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烟雨-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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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跳,原来戴宗山真的富可敌国,这种损失对他也像一个国王失掉半壁江土。
安娜懵懵懂懂听了半天,禁不住打了呵欠,陶伯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老板没回来,得向您汇报一下。您有知情权。”
“我有知情权,但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怎么做。您觉得怎么做合适,您就怎么做吧,等老板回来,您再向他汇报一遍。”女主人说完,又想起来了,“我的纺织厂和面粉厂怎样了?”
“纺织厂在战事中,遭了炮轰,引起了火灾,把纺织品和厂房烧得一干二净。面粉厂好一些,只是半个厂房受损,设备都完好无损,现在正一边修葺厂房,一边正常经营生产。只是工人的工资,因为通货膨胀胀,提高了好几倍,还没来及向太太禀报。。。。。。”
“很好,应该提高工资,否则工人也没法活了。”
关于自己名下工厂状况的账本,安娜也没心思看,坏消息还需要看不堪的细节么?她让陶伯把账本放到戴宗山办公室去,自己便出了门,坐车去娘家和南京路自己的店铺看一眼。
林伯开着车,一路轻言慢语地述说,淞沪战争打得有多激烈,炮弹在城市上空乱撞,子弹在大街小巷乱飞,不说士兵,就是平民都死伤如白菜萝卜,大街上乱七八糟躺着的,到处是人的尸体,很多人在大街上奔跑时就给活活打死了,一些人在自己家里坐着,一炮弹落下来,就上了黄泉路。。。。。。那三个月,整个城市如人间地狱。
安娜在一路逃亡的路上,也受过苦,也见过大量难民的死伤,听着竟有些麻木了。
安家的小楼破损了一角,但是修好了,墙缝里有新旧水泥的痕迹。
安娜走进客厅,看到父亲时,不由怔了,平时那么一个悠闲、不爱操心、得过且过、爱抽两口鸦片享受片刻安宁的人,竟然神情呆滞,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邋里邋遢窝在肮脏沙发的一角,枯枝般的双手抱着自己瘦削的肩,整个人如木乃伊一般恐怖。
“爸。”安娜在老人身边蹲下来,“节哀顺变。”
路上,林伯已把高顺详在战事中死亡的事告诉了她。他还是个少年。
平时安娜对这个同父异母弟并没多少感情,何况他的出生,意味着是和自己与安伊争夺安家财产的。可以说平时姐弟间的关系很一般,不知为何,当听说这个少年在战争爆发后特意回国,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最终被一粒子弹击中跌进河里时,还是心里揪疼了一下。他是父亲最在意的男嗣,是父亲人生中最炙热的希望。
安德老眼昏花的眼睛看了半天,才似乎认出眼前人是谁,悲鸣地叫了声,“安伊!”身子一歪,扑到女儿身上,哭得如一个孩童。
安娜觉得,父亲的灵魂消失了,人生干瘪了,他的余生除了沉浸在无尽的失子悲痛中,不会再有生命力了。可惜,远在重庆的继母黄澜玉还不知情吧。
她也没打算打电话告诉她。活着的人,能快乐一会儿是一会儿吧。死亡很长久,可以死亡后再细细体会亲人不在的哀伤。
安娜让父亲跟自己走,带他上了车。
车子特意绕道南京路上,安娜没下车,隔着窗玻璃看了看自己的霓裳衣店,店铺尚在营业中,能看到客人在进进出出,能看到员工在殷勤地为客人服务。和整个南京路商业街一样,大家都在颓废地经营,毕竟人们还需要吃饭。但繁华、光彩夺目的东方第一商业街,即使依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已不复战前的盛况。
难道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上海虽进入压抑时期,但安娜清楚地看到戴宗山的属下已自发地尽量恢复以前的经营生产,即使老板没在,群龙无首,但龙身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自我修复,非常高效。这是戴宗山选人用人的胜利。
安娜回到家,给父亲换洗好衣服,把他安排在北边的配楼里,便于自己随时照顾。
作为戴太太,这个家庭的女主人,她第一次把院里的帮佣和花工都叫来,开了一次小会,要大家振作起来,按部就班地把庭院里损坏的部分一一修好:地灯都要亮起来;在园子里单独开辟出种菜的地方,不要满院子都种,其他地方要恢复以前的花花草草。。。。。。
戴宗山若回来了,她要他看到温暖洁净的家,一如以前。
作者有话要说: (1):黄鱼意为金条。
☆、归来
在有余力时; 安娜也再度拿起笔,为女装店设计一些新样式。上海虽在日占领区,但市民的生活还在继续; 只是人们的精神状态很郁闷; 好在年轻人还在继续谈恋爱; 穿华衣。所以,安娜根据需要; 继续开发出一些低调的新款; 放在橱窗里展示。
她希望戴宗山哪天回来,能看到不一样的自己和欣欣向荣的衣铺。
有一次,她去设计室,在桌上看到笔法不太一样的设计图,线条即柔美又飒,明显不像女设计师的风格; 便问是谁画的?
女设计师阿春说她也不知道,战后她开始回到这里工作时; 一直是自己设计; 前不久收到有人寄到设计室的邮包; 里面很多女式服装设计图; 也不知是谁寄错了; 还是想投稿; 反正设计得不错,她欣赏了良久,有时也模仿一下。。。。。。
安娜明确说:“可以照这些图的设计出成品衣; 每件衣服里拿出一部利润给投稿的那个人就行了。”
“可我们不知道他是谁啊?”
