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金馔玉不足贵-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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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不懂事,姑娘莫怪。”
她一头说着,自己的眼也不自觉往锅里看:“姑娘巧手,这菜能做得这样香。”
小儿眼巴巴望她,无端让她想起逃灾时的自己,心中一酸,池小秋便干脆给她拨出去一整碗:“就是加了点肉,吃罢!”
家中妇人推了两次,接了自己又过意不去,从屋里拿了几张饼:“我婆婆打北边长起来的,惯会摆弄些面食,姑娘莫嫌丑,炕一炕也劲道。”
池小秋好奇心大起,又跟老妇人请教了做这饼的内中关窍,早忘了时间,等韩玉娘挨家找来时,早已过了晌午。
池小秋新得了这一份秘方,跃跃欲试,一边自己琢磨着砂鏊的垒法,一边随口道:“回家做与钟哥吃,他定然喜欢。”
韩玉娘笑眯了眼:“收拾收拾,明早咱们就回去。”
这么快?
池小秋有些意外,又越加心痒。
不知钟应忱给她十七岁生日备了什么大礼,还要她专门装作不知道,躲出去几天专给他来腾地方。
韩玉娘一改往日吝啬性子,大手一挥,她看着这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咋舌。往日只看见那些官老爷坐马车,可是要论车厢,还都不及这上缘处的雕刻精细。
池小秋隐约猜测到了些什么,径直翻上去,在车中软垫上坐了小半日,总不见韩玉娘上来。
她戳戳两边的窗子,却是扣住了,打不开,连个缝也不见。正等得有些不耐时,方想掀外头帘子,却让忽然进里面来的韩玉娘唬了一跳。
“有人驾车吗?”
池小秋心里发痒,总猜着外面驾车的人有些猫腻,想掀帘来看,又让韩玉娘压住了手。
“村里雇的人——你好生些坐,多大的人了总还像个猴儿似的。”
韩玉娘絮絮叨叨时,马车早已开始在村前小路驰骋起来,马蹄声得得得响,晃晃悠悠让人想睡,池小秋迷迷糊糊半闭着眼,还得时不时嗯嗯两声,应付喋喋不休的韩玉娘。
直到马车猛然一停,池小秋猝不及防,差点跌出去。这时,外面沸反盈天,一听这热闹劲,便知道他们现下已然回了柳安镇。
“阿娘,我要花花!”
“这个糖是我的!”
“你踩了我的钱!这串钱分明是我方才捡到的!”
不知今日街市上有什么盛事,能让这么多人挤在街市巷弄中,争抢些果糖丝络串钱,且叠叠杂杂声音里,还有许多小儿挤挤攘攘。
好似许多人都在往一个方向挤过,马车悠悠地往前走,有人在叫喊:“车来喽!新妇的车来喽!
“快点快点!吉时已快到了!解元相公要过三重门了!”
池小秋愣了好一会儿,才将“解元相公”的称号换成了钟应忱。
三重门?
这是什么?
她还在懵懂之际,马匹一声长嘶,稳稳当当静顿在原地,有人打起了最外层的布帘,春末的艳阳从垂挂的云霞纱前透过来,外面景色都让金芒笼上光晕,看不真切。
只能瞧见有个彩缯花环结成的拱门,在翠蓝天上划出一道绚烂动人的弧线,高台上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拱手而立。
“吉时已到,第一重门,启!”
人群欢呼起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在问:“门外何人?”
“某钟应忱,年十八,柳安人氏。”
“所为何事?”
“前来求娶池家小娘子。”
高溪午顿了顿,悠悠然道:“缘何应你?”
围观的人笑嚷道:“为什么应?这不是自幼已定好的婚约么!
钟应忱静了片刻,提声而答。
“某心悦小娘子久矣,婚书具此。” 他挺直脊背,目光越过热闹的人群,缱绻落于车内,说出的话却愈加庄重:“祈成琴瑟,意结永好。”
这场浩浩荡荡的纳币礼,便是要说与所有人知道。
他钟家的娘子,只能是池小秋。
第161章 大婚之日
明明四周都是喧嚷之声, 池小秋耳中却只能落得住钟应忱的那一句话。
“请府上应允。”
高溪午轻笑一声,高声喊道:“妹妹,可否?”
