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辑)-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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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安息着尤雷克·雷茨,
无论在战斗岁月或和平时期
他报效祖国,鞠躬尽瘁。
尤雷克·鲁茨,我亲爱的丈夫。
这几句不是我试写的各种墓志铭中最好的一种,但已是最好之一。尽管反复研读那些杂记寻找灵感,可总是失之交臂。
1943年,尤雷克·鲁茨是一名陆军航空部队的飞行员,时年21岁,他首次把P…63响尾蛇王战斗机降落在费尔班克外面的拉德机场。他是运送美国租赁给苏联的战斗机的十几个飞行员之一。这些飞机要穿越西伯利亚交给反法西斯战争中的亲密盟友斯大林。弗尔班克是个中转站,苏联飞行员从那里把飞机接走。每次执行任务,尤雷克·鲁茨在返回蒙大拿州大瀑布城去驾驶另一架飞机之前,在费尔班克只能停留一两天。不过,在他对费尔班克镇短短的20多次造访过程中,他爱上了这个镇及其周围并不惹人喜爱的景色。
战争后期,他遇上了驻在塞拉利昂的在英国皇家空军哨所服役的一个护士,艾玛·肖克洛克特。虽然这次他们的邂逅是短暂的,但他们一见钟情。战后他们结成了夫妇,她便随他来到了冰冻的北国。
尤雷克·鲁茨——干什么会什么。
同什么人都能交上朋友。
在社区里样样事情都带头。
我的亲爱的丈夫——尤雷克·鲁茨。
尤雷克·鲁茨夫妇很快就同20世纪中叶的费尔班克粗犷而乐于接纳外人的社会各界磨合得相当好。在那个年月中,到那个地方去居住要有很大的勇气,要愿意去抓住各种诚实的机会,要摒弃阶级和社会地位的限制,要对你所见到的每一个热血志士伸出你的友谊之手。(我常常有这样一种愿望:我要是在20世纪40年代来费尔班克镇居住该有多好!而不是于1973年赤手空拳又心存贪欲地来到这里。)他们夫妇俩先后辛辛苦苦地当过矿区看门工,开过路边旅店,烤过面包,干过外科护士,做过土地丈量员以及军营大厨。他们干的最长的活是开采金矿,他们甘冒风险买进一片凸出在北极圈中的土地办起了自己的企业。而支持他们度过艰难岁月的乃是尤雷克·鲁茨充当飞机驾驶员。一名好飞行员在阿拉斯加总会有活干的,因为在阿拉斯加小型飞机就像在曼哈顿的出租汽车那样,司空见惯。
有一样东西我在他们的信件中、剪报中、照片中从未见到过——孩子。很显然,他们从未生育过孩子。
12月初,艾玛·鲁茨打电话来向我了解进展情况,我既如释重负又颇感惶恐。之所以如释重负,正如我所担心的那样,此项差使占据了我的全部身心,把我所有业余时间都占了去,我把好几个有望写好的短篇小说给拖了下来,因为我的心思除了墓志铭以外,写什么都静不下来,连我白天干的那份本职工作也有了疏漏之处。
惶恐不安是因为即便我已经竭尽全力,我还是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尽管情况如此,我还是听了艾玛·鲁茨的劝说,当晚带上我认为比较满意的10种供挑选的草稿去面见她。
她在读稿时我盯着她的脸色看,我想知道我能得几分。我们两人坐在他们舒适的客厅里,没有装饰的木条墙上染上一抹金色的亮光,空气中飘浮着木柴燃烧散发的烟香味。尤雷克·鲁茨被架在轮椅上,置于铸铁火炉边上。此次与上次见面相比,情况已坏多了。他体重大减,皮肤没有血色,皱巴巴地包着一身骨头,连呼吸也显得很困难。在我这个不懂医道的外行人看来,他已病得非住院不可了。
艾玛·鲁茨读完我的手稿,透过镜片斜着眼朝我看。我立即明白,我这5个月时光算是白费了,那1000元佣金我一分也拿不到了。我内心很苦。
“对不起,可我已尽了最大努力了。你还有时间雇佣他人去写。”我本来想说你去雇一个真正的作家去写。
“不,不必,”她回答,“这些东西是不错的开头。不过就差那么一点点,少了某种东西。”
“我懂,我懂!但是,少了什么呢?”
