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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悍将-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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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必须在这个月内把嘉仪帝姬的婚事办完,时间急迫,封后、出降两样大典只能侧重其中一样。官家二话不说选择后者,以至于吕氏的封后大典竟成了大鄞有史以来最潦草的一场册封。
  这日上午,尚服局刚派人过来给容央试嫁衣,赵彭后脚就到,上下把凤冠霞帔、国色天香的美人打量一遍后,由衷道:“褚怿那日挨的五十杖,大抵是大鄞史册上最有价值的五十杖了。”
  容央白他一眼,随荼白、雪青去内殿换回常服。
  此刻尚服局的人已去,赵彭很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正斜斜坐在容央最爱的那张美人榻上品茶。
  容央也很不客气地走过去:“起开。”
  赵彭“啧”一声,腾开些位置:“马上就要做人家的夫人了,也不温柔些。”
  容央接过雪青递来的一杯茶,轻掀茶盖,眼底清冷:“你隔一日不来替他说话会死不成?”
  赵彭:“我是觉着,这位褚将军也挺可怜的。”
  容央点头:“打了那么惨的一场败仗,可不是可怜么?”
  赵彭把茶杯放下,皱着眉一摇头:“还真不是因为这个。”
  容央斜斜睨他一眼,依旧懒得搭理。
  赵彭便顾自道:“不瞒你,这两日我命人去查了褚怿的身世,才发现这外表光鲜的忠义侯府……”
  这些时日,容央没一天自在过,吕氏封后带来的烦恼自不必提,贤懿那边亦是困扰一堆。
  同是帝女,同为血脉,人生境遇云泥之别,搁谁能承受得住?
  遑论和亲之外,自己还被赐给了她钟情的郎君。
  替嫁之仇,夺夫之恨,桩桩件件清清楚楚。
  恩怨至此,如何能休?
  于是每每想起褚怿来,容央就不可遏制地感到愧怍、忐忑,又兼以深深的无奈、纠结、痛苦。
  发展到后来,便是一提此人就百爪挠心,莫名烦躁,流露的态度也就格外刻薄。
  直至此时听得忠义侯府的前尘往事,方微微一怔,特别是听到那句“自幼父母双亡”时,心头更是无端一凛。
  “云夫人去世那年,褚怿不过区区六岁,后来三年不到,其父忠义侯也在疆场上为国捐躯,正儿八经算起来,辽人和他可谓是国恨兼家仇。
  “自忠义侯殉职后,府上的二爷、三爷也相继战死疆场,阖府上下,全靠四爷褚晏一力支撑。十年前,褚怿刚满十二岁,照这年纪,大鄞的郎君都还在学堂苦读呢,可褚四爷一不做二不休,竟在出征时让褚怿披甲上马,随他一道北上抗敌,且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
  “这一回,要不是侯府里的老太君亲自求到梁太尉那儿,梁太尉又在爹爹跟前反复说情,恐怕这位褚大郎君此刻都还在北边吞风饮雪呢!”
  赵彭一气呵成,细观容央神色,柔和春晖下,少女一双纤睫微垂,眉间冷色正如雪融化。
  先皇后仙逝那年,容央和赵彭也正是六岁。
  六岁的孩子,还不太能准确而深刻地认知死亡,只是感觉一夜之间,周围布满了刺目的白幡,一眼望不到头、一走也走不到头的苍白世界里,尽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哭号。
  父亲在哭,祖母在哭,内侍宫女在哭,就连平日里最不喜欢母亲的各宫娘子们也在竭诚洒泪。
  于是她也就哭了,这样的情形,不哭太不像话。坐着哭,走两步哭,跪倒父亲身边去哭。哭到一半想起来还没到母亲那儿去哭的,于是晕头转向地找,找了一圈下来发现找不到,就又挪回父亲那儿去。
  “爹爹,嬢嬢哪?”
  六岁的褚怿在失去母亲时,会不会也是这样?
