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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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现在更不能转身逃走。特别是在听韩倬说明了背后相关利害之后,更不能表现出丁点儿的犹豫。
不肯为家族利益牺牲的后辈,必然会被整个家族抛弃。而没有了背后的家族,他也必将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家祖父以为,授田策,可一举奠定我大辽国百年之基!”韩倬的声音忽然又从白毛风中透了过来,很清楚,却没有一丝作为人类的温度。“此番外出历练,家祖父也曾经叮嘱,若是遇到蓟州韩氏的子弟,务必全力结交。你我两家虽然不是同宗,但彼此之间,血脉相隔也不会太远!”
“鬼才愿意跟你们这些没人味儿的家伙攀亲!”韩德馨在肚子里破口大骂,脸上,却不得不露出几分受宠若惊,拱起发僵的双手,大声说道:“能跟时时聆听世兄教诲,乃小弟三生之幸。世兄在上,小弟这厢有礼了!”
朔风将他嘴里吐出的白烟冲散,与风中的雪粒子一起,在周围飘飘荡荡。韩倬看不清他的面孔,却能隐约感觉到他话语中的悻然。因此,先拱手还了个平辈之礼,随后大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你我二人年相若,才能见识也相类似,并且贤弟还比愚兄多出数年行伍经验,愚兄哪敢在贤弟面前提‘教诲’两个字。不过是将心中所想坦诚相告,以求能和贤弟探讨一番而已。贤弟若是不赞同,尽管当面驳斥。愚兄必洗耳恭听。‘教诲’两个字,可是万万不敢当!,”
“世兄,世兄——说得都对!”韩德馨一开口,又被朔风将声音吹得断断续续。“战场外,战场之外此刻的确是风云莫测。身为,身为晚辈,此刻,此刻即便不能为家族出力,至少,至少不能再给家族增添任何麻烦!”
“不愧是左仆射的后人,贤弟此言甚善!”韩倬在白毛风中,大笑着抚掌。貂裘的下摆和袖子飘飘荡荡,浑然不似身在人间。“愚兄再多问一句,贤弟以为,这天下气运,在塞上还是在中原?”
“当然是在塞上!”耶律赤犬忽然插了一句,顶着满脑袋的雪粒子,就像一只刚刚被冻醒的狗熊。“我大辽之国运,刘汉怎么比得起?”
刚刚其弟弟和韩倬之间的对话,他一句都没听懂。但身为耶律氏的子弟,他却坚信大辽国的未来一片光明。区区刘汉算什么?把再往南的李唐、马楚、孟蜀加起来,都不够大辽国铁骑倾力一踏。只是大辽国刚刚换了新皇帝,还没腾出功夫来南征而已。(注2)
“短短三十年里,中原换了三个朝廷。每一个,都不是我大辽的敌手。而我大辽,最近三十年来,国力却蒸蒸日上!照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九州将重归一统。锦绣山河,将插满我大辽之旗。”知道对方不会无的放矢,韩德馨非常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才大声回应。
“善!愚兄也对此,深信不疑!”韩倬大声附和,从貂裘的袖子里伸出一只玉石般的右手,在白毛风中指点江山,“我大辽政令通达,上下齐心,百姓安居乐业!而令叔父的授田策,则将胡汉之间的藩篱,一举撕了个粉碎。凭此良策,胡汉之间,差别必将越来越小。二十年内,大辽就必将不再只是契丹人的大辽。天下气运和正朔,也必将北移。贤弟,你我之辈,不趁此良机建功立业,更待何时?”(注3)
注1:商鞅、晁错,二人都是改革家,都因为触动了旧势力的利益,最后惨遭横死。
注2:刘汉,即后汉。辽国人不认为刘知远有资格继承汉高祖的国号,所以称其为刘汉。南唐被成为李唐,南楚被称为马楚,后蜀被成为孟蜀,跟此一个道理。
注3:纵观历史,凡能成为大汉奸者,通常皆为聪明睿智之辈。秦桧如此,汪精卫亦如此。只是他的聪明,却只谋了一家之福。脚下所踏,却是千家万户的累累白骨。
第七章 劲草(八)
大辽的国力蒸蒸日上,而中原北方地区已经连续换了三个朝廷,江南还有四五个国家,俱是一蟹不如一蟹!