“嘘,”她拍着我的手说,“都是我不对,我早就应该把一切都对你说了。”她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笔记本,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我丈夫是个有精神信仰的人,是个有独特想法的人。他以前常对我说,他要一个人驾一架小飞机高高地直上云霄,那时该有多么宁静,该有多少美妙的想法如同祝福一样涌入他的脑海。我丈夫从不信仰有组织的宗教;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有着自己的信仰。”她翻开笔记本,指着卷曲的一页中的一段话让我看。这是尤雷克·鲁茨用钢笔写的,字体粗壮,字迹清晰:
名字中有什么?名即人也。名是人类最早的重大发现,比发现火还早。有了物名,我们就可以谈论事物不必用手指着实物,当然物名还有更多的用途。一个名会有助于物体的存在和流传下去。举一个例子来说,有了一个名字,我们可以把一个婴孩的灵魂与其肉体紧紧地连在一起,让两者永远相伴。同时,有了名字可以让我们的祖先在他们死后不至于流落他乡。你想想,古代的军阀为何网罗那么多帮凶并去征服他们的帝国?为了好玩?为了谋利?都不是。为了荣耀?基本上也不是。为了留名百世,那才是真正目的所在。他们深知,只要人们口中说出他们的名字,不论是出于恐惧还是爱戴,他们一概无所谓,他们知道那便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亡故。哪怕是遗臭万年,他的名字便会在时间的长廊中占有一席之地。亚历山大、康士坦丁、泰摩兰(即帖木儿——译者注)、成吉思汗。他们的军队早已化为尘埃,而他们的名字只要地球上有人活着就会代代相传。
也正因为此,画家才作画,作家才写作。医生为什么去发现新的疾病?不是为了治好这病,而是为了以他们的姓氏来命名。帕金森氏症、阿耳茨海默氏症(即老年痴呆病——译者注)!!!
像这样的记述一连好多页:中国人拜祭祖宗,地名政治学,探险家及不怕死者的真正追求目标,一个懒汉如何谋害了一个名人使自己的名字四处传扬等。在我阅读过程中,艾玛·鲁莰告退去煮可可饮料了。
我现在要谈论的是真正的永垂不朽,关于人死后其意识存留问题。一个人的灵魂经历全部的生物降解过程大约要1000年,因为人的灵魂是由3个最具韧性、最耐久的力量因素所构成:爱情、希望和记忆。死后,灵魂就与新的体验无缘了,它对这个世界就没有了眼睛和耳朵,所以它安眠了,梦想着生命。它把梦想与生命本身混为一谈。但是,梦想对灵魂有破坏作用!梦想,如同流水,会渗入灵魂的核心部位,使之产生裂痕,把它摧毁!首先是我们的肉体死亡,然后是我们的灵魂在梦中逃逸。这便是我们大家的命运。除非我们学会留名的秘密。
我的阅读因拜伦·布思泰特尔的到来而中断。他是挖井人,很明显他还兼任尤雷克·鲁茨的男看护一职。今天是给尤雷克·鲁茨洗澡的日子。拜伦拖来一把椅子坐到尤雷克·鲁茨的身边,用电动剃须刀给他剪去胡子楂。他与他的老朋友不断地逗弄着,当然只是一方在说话,而另一方——尤雷克·鲁茨只会吱吱咯咯喊叫几声,或喃喃说些胡话。拜伦则朝着他大声发笑,我猜想,他是绕过对方有病的大脑直接同他的灵魂在交流。
人活着,你的名字就是人们抓住你的把柄,只要这人熟识你,他就会使用或滥用你的名字。人死后,你的名字就是你与人的唯一联系,就像用一根绳子缚住一个睡梦中的人的一个脚趾,多拉它几下,我们会把你弄醒!也就是这样,你的睡着了的灵魂会被有害的梦所惊醒。
像亚伯拉罕·林肯和阿道夫·希特勒这类人从未真正地死亡,因为在某个时刻,他们的名字常挂在千百万人的嘴上,今后世世代代仍会如此。他们像你我一样都是活生生的,在他们的坟墓里游荡,为晚间新闻感到好笑或生气。“原来如此,”我对在我身旁焦急等待我的反应的艾玛说,“原来如此。”
“可能真是这么回事,”她说,“为什么不呢?”