  容央心潮起伏,反应过来自己竟在与那人共情后,不由眉头一蹙,胸口突突乱跳。
  幸而荼白、雪青听得入迷,正在就着话茬跟赵彭攀谈,没有留意她的异样。
  “难怪这位褚将军总给人感觉盛气凌人,仿佛不大知礼数,原来竟是十年都没回过京城的,那倒也不奇怪了。”荼白感慨,关注点倒不在父母早亡上,而是为褚怿在容央面前不够谦卑恭敬找源头。
  赵彭看容央神色转变,心知目的已达到,多提反而弄巧成拙,遂顺着荼白的感慨道:“那是自然,自古武将本就缺乏谦谦之气,更何况这又是位在战场上长大的,那种地方,向来只认拳头,哪管你什么皇亲贵胄。”
  荼白撇眉,想着素来金尊玉贵的嘉仪殿下在褚怿面前竟无法享受往日尊荣,仍有些不大解气。
  倒是雪青道:“总归日后殿下和褚将军夫妻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些繁缛礼节,省些也无伤大雅,反更显亲密恩爱些。”
  听及日后褚怿对自己继续“盛气凌人”“不知礼数”竟还成了“亲密恩爱”,容央小脸一绷。
  这时赵彭又把话题一引,深入到这十年来褚怿的边关生活去,什么虽然“屡立奇功”,却也是“九死一生”,据说有一回倒在战场上,险些被辽人的铁蹄踏成肉浆,又据说有一回身负三箭,其中一箭扎在肩胛那儿,拔*出来时都成个肉窟窿了。
  荼白惊道:“老天,那这位爷身上得有多少道疤啊……”
  容央又是一震,小脸如被霜打,赵彭本是想借此一展褚怿雄姿,不想竟给荼白拐到这处去,知道这是容央历来憎恶害怕的,忙力挽狂澜:“军中男儿,哪个身上没几块疤?况且这单只是疤吗?那都是一道道的功勋,寻常人求都求不来!”
  荼白撇眉撇嘴,不敢苟同,容央更是濒临极限,立刻撵人:“得了,这又不是茶馆子,闲话多得跟个说书的一样。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朝中那么忙,爹爹就没给你派些差事?”
  赵彭张口结舌。
  容央:“走吧。”
  赵彭:“……”
  ※
  眨眼婚期仅剩三天,这日夜里,吕氏派来两名女官给容央做婚前教习。
  宫灯烨烨,女官王氏在外间教导陪嫁的荼白、雪青,女官李氏在内室教导帝姬本人。
  容央一袭雪白中衣并膝跪坐案前,听完最基本的为妇之道后,李氏把一方匣子打开,取出一本装潢精美的画册呈上。
  容央翻开来一看之后,大惊失色。
  李氏见怪不怪,继续声情并茂,一丝不苟。
  容央盯着那一页页从眼前翻过的画面,眼睛大得能从眶里砸出——果然言语再怎么绘声绘色,也难敌活色生香的图像生动逼人。
  手一掖,容央把“虎步”那页压住,李氏耳聪目明,立刻解释:“所谓‘虎步’,即如虎走时交合,女取胸膝卧位,男跪其后交,可百病不生,男体益盛……”
  容央眼盯着画上人物,联想到褚怿那锐亮的眼、宽阔的肩、修长的腿……耳边蓦然如有虎啸。
  再一想他身体上那些可怖的疤痕。
  容央探手往袖里摸去。
  果然,全是一层层的鸡皮了。


第15章 、大婚
  四月二十三日,宜祈福,采纳,嫁娶。
  卯时一刻,褚怿珠冠凫舄,衣锦佩玉,自忠义侯府前打马往和宁门而去。
  张灯结彩的侯府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地站着大小家眷,远近亲戚,文老太君拄着鸠杖往马背上轩眉朗目的孙儿端详,小声慰问:“屁股不疼了吧?”
  “……”褚怿黑着脸,握着缰绳朝下扯唇,“托奶奶的福,结实得很。”
  “那便好,那便好。”老太太恢复昔日神采,眉开眼笑,“今晚的洞房不愁啦。”
  “……”
  一记马嘶伴着爆竹声炸开人潮,色彩鲜盛的迎亲仪仗在内侍引领下往前行去,天还没有亮透,雾蒙蒙的大街上已是人头攒动,鼓乐喧天。
  褚怿眉目沉定,静静驱马走过。
  依照大鄞尚主礼仪,驸马都尉入宫前,得先抵达和宁门换上繁复的官服,从头到脚彻底拾掇一番之后,再上马往东华门走。
  褚怿在边疆磋磨十年,早不是当年那个矩步方行、彬彬知礼的褚大郎君,对宫中这套繁文缛节实在有点不胜其烦。
  耐着性子给大小内侍们折腾近一个时辰后,眉间就开始流露倦色,前往东华门路上,一个哈欠险些脱口。
  马下的内侍眼尖,因担心稍后出错,忙给驸马爷唠嗑提神:“驸马爷昨夜没睡好么?”