池小秋尤在发怔, 却让旁边心急的韩玉娘捅了一下:“快回话呀!”
韩玉娘小声催促:“说可!”
池小秋隔帘望去, 那个隐于霞色金芒之中的人, 也正在看向她。
这个字就如此顺畅地吐露出来,就好似钟应忱执着她的手, 在洒金朱笺上扣下两人印鉴的那一刹那。
尘埃落定,无比心安。
“可!”
这样委婉的应答从池小秋口中吐出, 多了些义薄云天的豪气。便有人笑了起来:“新娘子当真乐意得很哪!”
车架又重往前行, 拥簇的人群便也挤挤挨挨在一边,围着往前走,锣鼓声又响了起来, 叮当脆响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一直跟随在车边, 韩玉娘小声笑道:“雇了好几人撒糖撒钱呢!”
要在平时,韩玉娘看了不知怎样心疼。可今天例外, 池小秋出门子的好日子, 她宁愿所有的热闹荣光,都让池小秋独占了去。
“这池家小娘子当真好福气, 也不知爹娘生得什么眼睛,早早就独占了个好女婿,读得好书竟还这般知道知道疼人——当初你娶我时,可从没做出这样的好事来!”
好似是她郎君在嘟囔:“你怎不说他是惧妻——凡有气性的汉子, 哪个愿过这三重门!”
“三重门怎么啦!人家乐意娶!一个解元郎,若是不愿还能让别人按着怎的!”
池小秋悄声道:“二姨, 什么是三重门?”
“柳安因商户多,若是家中有独女, 便要入赘或是合家,入赘能选的女婿少有好人才的,那些格外心疼女儿的,便选了合家。过这三重门,便是告知旁人,所娶的娘子仍掌娘家家业,不归入夫家,且还要签上诺书,定下各家的规矩,若是有违,便是告到官府各自判离,也是变不得的。”
她含笑道:“你放心,那诺书里头一条条,我都是看过的。”
韩玉娘未说的便是,看前,她满心害怕池小秋吃亏,看后,倒觉得钟应忱更吃些亏。
当日钟应忱将诺书与她过目后,她捏着诺书嗫嚅半日,才支支吾吾道出一句:“为…什么?”
合家的风俗本是出于无奈,更多出现在两家生意旗鼓相当想要强强联手时,才会走出的一条路子,而眼下池小秋所有,不过云桥边租得的小小一间商铺。
“不为什么,”钟应忱微笑:“她有铺子,我有她,这便够了。”
韩玉娘掐断思绪,叮嘱池小秋:“他已做到了这个份上,你以后可要收敛些脾气,不要胡闹。”
池小秋安慰她:“二姨你不要担心,我要是胡闹,钟哥也愿意跟我一起,不会怪我的。”
韩玉娘:……
明明钟应忱不在车内,她却觉得,自己还是多余。
在一片欢呼声中,凌河之上的云桥,桥头结了第二重彩门,这回守门的,是高夫人。
她戴着珠翠冠子,着大袖衫,十分庄重严整的装扮,坐在高台之上,敛容道:“贵府以何为聘?”
这一关最是好过,钟应忱准备了好几月,早已备得周全,他躬身呈上聘礼单子,不必去看,也能一样样数得明白:“院落一进一座,四季衣裳四箱,首饰头面两箱…”
池小秋听得有些心疼:“他哪挣得这么多钱,便这么都花了,多浪费啊!”
韩玉娘轻拍她:“莫要多话!这都是你的体面!”
