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辑)-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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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是基因组合吗?被大肆吹捧的人类的基因组合?是这些基因组合界定了人这种动物?我不这么看,遗传因子也在不断地增删,没有其他不断发生的生理变化,基因组合怎能造就人。谁能说哪个人不是工程的产物?也许某个人得到过以前从未有过的基因,生成了他从不可能产生的某种物质。
那么他从哪儿得到的这个基因呢?也许从某种菌类,或者是一头绵羊,也有可能是一只蠕虫吧。
你知道我的问题所在了。不搞清楚它属什么种类,就不能确定它的位置。如果我是条蠕虫,那就作虫吧。可我却想做人。人类总是要去踩虫子(如今他们分离虫子的基因),而不做别的。
希拉·东尼说我不必去钻这个牛角尖。我所担心的事情不但毫无现实意义,也已经有点落伍了。分类学是时代的一个错误。有了生物工程,生物物种之间的区别已经是个历史上的陈腐观念了。
实际上,她再一次为我的思维水平上升到的高度所震住了,她鼓励我继续思考下去。
这真是正中下怀(我在想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
“你确实在想什么,”希拉·东尼高深莫测地说,“但不是你前面所指的。”
然后她说:“你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让我来告诉你。你身上有19,099个新杆状线虫的基因和7,044个人属智慧的基因。把异体同型的组合计算在内,你的61.8%是虫子,38.2%是人,不是大概,而是十分精确的数字。”
某种程度上说这个消息似乎并无太大帮助。
“我告诉你这个,是因为不管你把自己叫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她解释道,“你认为自己适合什么样的位置都无所谓。那些其实是主观的,而主观只会导致不正确的认识,重要的是你到底是什么,你,你自己。” ’
有礼貌地,我表达了启己不敢苟同的想法。孤立不是自然的存在方式,你是什么取决于你和谁在一起。区别于他人的特征并不是无关紧要的。有些人声称他们这么说,是因为他们没被别人踩过,或者踩得不够。
“可怜的蠕虫,”她说, “你曾被虐待过吗?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我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公平?”
她很无奈地笑了笑,“为什么?因为公平这种本能在我们身上不够强烈,也许我们该为它做点什么,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应该增强这种本能吗?我们应该研究和发展正义基因吗?’’
这时我的脑袋开始晕眩,我不知道该思考什么。
她宽慰我,让我不要有太重的包袱,“放松,想想好的一面。你所感受到的这种义愤正是人类所特有的啊。”
“真的吗?”
“哦,是的。千真万确。你应该为这个高兴。”
真是难为情,这确实让我高兴了。
“还难为情?早熟的小东西,你又让我震惊了。”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沉了下去,好像在跟她的心说话。
“我可怜的小东西。”
我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我想交配。把自己和另一个身体紧紧裹在一起,去感受她渗出的盐分和粗俗的体液,去感受她皮肤上的新鲜黏土。我想和她纠缠在一起,结成一团,缠绕,扭曲。这种冲动近乎无法抗拒,我整个兴奋起来,好像另一条线虫就在附近,在呼唤我,用它的歌声向我求欢。
希拉·东尼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这儿没有其他蠕虫了。这是一种幻觉,错觉,她觉得这是由一种想通过生育的方式延续蠕虫后代的本能所引起的。这种本能是在物种变种中想存活下来的不由自主的自然机制。她估计是这样;我原本是虫,后来成了人,现在虫子的本能反扑日来了。她觉得这很有趣,如果不是好奇,那就是我的蠕虫特性仍然十分强烈。
“我希望它不那么强烈。”她说道。
如果是指我现在的感受,我真希望它不那么强烈。渴望不可能得到(甚至不存在)的东西看起来如同渴望死亡那么难受。这种感受对于蠕虫来说可是不熟悉的。
“看起来你的低级结构不愿接受高级结构的开导,好像你原有的大脑正在反叛。”
我很抱歉,看起来是这样一种状况。我并不想反叛什么。也许我体液的PH值需要调整一下了。也许我需要一些药物来让我平静下来。
“不,”她说道,“让我们等等,看看会发生什么。”
等?让我如此痛苦,全身抽搐,感觉自己像个傻瓜?就在我如此渴望得到解脱,如此痛苦地呻吟的时刻?
当然,我们必须等。想其他的方法是愚蠢的,科学总是从观察开始的,而希拉·东尼是一位科学家。我们会一起等,我们三个,造就了我的这个女人,我,加上那条不存在的蠕虫。
进一步思考下去(我只能思考,这是我每天的运动,我的工作,我的游戏,我的全部),我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人之所以别于其他动物,就在于她会独自切碎另一种动物来做研究,她会为了某些东西高高兴兴分解另一种动物,却不是仅仅为了把它作为一顿美餐。
希拉·东尼同意说我也许是对的。不过我的理论只是猜测,而她对猜测没多大兴趣。
但我却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很感兴趣,“这就是为什么造我的理由吗?就像那样?”
她是不会回答我的,只会把问题抛还给我,“你希望是那样吗?”
我体内的人的个性,我必须承认,非常好奇。而虫的个性,很明显,是漠不关心的。
“我是有着两种心智的动物。”我说。
这对她来说没什么新鲜的。“你当然有两种,有什么不对吗?”
