。
“前朝灭,新朝生,一切尘埃落定。先帝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德,赦免了前朝的那些官宦子女,并给予闲职俸禄。我与……姐姐也得幸免于难,我们辗转于苏州城内各家各户,大多曾是父亲旧友,有些为了情分,收留几日,有些为了情意,暂留几月。”
小娘子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散于风中。
那么小的年纪,父母双亡,背负着那样的骂名和罪责,陆不言实在难以想象,她是如何从这里面脱身而出,长成如今的坚韧模样。
男人也跟着跪下来,他抓过苏水湄的手,用宽袖替她一点一点地擦干净手掌上的污泥。
苏水湄盯着陆不言看,“你信我吗?你信我父亲是清白的吗?”小娘子的语气很平静,可那双眸中却盛满了渴望和恐惧。
这种恐惧深沉而晦暗,仿佛只要男人的一句话,就能将她填补了十几年的心房壁垒打破。
“信。”陆不言握紧小娘子的手,漆黑瞳仁之中印出她那张苍白面容,“我信你。”
苏水湄双眸通红,眼泪盈盈。她看着面前男人信任的眼神,努力抑制住自己心里翻腾的情感。
“可是我……”她正在骗他。苏水湄觉得是时候说出事情的真相了,她跟陆不言的关系也应该到此终结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嘘。”陆不言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苏水湄唇间,“不要说。”
陆不言有一种预感,如果小娘子将自己的身份跟他坦白,她就会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他不允许。
她那么闯进来,扰乱了他的生活,进入了他的世界神,却又要无情的离开。
陆不言霍然攥紧苏水湄的手,“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喜欢你。我喜欢的是的人,你的精神,你的灵魂,不是你的身体。”
苏水湄的泪又落下来,她一开始觉得男人高傲又无法理喻,现在才发现,这是如何一个真性情的人。
他爱就爱,不爱就不爱。
若爱了,便不放手。
可她没有他的勇气,她害怕,她有好多害怕的事。
苏水湄垂眸,缓慢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苦涩一笑,“言郎,我们都是男人,是没有结果的。”不只是男人,他们之间有太多无法跨越的鸿沟了。
男人沉默了,应该也是觉得两个男人本来就不可能。
苏水湄苦涩地笑。是她的错,她根本就不应该挑起这场感情。
“我错了。”男人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如今被风吹散,更是平添几分缥缈温柔之意。
苏水湄的心沉到了谷底。
虽然她早就知道,当她说出这番话来时,他们的关系也会就此终结,可是她没想到,心会这么疼。就像是有一只手抓着她的心脏,用力撕扯开。又像是有一个人,被闷在她的心脏内,奔走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种溺水一般的情绪,几乎要将苏水湄淹没。
一道温热的身体朝她靠过来。
陆不言伸出臂膀,轻轻地圈住她,然后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男人很高,即使是跪着,也比苏水湄高上许多。他侧着身体,艰难地靠着她,姿势有些滑稽,可表情很认真。
“我错了,”男人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止喜欢你的灵魂,我还喜欢你的身体。”
陆不言的手滑到小娘子纤细的腰肢上,轻轻勾住,另外那只手掐住她的下颚,抬起,然后偏头,直接吻了上来。
这是一个在寒风溯雪之中,轻柔缠绵的吻。
苏水湄呆住了,她僵硬着身体,任由陆不言为所欲为。
“你……”
“嘘。”男人勾着她的唇,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角,偏头朝那土包看一眼,然后利落地褪下身上的外衫,盖在土包上。
“别让岳父看到了。”
什么……岳父?
小娘子原本千疮百孔的心中溢出难以掩盖的欣喜之意,像颗被甜腻的红豆沙挤爆了的豆沙包。
她抬手按住陆不言的脸,却被男人托着后脑勺按在了地上。
泥土湿滑,小娘子身上都脏了。她挣扎了一下,男人却不肯放,按着她,先是轻轻地亲,然后有了一点熟练度,便开始肆意地亲。
在这方面,男人永远都是无师自通的。
苏水湄喘着气,望向男人的双眸中满是被憋出来的生理性眼泪。
陆不言亲掉她眼角的泪,唇角咸湿,“我杀了赵大郎,你不恨我吗?”
苏水湄盯着他,缓慢摇头。
她不恨,她只是害怕,亦怨恨。
她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赵大郎的不对劲。如果她早一点发现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悲剧了?
“赵哥哥做错了事,选错了路,他得到今日的果,是因为他自己种下的因。这件事,不能怪你。”
“可你还是怕我。”陆不言伸出手,强硬的跟苏水湄十指相扣。
两人的手掌按在泥地上,深陷进去。
男人压在小娘子身上,从苏水湄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暗的面容和那双黑沉沉的眼。
面对这样一双眼,苏水湄有些发憷。她的脑中回想起来在佛堂里看到的那一幕。
猩红的鲜血,像川流不息的暗河,那柄绣春刀锋利无比,就那么割断了赵大郎的脖子。
看到小娘子陡然惨白的表情,陆不言知道,她怕他。
他本就是双手沾满鲜血之人,他是个屠夫,是个杀手,是一个永远都应该生活在地狱之中的人。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跟赵大郎没有任何区别。是的,他不该误她。
该放手的人,是他才对。
陆不言缓慢松开苏水湄,他坐起身,盯着自己的手,缓慢阖上眼,然后又睁开。
男人起身,拿起那件盖在土包上的外衫,搭在臂弯上,然后又跟苏水湄道:“我们的关系,就此结束。”
苏水湄霍然抬眸,那颗心又沉落谷底。她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不言转身,朝前走去,语气又恢复到了从前的阴冷,带着一股清晰而明显的界限感,“跟上。”
苏水湄踉跄着站起来,跟在陆不言身后走了两步,却不想地上湿滑,不小心便摔了一跤。
这次,男人没有来扶她,而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她。
苏水湄心尖一凉,她咬牙,撑着身子自己站了起来。
绝望,害怕,无奈。
她想挽留,可是没有理由。
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开始。本来就不应该开始的一段感情,如此终结,也算没有遗憾。
小娘子跟在陆不言身后,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她一边擦,一边走,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抽泣。
陆不言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能跟清楚地听到小娘子的抽噎。他咬住自己的唇,尝到血腥气,喉咙里也跟着哽咽了。
突然,走在前面的男人顿住了。
他转身,朝着她伸出手,道:“走出这段山路,我就不是你的言郎了。”
苏水湄的泪落得更凶,她看着面前男人的手,哭泣着,颤抖着,握了上去。
男人紧紧攥着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
路很长,也很短。
苏水湄希望这条路永远都不要走到尽头。
可是一条路,怎么可能没有尽头呢。
两人站在尽头,苏水湄下意识转头往后看。
小路之上是两人泥泞的脚步,那么亲密的交叠在一起,却已经是过去式。她又转头看向眼前的尽头。
这不是路的尽头,而是她跟陆不言的尽头。
男人松开了苏水湄的手,那股温暖潮湿的感觉被寒风吹散,残留在掌心之中的只剩下阴寒。
好冷。
陆不言往前去。
苏水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才踉跄着跟上去。
从今日开始,她的言郎便不再是她的言郎了。或许不久之后,会有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