大辽百姓日子过得安稳,而中原各国的百姓却是朝不保夕。
大辽眼下虽然以契丹人为贵,除了两个韩家之外,‘汉臣不得与闻军国要事!’但随着“授田令”下,契丹人与汉人之间的界限,必将越来越模糊……
当契丹人与其他各族不再泾渭分明之时,大辽国就不再只是契丹人的大辽。而是名副其实的天下正朔!
都说时势造英雄,事实上,要成为英雄,就必然要懂得把握利用时势。
既然此刻和此后若干年,气运俱在大辽而不在中原。身在大辽的“有识之士”不豁出去搏上一回,更待何时?
搏成了,就是开国功臣,名标凌烟。
数百年后,人们只会记得王猛功盖诸葛,谁会在乎前秦也是五胡之一,曾杀得中原各地血流成河?(注1)
聪明人都擅长权衡利弊,韩德馨无疑是当今幽州最聪明的几个年青人之一。
聪明人的勇气,往往也会与他所能看到的收益成正比。
当想到大辽必将成为天下正朔,一统九州,自己侧身期间是何等之幸时,四下里的风雪立刻好像就变小了,白毛风也不再冷得直扎骨髓。
“多谢世兄点拨!”狠狠揉了几下脸上的冻疮,他拱起手,挺直了身体说道。眼神、表情和动作,都是无比的郑重。
这回,韩倬没再跟他多客气。先是挺直了身体受了他的礼,然后又笑着补充道:“贤弟高才,有些事情其实不必愚兄多嘴,你自己早晚都能看得清楚。只是愚兄比你痴长几岁,又侥幸占了旁观者的便宜罢了。马将军先前立功心切,没仔细了解对手详情。幸好有你在,咱们现在过去提醒他一声还来得及!”
“愿听世兄吩咐!”既然已经打定的主意要搏一回,韩德馨也就不计较先前所受到的冷遇了,点点头,大声表态。
“你们哥俩且随我来!”事关生死,记室参军韩倬不多啰嗦,跟耶律赤犬和韩德馨两兄弟招了招手,直接带着二人赶往队伍的正前方。
队伍的正前方,副都指挥使马延煦,此刻正为自家先前过分低估了任务的难度而发愁。见韩倬带着耶律赤犬和韩德馨两兄弟前来帮忙,心中大喜。赶紧摆出一幅礼贤下士的面孔,请三位帮忙者给自己指点迷津。
“关键是别再让他们打了伏击!咱们对这一带地形不熟,雪又下个没完!”耶律赤犬并不擅长军略,只能根据自家战败的教训,如实总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眼下最难的是,我等对李家寨的实力毫无了解,只知道他们半年前还是一群结寨自保的乡勇。其他武备、训练、军心、士气,寨墙高矮等方面,都两眼一抹黑。”韩德馨倒是很尽职,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补充。“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尽快赶到李家寨,而是想办法找一些当地的官吏和百姓,从他们嘴里了解对手的详情。”
“既然半年前还是乡勇,经历的战事就不会太多!”韩倬眼光比其他两人高了不止一点半点,立刻从韩德馨所提供的消息中,找出了对手的一处重要破绽。“兵器、铠甲之类,都相对容易补充,但战场经验,却必须一步步来。缺乏经验,则其韧性就难免不足。打顺风仗可以,万一受到些挫折,便会士气大降。所以,我等不必急于求胜,稳扎稳打,反到更容易拖垮他们!”
