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烟雨-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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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想多了。”安娜提醒她,伸手去拿,竟没够着。
“我没想多。我也觉得,你不可能像石头一样,一点也暖不热。否则我老板太悲哀了。”江云柚在信封反正看完,又放回去。
安娜听着怪,也没弄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到这地步了,你还是打算将来与他在一起吗?”
“呃,谁?”安娜扭头看他。
“宗平啊。”
安娜愣了一下,“你想哪去了?”
“那你将来离开戴家后,究竟想和谁在一起啊?”
安娜倒没想过。
“难道是周末?不会吧?”江云柚也不相信,“周末和我是好朋友,有时会找我一起打打网球什么的,我可没听闻他对你有特别的意思。”
“你想多了。”安娜不喜欢她这么窥探自己。
“我说过,我可以帮你。”
“你为什么喜欢宗山?”
“想听真话吗?”
“你觉得呢?”
江云柚深深抽了一口烟,看了一眼在床上睡熟的小虎子,没有多余的眼睛,便开始动手换衣服,“他对我像救赎。我以前也挺心高气傲的,比安伊还能作。但我没安伊运气好,安家不行时,戴宗山能念旧情拉你们一把,还能让安家有喘息的时间,慢慢落地,好歹还能保留尊严。江家倒霉时,就哗啦一声,瞬间墙倒屋塌,什么都没有了,更遑论尊严。这个时候,很多吃骨头不吐渣的人来我家讨债,把能拿的都拿走了,别说钱财,做人的脸面都被踩薄糊在地上。所以,人,不要轻易把自己陷入社会最底层,什么人都会踏你一脚的。那时有人都替我想好了去处,给人做妾,抵六成债务。我爹都答应了。在我和我家人都觉得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时,他就出现了,他把江家曾经最值钱的纺织厂,作价提搞了五成,正好覆盖了我家的债务,免于受辱。所以,我们家才得已被拯救,虽然几年前我父亲,母亲,都已接连去世。还好,他们走时,还能维持一点体面,我就给他们送了终。然后,我就来到了上海。”
江云柚换好衣服,拿起桌上的镜子照了照,“我这腰身不一样把你的衣服也能撑起来吗?你知道吗?你不如安伊丰满,安伊是标准的丰乳肥臀,我都不及她。与她比起来,你很安静,像个小淑女,我能理解老板为什么喜欢她,却不理解为什么喜欢你。他那性情,其实不像喜欢性格清淡的人。”觉得说的过了,又往回找,“说话直,别往心里去。”
安娜神情淡淡的,“他一直说你‘曾经是安静读书的小姐’,我也没看出来。”
“人是会变的。从家道中落后,我就改变了许多。”江云柚把桌上的烟放进锦绣口里,节省地抽了一口,才把烟蒂丢进窗外江里,又给自己点了一支,还向安娜让了让,安娜摆手不要。
“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不能抽了。”
“这种烟,以前安伊喜欢。我们有一段时间一边聊天一边比着抽。”江云柚纤纤细指弹了弹烟灰,又续上丢掉的话题,“我来到灯红酒绿又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当时真不知道能做什么,像我那个年龄的女人,是很容易被人指错路的。所以,我就直接找到了江家纺织厂的买主戴宗山。我打心眼觉得他是个正派人,不仅不会为难我,可能还会帮我。你知道吗,一个第一次愿意帮助你的人,也会第二次愿意帮你。我甚至想到,其实我长得也不错,也年轻,比起你们上海的小姐来,哪里也不差。跟了他,做一房姨太太,我也不吃亏。那时我才知道他已娶了太太。那时的安伊比你现在傲娇,安家也不行了,那次经济危机让很多不错的家庭都没熬下去。黄太太和你父亲也在变卖你家的两个工厂。因为安伊的关系,他又把你家的两个破厂子盘到了手里。我亲眼看到安伊如何利用他,他如何甘心被一个女人利用;也亲眼看到安伊如何背叛他,我看到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男人被妻子戏耍、背叛后的无措和苦闷。我是那时爱上他的,我觉得,安伊不爱你,不能给你幸福,我可以。我亲眼目睹了他历经怎样的挣扎后,终于放弃的,然后又怎样另寻到新欢的。可惜,我努力了,但新欢却不是我。”
“等等,你说看到了他怎么寻另新欢的。。。。。。”安娜突然觉得这里可能牵扯到自己。
“等我说完,再说你那一段。到现在,你还觉得安伊是冤枉的——她冤枉什么?哪个大户人家的男人能允许自己的妻子这么给自己戴绿帽子?从头到尾我都不认为戴宗山有什么对不起你姐的地方,但你姐却一直踩鼻子上脸。我都不明白,一个安家的小姐——就你们安家,也就两个小破工厂的水准,照江家全盛时期差远了,怎么就觉得自己特高人一等,有资格践踏别人的尊严呢?虽说,人死为大,再说她不好,但真的,安伊心里除了她在意的姓顾的,真的没别人。你觉得你姐现在要活着,会活成什么样子?会在宁波和姓顾的夫妻恩爱好好过日子吗?”