“什么?”
“两种心智,两种意识同时存在于你的身上。”
有时即使是一种都让人受不了。可大多时候,这两者却相安无事,相反,两种意识就像是我的本性。我“生”来就这样。如果我不是这样倒是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了。
那么这就是造我的理由了,我思忖着。为了让两个物种更接近,来证明两个物种是能同心协力,共同合作的。
“高尚的想法。”希拉·东尼说。
这个词让我整个脊梁都凉透了(其实我并没有脊梁),“高尚”的想法也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奖赏”。
“但事实却不如你所想像的那般高尚。”她不祥地加了一句,然后是长时间的停顿。
终于,她往下说了下去,“告诉你为什么我们造你,”她说,“因为那就是我们做的事,我们人类。我们创造新的东西,然后研究它们,完了之后,如果有必要就再做一遍,做得更好一些。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生活在这地球上的原因,为了创造。”
“做人就是这样吗?”
“这只是一部分,最好的一部分。”
“那么我也一定要成为人,希拉·东尼,我也想创造。”
“是吗,小可怜虫。”听起来她被逗乐了,可马上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久她又开口了,这会儿她的声音完全不同了:低缓,带着忏悔。 。
“你想知道找们为什么造你吗?”
我提醒她她已经告诉过我了,就在刚才,怎么忘了吗?
“不,”她摇头,“那不是真正的原因,不是真相。”
到底有多少真相,我怀疑。
“因为我们有设备和技术,因为有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不是问这个实验是否值得去做,是否有研究价值,不是这样的问题,而是问我们能做得出来吗?这才是我们造你的真正理由,因为我们要证明我们能。”
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很有负疚感,我不明白为什么。· “你恨我吗?”她问我。
我告诉她不。我很感激她造了我,制造别人看来确实是人的本性。
“某些人很讨厌这个。他们会说,我们能做,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去做。他们说科学应该有更高的道德准则来支配,而不是单纯的好奇心。”
“那么你自己怎么看?”
“我认为他们不懂什么是科学。好奇是人的天性,没有理由,没有道理。这是大脑的一种需求,一种趋向性,就像植物总是向着太阳,向着光亮。”
她提到的这种趋光性让我为之一震。通常来说,蠕虫总是避开阳光,因为这让我们很容易成为捕食的对象,而且阳光会把我们烤焦。但现在我有一点儿不一样的感觉。我想见见太阳,我现在对阳光非常好奇。
希拉·东尼对科学的辩护还没完,“科学是一种自然力量,和道德无关。科学的进行总是不受道德准绳的约束,顾不得礼仪的周到,甚至有时顾不上体面。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它看起来丑恶,会伤害别人的原因。”
我忙告诉她我并未受伤害。
“小东西,”她说着,用一种甜蜜但略带尖刻的声音,“那么固执,任何进步都是有代价的,科学的恩赐总是很伤人。”
传说中的蛇怪,真的有吗?不。
狮身人面的动物存在吗?当然不存在。
人身牛头怪物?得了吧。
牧羊神?那半人半羊的四脚神?那是不可能的。
所有这些人首动物身的怪物,所有这些蛇发女怪、怪兽、人鱼,统统都是臆造出来的。
那么天使呢?那些小小的金色的,有着圆圆的面颊成天愉快地飞翔在空中的如苍蝇似的东西—一说点真事儿吧。真要有的话,天使们非吓死不可,害怕那些小得可怜的翅膀再也托不起他们。
只有我是真实的。由36,143个基因组成。最重要的事先说(女士,我是亚当),我是真正神的下凡,我是人类的骄傲,自然的馈赠,我是让人不可思议的动物。
希拉·东尼告诉我我们正面临着一个棘手的问题。就目前的状况我会活不下去,因为我的身体再也负担不了我的大脑,我们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选择,太棒了,我还从未做过什么选择呢。
“一种是我们分离你的身体和大脑。”
“分离?”
“修剪修剪,”她说,“然后我们更仔细地检查它们。”
“有多仔细?’’
“非常仔细,”她告诉我,“一层一层,一个细胞一个细胞,一条神经一条神经。”
“你要解剖我?”
“对,确实是那样。”
“会痛吗?”
“你有哪儿痛过吗?”
她说对了,从没有过,但是说不清什么原因,我现在好像感觉很痛。
“你不会的,”她肯定地说,“你是感知不到痛苦的。”
“不会?我感受到的这突如其来的悲惨的命运,对正在逼近的死亡的恐惧……这些不会让人痛苦吗?它们难道不让人遭罪吗?”
她犹豫了,好像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好像她也像我一样,可能也不是单纯的一种动物,好像也有不止一种想法。我怀疑。有可能吗?她也可能会承受一些痛苦吗?
她承认这可能会是一种牺牲,她可能会失去我。
我也会失去她的。但最重要的,我会失去我自己。
“傻虫虫,你不会的。你不会记得任何事情,你的语言和记忆都会消失的。”
“那么你呢?你会消失吗?”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我也会消失。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我自己有一天也会离开这世界。死亡是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做人的一部分。在某些时候也许不会,但很快也许某天我们就不得不面对它,就像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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