……
三个出主意的人当中,有两个原本就并非等闲之辈。马延煦自己能一路做到军一级的都指挥使,自然也堪称兵法精通。因此商量了片刻之后,还真给他们商量出一条非常恰当的策略来!那就是,“放慢脚步,远派斥候,保存体力,稳中求胜”。同时派人去联络附近的“朋友”,让后者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还甭说,当真正把李家寨众乡勇当作可与自家实力相提并论的对手之后,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不到两个时辰,撒到大队人马周围五里之外的斥候,就跟一小股来历不明的队伍,爆发了一场遭遇战。凭借娴熟的武艺和丰富的厮杀经验,幽州军斥候很快就击败了这股从雪地里突然冒出来的敌人,自己所付出的代价,却不到对方所留下尸体总数的一半儿。只是因为天色迅速转暗和地形不熟等原因,才很遗憾地未能将这支敌军全歼。
当天夜里,马延煦又亲自带队,粉碎了敌军的劫营企图。自身伤亡不到三十,却令对手在营外的雪地里,又留下了四十余具尸体。随后的几天,四个营头的幽州军,以每天不到三十里的速度缓缓前推,每走五里左右就休息一次。始终让将士们保持着充足的体力,沿途警戒也越盯越紧。结果自然是赏心悦目,非但在几次斥候战中,都力压对方一头。还连续两次提前发现了对方的所布置的陷阱,令其根本未来得及发动,就自行土崩瓦解。
如是又过了两天,李家寨方面找不到可乘之机,就只好放弃了沿途偷袭的念头,把斥候的伏兵都撤回了山寨中,准备凭险固守。而大辽国分散在定州各地的“朋友”,也偷偷地派遣家丁,将李家寨那边的虚实,源源不断地送到了马延煦的面前。
“小小的一个军寨,乡勇竟然有九百多,真是穷兵黩武!”拿着对手的详细情报,马延煦等人喜出望外,一边命令将士们提高行军速度,一边在马背上大声探讨。
“果然后边有郭家雀儿的支持,怪不得铠甲兵器,都不输于义武军!”
“还有太行山的山贼跟他们狼狈为奸。这个倒是需要小心,不过可以告知临近的打草谷的渤海军,请他们帮忙威慑太行山贼所盘踞的那几个寨子,使群贼不敢轻举妄动。”
“寨墙只有两丈左右,宽不到三尺,终究是一伙农民,三尺宽的寨墙能顶什么用?”
……
越是了解对手的情况,众幽州将士越是对胜利充满了信心。近二十年来,堂堂正正而战,在同等兵力情况下,除了契丹人之外,幽州军还真没怕过谁。可李家寨那群土鳖,又怎么能跟契丹人相提并论?先前之所以能侥幸取胜,不过是凭着其主将对地形的熟悉,外加打了别人一个出其不意而已。
“呜呜——”前方有几个黑影,狂奔而回,一边跑,一边将牛角号拼命地吹响。
“怎么回事?”马延煦迅速停止对敌情的讨论,抬起头,朝着警报起处正前方眺望。
吹角示警的,是自家所派出去的斥候。因为下坡地形和积雪的关系,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一路向下,在身背后,留下了数道纯白色的烟尘。
“那边,看那边,山顶,山顶——”有人于他耳畔大声叫嚷,却是耶律赤犬。此子眼神好,第一个发现了前方三里之外的山梁上,有一段颜色不对,用手指着那里,不停地提醒。
“山顶怎么了!你别一惊一乍的!斥候还没到呢,当心干扰了马将军的判断!”担心自家哥哥被马延煦迁怒,韩德馨抢先一步开口喝斥。
然而,他的目光,却很快就被冻结在了耶律赤犬的手指头尖儿上。
不只是他一个,副都指挥使马延煦、记室参军韩倬,以及周围的幕僚和各级军官,视线全都落在了耶律赤犬手指方向,眼睛一眨不眨,嘴巴张大得可以直接塞进一颗个鹅蛋!
原本应该被积雪覆盖,高低起伏的山脊上,突兀地出现了一道巍峨的城墙。
绵延数里,肉眼看不到头,被冬日的阳光一照,通体呈亮蓝色,绚丽夺目!
注1: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