“登报寻人。告诉他有一笔钱是为他预留的,什么时候来领都可以,设计稿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用。”
安娜毫不怀疑,这就是丁一的作品,以前她在美专他的宿舍看过他很多设计稿。这就是他的风格。宗山在重庆时,不是说他还活着么。他能死而复生,一定是当年宗山搞得把戏,不过她已不想追究了。这么说,丁一一定又回到上海了。
安娜想到他,也只在心里安慰一下,这么有才华的人,曾经想帮助自己的人,年纪轻轻就毙命,太可惜了,也成为自己沉甸甸的良心债。
不过他活着,她也没想与他发生点什么,一切均已物是人非,自己已嫁作他人妇,正准备做妈妈,关键是自己已心有所爱,不能再招惹过去了。如果能用金钱弥补他,是最好的法子。自己也愿意送给他最好的祝福。
在安娜沉浸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时,有一天路过申大银行门口,抬头看,恍然看到窗玻璃后面有戴宗山的影子,他正在向下看。她怔了一下,马上向楼里冲去,即使那是个错觉,只有一线希望,她也希望进去看看。她爱他,想他,每一刻都想着他的到来。
安娜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去,还是老样子,安静,寂廖,那依然是没有主人的办公室。她颓然坐在他的椅子上,像以前坐在他的膝上。她双手抓着扶手两侧,真的心痛:戴宗山,戴宗山,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枯萎了。
※ ※
那天傍晚,戴家大客厅灯火通明,饭桌上摆着吴妈早就做好的小黄鱼面。
安娜眼睛有点红,磨蹭了有一会儿,才下楼来,一个人静静地吃,小虎子早吃完到院子里跑着玩去了。吃到半途抬头看日历,那上面有她前几天用笔圈的数字:一周后,就是戴宗山41岁生日。
他41岁了。去年的生日就在炮火中度过的。他说过,他没怎么过过生日,会对冲他的家庭幸福。也就是会冲自己。安娜才不相信这一套,她把自己的打算说给吴妈听,想为戴先生做一次大的生日晚宴,做长寿面、牛排、蒸鱼和大蛋糕,都是他最爱吃的。她要亲自做,到时请大家一起过来庆祝一下。
吴妈为此就忙活开了,按太太开出的菜单开始准备食材。
安娜本不擅长做饭,但在去重庆的路上,基本是一路走一路学,现在做什么饭菜也不惧了。
那天,她特意把长发盘起,挽袖,穿起围裙,纤手执刃,站在锅旁,在吴妈的指导下,做了不算输排面的糖醋排骨,清蒸了肥鲈,炒了个青菜,最后用花生、面包粉、奶油和糖做了一个蛋糕。
在吴妈在厨房收拾最后的战场时,安娜悄悄回到楼上,歇息了一下,施淡妆,换了一件自己设计的碎花红旗袍,很喜庆,然后施施然下了楼,出现在客厅里。
饭菜都已一一摆上桌,安娜又拿了一瓶红酒,想着院子里除了吴妈,还有一位花工,一位木匠,一个电工,加上林伯、陶伯,和自己的父亲,准备了九个杯子。就想借男主人生日的机会,向一直坚守在戴家庭院、一直为戴氏工厂和商号兢兢业业努力的人,表示感谢。
戴宗山的位置,就空着,人没在,但筷子要摆上。其他人的椅子也一一在圆桌旁摆好,安娜就坐在男主人对面女主人的位置,然后开始等待。
让她意外的是,请的人不仅一个没来,连吴妈好像也不见了踪影。安娜看了看嗒嗒嗒走着的座钟,想着是不是吴妈传口信时传错了时间,真应该提前给每人写一封请柬,也不至于老板的生日,大家都不能及时来捧场。
安娜一个人怔怔等了许久,真怪,其他人没来也就罢了,连小虎子也不见了,最近他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修地灯的电工屁股后面,真是废寝忘食。但父亲也没来,他心情不好,不来就算了,吴妈肯定给他送了吃的。
面前的杯子是空的,其他人的杯子里已倒了酒,因为怀孕了,她不能喝,倒时也只是意思一下的。不知为何,她也给自己倒了半杯,举起在眼前,敬对面椅子:“宗山,以后每一天,我都当你存在,在这个家里。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是病重。。。是死了还是活着,我都要你回来。你不来我就这样永远支撑着。”然后轻响地碰了一下旁边的杯子,把红色的液体,缓缓灌进肚子里,纵然不觉,眼角滑下泪水,纵然不觉,寂静的客厅有音乐响起,是自己最爱听的《天涯歌女》,悠扬,甜美,像他的手指和温柔的目光从自己肤上滑过。。。。。。
安娜喝了两杯,连他那杯也喝了,不胜酒力,有些醉,回身走到沙发上,半仰着,恍然看到身穿一身深色西装的戴宗山缓缓走了进来,还像以前那样,似笑非笑,满脸暖意。别人在背后骂他是个流氓,有一副流氓的面孔,攫取财富不择手段,不是个好东西。。。但对自己,却只有那种包含深情的爱意。
安娜知道自己喝多了,眼花了,依然举着空杯子对他,“你欠我的,你这一辈子都要还我——”
他似乎嗯了一声,把她手中的空杯子接过来,放在一边。
安娜就傻笑着,泪流满面,“纵然千辛万苦,你也要回来,因为我爱你,我还没和你过过一天好日子。”然后就随着音乐胡乱唱: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哎呀哎呀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
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酒精,加上痛苦的意识,安娜很快进入了梦里。梦里总比现实好过些,有她向往的一切,至少戴宗山在,她现在无比信任他,以前有多讨厌他,现在就有多信任他。尤其怀孕后,和他突然有了血脉相联的感觉,他的一部分在自己身体内生长了。
他们在以前的卧室里,她躺在床上,睡眼朦胧,他慢慢脱下睡衣,看着她,依偎在她身边。她只怕来不及说,马上抓着他的手,清晰地,无比清晰地看着他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