  褚怿绷着脸,尽量提起几分精神来,不及答,那内侍又道:“可是想着大婚,心里紧张了些?”
  褚怿无言以对,点头:“是,紧张得很。”
  内侍体恤地一笑,立刻开始开解,什么皇家规矩向来如此,什么礼仪之多,乃情意之重……褚怿薄唇一抿,定定望着长街尽头,开始神游天外。
  一炷香后,迎亲队伍在肃穆庄严的东华门前驻足。
  掌事捧着作聘的大雁上前,褚怿下马,扭扭脖子提了几分神后,跟着礼直官阔步往大内迈去。
  ※
  辰时一刻,玉芙殿。
  吕皇后把梳篦搁回镜台,看荼白把九翚四凤冠给嘉仪帝姬戴上。
  灿烂晨晖洒入窗柩,在少女薄瓷一样细腻的皮肤上镀上一层柔光,雪青弯腰,给嘉仪最后点一点唇脂,满意一笑:“殿下,妥了。”
  荼白自衣架上取来五彩翚纹翟衣兼大袖霞帔,容央起身,展开双臂。礼服上身,映衬衔珠点翠的凤冠,明眸丹唇的少女灿如春华,美艳不可方物。
  吕皇后道:“莺莺果然国色天香。”
  “莺莺”是嘉仪帝姬的乳名,自齐皇后仙逝,宫中已有很多年没有妇人这样唤过她了。
  容央微微怔忡,回神后,胸口一涩。
  吕皇后目中蕴笑,温柔敦厚地站在窗前,凤冠,祎衣。
  应该是错觉,这一刻,竟然连嘉仪帝姬都开始觉得她和先后相像。
  而越相像,那种道不明的惘然、抵触就越嚣张。
  容央垂眸:“皇后娘娘谬赞。”
  吕皇后听着那声“皇后娘娘”,眸底黯然一刹而逝。
  此时有女官自外来传话:“禀娘娘、殿下,吉时已到,驸马爷在殿外候着了。”
  ※
  金辉如泄,衔珠坠玉的华盖如云耸立。
  大殿前,仪仗、行幕、步障一丝不苟,数百名紫衫卷脚幞头的天武官抬着檐床整齐肃立,往后是衣鬓鲜亮、眉花眼笑的宫嫔数十。
  仪仗中间,红罗销金掌扇重重叠叠,一座金铜檐子四维垂珠帘,白藤间花,神闲气定地等在那儿,正是恭候帝姬驾临的凤辇。
  褚怿在礼直官身后驻足,视线往那辇上一落。
  此时,内侍的一声通传响彻禁廷。
  褚怿展眼,红墙如画卷铺开,流动青瓦下,一人嫁衣曳地,珠履生莲,在皇后亲扶下款步走下玉阶。
  褚怿视线上移。
  鼓吹喧阗,天地熠熠,她走在喧嚣中、鲜盛里,团扇遮面,鲜眉灿眼。
  脑海里突然很不合时宜地响起一句话
  “天生丽质的嘉仪帝姬就是年老色衰了,也一样是大鄞男儿心中的洛神,愿意矢忠不二,一心相待的翩翩公子,只会多,不会少。”
  僵直一大早的唇角终于绽了丝浅浅笑意,褚怿凝眸又细看,承认,她的确是般般入画,洛神风华。
  长腿一迈,褚怿阔步走入仪仗,穿过层层翠幕,在那一座金铜檐子前驻足。
  下一刻,伸手扶帝姬上辇。
  帝姬侧目。
  男人手臂修长,一看就很粗粝的掌心摊在面前,往上,是大红官袍上精细的织金暗纹,映着日照,雀跃如湖中金鲤。
  目光止不住地再度上移,对上一双黑而深的眼。
  那眼底有一丝十分细微的、不同往日的笑意。
  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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