我盯着她看一眼:“你相信吗?”
“我信不信不重要。他相信。”
“那么说我短短的四行墓志铭是要让他的名字挂在千百万人的嘴上?而且世世代代相传下去?”
“仅仅是个开端。我们没法给他造一个功德坊,对吗?”她感到有点窘。拜伦凑过来,把一只手放在她肩上。
“算我一个,我信,”他说,“我对那里面每句话都信。尤雷克·鲁茨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人。”
艾玛·鲁茨说:“你写的墓志铭虽然重要,但仅是庞大计划中的一个小的组成部分。说真的,马鲁塞克先生,我原以为你在本镇工作中会听人说起这项计划。‘边疆阿拉斯加航空博物馆’,听说过吗?”
航空博物馆。现在经她一提,我记得曾听说航空博物馆董事会对目前在阿拉斯加所租用的地块很不满意。租期将满,他们拟迁新址。
“尤雷克·鲁茨是这个博物馆的创始人之一,”艾玛说,“他还是董事会成员。我们正主动把我们的简易机场捐出去,连同20英亩的地皮无偿献出去,作为新博物馆的永久馆址。”
啊哈,我想,新博物馆、一车车旅游者,还有那特大型的墓碑极具战略意义地矗立在中心部位。“那便是你探测永久冻土层的原因所在?”我问拜伦,“为造房子选址?”
“不是的。”他说。
我朝艾玛看,听她说:“我们打算把我丈夫的大脑和灵魂一起保存下来,直到医学发展到能治好他的各种病。”我一定显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她似乎对此感到失望,“真是的,马鲁塞克先生,我想我没有必要向你作详细解释。毫微技术,以DNA组合重新造出躯体,你不是在你的作品中这样写的吗?”
“不错,我这样写。但是,我写的是科幻小说。毫微技术的应用尚要等几十年、半个世纪或更长一些时间。”我现在不但被搞糊涂了,还有点儿紧张,“说确切点,我们现在讨论什么问题?”
“嗨,当然是人体冷冻学。”
“呀,人体冷冻学!”我接上话,舒了一口气。
暂且不论尤雷克·鲁茨有关名字的秘密效应具有神秘宗教意义的文字,这场餐桌旁的谈话进行到这个地步已经让我感到有点荒诞无稽了。现在让我高兴的是,话题已转到较为实在的方面来了,例如把尸体冻在盛着液氮的密封罐中。
“这样说来,尤雷克·鲁茨是一名伊斯兰教徒?”我说,“你原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此时本应该把他送到亚利桑那州去?或者他们那边不辞万里派一个防腐处理队到阿拉斯加来。为什么不呢?”
艾玛和拜伦迷惑不解地对视着。
“人体冷冻学。”我说,“盛液氮的杜瓦瓶哪有?他们在何处给尸体冲刷和涂香料?”朝他们看上几眼,我知道他们不懂我刚才说的这一切。然后,我突然醒悟过来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你们的意思是想自己动手干?你们不会真的想把他的头颅冷冻起来并置于地下永久冻土层的深洞中吧。请你们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