按着之前走的流程,到这里便可过了,偏高溪午见着后面赫赫然一抬又一抬,便觉得腰酸背痛,气恨得牙痒痒。
这些可都是他帮着来回跑着选材找工匠,对花样子还得跟抬箱笼的人对接,钟应忱这人画得稿子摞起来得有半桌高,高溪午再三劝了让少抬些,这便够了,也从没见他听过。
劳累了这么久,这么能这般容他轻松过了呢?
高溪午只露了一个笑出来,钟应忱便心知不好,果然便见他挑眉刁难道:“这些物件虽说用心,却未必难得,我家里就这么一个干姑娘,总得拿些有诚意的东西来下聘罢?”
钟应忱面不改色,只掠了一眼,高溪午便觉得周身一寒。
可许多人看着,他跃跃欲试,决定将作死进行到底:“若拿不出来,这一关可难过了!”
钟应忱回首示意,随行的伙计小跑过来,呈上好几个木盒。
钟应忱一一开了:“另有柏枝一对,丝线果络子一对,鸳鸯彩缯一对,长命缕一对,皆是某亲手而制,奉与小娘子。”①店中庆哥小齐哥鬼鬼祟祟买回了许多棵万年青草,倒座房中,钟应忱跟着韩玉娘认真地在彩缯上剪下一只翅膀的形状,紫藤架下半梦半醒之中有人用丝线量着她手腕的尺寸。
他每报出一个,那些场景便挨个在池小秋脑中滑过,最后缀连成线,汇成眼前的一个个抬盒,一个个箱笼。
池小秋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哽,这一声“可”才有了新娘子的羞涩。
第二重门拦不住钟应忱,高溪午便失去了难为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三重花门结得一重比一重高,第三道门高高悬在门檐之上,装饰得五光十色,但当人群聚在巷前的时候,却都不如之前闹嚷。
钟应忱一步步登上了高台,向众人郑重深揖。
“钟某今日,请得两位老师与各位乡亲为证,送上诺书。”
大红彩绸挂得四处皆是,悬挂的灯笼,巷边的门墙都贴满了双喜字,一架架箱抬就静立在一旁,噼啪炸开的爆竹气息尚未散去,一切都点明这是一个格外热闹喜庆的时候。
钟应忱展开朱红笺时,无人出声,他在四羲书院的授业恩师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以姿容庄敬,神色肃然,将手中诺书慢慢读出。
“其一,名为嫁娶,实则合家,池家家业不入嫁妆,不归夫家,经营诸事,听由娘子,不得干涉。”
“其二,不纳旁室,不纳婢妾,爱而重之,尊而惜之。”
再往后条条框框,池小秋听得便都不大真切,可也知道,每一条都是钟应忱自己加于他身上的枷锁重律,于她,却是以名誉为凭的保证。
这个人,她没选错。
她便索性不再听下去,只是在那对簪子递上来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地便插在发髻上,大声应道:“可!”
只是几天不见,池家整个院子好似变了一个样子。她坐在自己房中,床上的帷幔换作了银红色,上面的花色却跟外面的鸳鸯蝴蝶不大一样,是散落的樱桃、葡萄、石榴、红枣、李子、青梅,花样逼真,小巧可爱,睡在里面像是身置一个果园子。
韩玉娘摸了摸帐子,笑问:“这样的百果图,你可喜欢?绣了好些时候才得的。”
她又添了一句:“我原说绣个早得贵子,偏钟哥说,若是换作了百果,你一睁眼便能瞧见,必然欢喜。”
韩玉娘今天句句都在给钟应忱说好话,明显得连池小秋都忽略不过去,见她带着些纳罕看过来,不由红着脸道:“这一时那一时,他既做得多些,我是你姨妈,自然也该大气知礼些,才不能让别人挑了错去。”
韩玉娘按了池小秋坐下:“快些净面上妆,吉时眼见便要到了!”
池小秋一时傻了眼:“什么?”
今天不是过聘礼的吗?
“这么大阵仗只过个聘礼,想什么呢!”韩玉娘翻了个白眼,恨得敲她:“快着些!”
这便要…嫁了?
池小秋懵懵懂懂,由着韩玉娘引着净面婆子进来,几人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