安娜瞬间呆呆的,这倒没想过。其实安伊也有另一面,作为妹妹,自己也仅知道她对自己好的一面。
江云柚脸上滑过一丝讥讽,“顾言卿是什么好东西吗?男人可以没有事业心,甚至可以不做事,但为人不能太坏。太坏会影响风水的。但姓顾的却是个坏的上下流脓的家伙。上次经济大危机,全世界的人日子都不好过,江家,安家,平时生活还算不错的,都没扛下去,他们顾家怎么会有好日子过?所以,他这个人自救的方式,就是利用安伊,他想让戴宗山高价购买他家的破工厂,那工厂还是他老婆陪嫁带来的,更可气的是,安伊还特意把价格提高了六成,帮着一个人渣打算坑一把自己的丈夫。真好,戴宗山没上当。戴宗山只所以高溢价收购江家的纺织厂,是因为他觉得值那个价,可以不用榨干江家最后一丝尊严。为了报答他,我这个比较受人欢迎的交际花也曾经努力促成他后面好几个生意。而他收购安家,只是纯粹看在安伊面子上,顾念了人情,安伊却依然吃里扒外——当然,仔细想,那也不算扒外,毕竟她和姓顾的有了儿子,他们才是一家人。。。。。。”
关于安伊的旧事,她是什么样的人,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安娜已不想太过追究,都过去了,人也没了,不是吗?只不过唯一过不了心坎的是,她是被人一步步引导进入死局的。
“安伊出事那天,是不是宗山提前告诉她,那天必须出发,否则就不再给她安家的财产?”
冰雪聪明的江云柚明显知道她的意思,“整个故事,你可以这么了解。就像你上这条船,也是老板给你定的票,强行把你塞进来的。要是这船也出了事,你家人也可以这么追究:你本可以留在上海,但你男人非让你上这条船。。。于是你出事了。这也可以看作他的预谋。”
安娜微微一怔,“但宗山知道那天上海会刮台风。”
“如果他知道,他在上海的工厂怎么会损失这么严重?当时整个上海都兵荒马乱的,天灾,没有人会提前知道,命不好,赶上就是赶上了,真的不需要怨天尤人。”
安娜垂下头,心很乱,反思了自己,是不是冤枉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1):本篇有关淞沪会战部分,参考了一些中华民国历史资料和抗战名人回忆录。有些时间,地点,和引用部分,都是有据可考的。以后的部分皆如此。
☆、解开
中午; 激烈的枪声突然消失了,倒是几街区之外不断传来爆炸声。看来日军从这一带撤了。
戴宗宗从巷子里匆忙走出来,脚步踏风; 到了隐蔽的高处; 端着望远镜向爆炸的方向眺望。
小唐在后面背着两支步/枪跑过来; 脏兮兮的手里拿着卷饼和多半只鸡,嘴里还囊囊的; 手只鸡块上有撕扯的牙印。
戴宗山看了一会儿; 也顾不得了,回身,把望远镜挂在脖子上,同样两只布满灰尘的糙手,随便在小唐前襟上蹭了蹭,先接过半只鸡; 把鸡头鸡脖子揪下来,又揪下一只翅膀; 塞回小唐右手里; 然后又接过饼; 撕一半; 再还给他左手里; 便站在路边半人高的砖墙旁; 搭上右脚,大口大口吃起来。
小唐也不嫌自己吃鸡头鸡脖子,在老大屁股后面一脸满足的样子。
“头儿; 咱们还能取得胜利吗?好像敌人增援了。”他瓮声瓮气。
“怎么,怕了?这才刚刚开始,做好两手准备!”戴宗山也是饿坏了,一天就这一餐,很硬的饼,也啃得很香;抬起头,河对岸,就有自己产业,五层的办公楼,现在已改成临时医院。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长腿落下来,转身吃着,转到旁边的桥上,到对岸医院去了。
小唐从来就是跟着老板的,也在后面边吃边习惯性地警戒着。到医院时,也知道没什么事,就在走廊里,看着老板突然戴上墨镜,若无其事到医生房间里,翻着医护人名册,然后又若无其事到了病房,看着病人床前的小纸条。战争期间,可能为了某种安全,上面只写了伤员的姓,没写名。
戴宗山就在一张病床头前停了下来。小唐嫌里面味道不佳,就在门外倚着墙,吃着,等。
这个时间病号也在吃饭。那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脸被纱布包了半个,胳膊吊在胸前,可能渴了,手伸向桌边的缸子,缸子里没有水,他端着,举着等,护士在其他病床前挨着给倒水。戴宗山一见,回身把墙边的水壶拿过来,上前先给倒了,把壶放在一边,坐在他床沿上。
那病人还有一只清澄的眼睛露在外面,盯着戴宗山紧看了两眼,含糊不清地说:“谢谢。”
“在哪伤的?”戴宗山把手里的鸡腿揪下来,把饼另一半撕下来,包了一下,递过去,“别嫌弃,大家现在都这样,讲究不起了。怎么也比医院的伙食好。”
那人垂下眼睛,接了过来。戴宗山一身德式少校军装,加上一脸灰尘,胡子拉碴,又戴着墨镜,让人看不清身份。
戴宗山得意一笑,“自己搞来的,就觉得气派。”然后拍了拍腰间的枪,“全是德货。我在前几天那所女校里见过你。”
“我在那里工作。”那人说。
“英雄。”戴宗山简洁地评价。
“先生怎么。。。称呼?”
“我是这座楼的业主。你是大学老师吧?”
那人明显一愣,“先生认识我?”
“有点脸熟,一时没想起来。”戴宗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以前我在美专教书。”他说。
“噢。”戴宗山拿着他的缸子喝水,“后来呢?”
“后来去了别的地方。”那人说话有点艰难,另半张脸给包着,明显受影响。
“怎么又回来了?”
“这里在打仗。”
“噢——”戴宗山笑了一下,逗趣似的。“伤得不重吧?”
“命大,死不了。”
“希望我们和这座城市,都能在炮火中幸存下来。”戴宗山吃完了,也喝光了他缸子里的水,又给他倒上,自行走了。
那人平静地看着德式少校那种剪裁得体、让人穿着特别精神的呢子军衣,缓缓闭上眼睛。
※ ※
两天后的柳条巷,子弹嗖嗖的,像蝗虫一样。
戴宗山和小唐等人被压在山墙后面,都倚着承重墙,也不试图去射击。这时后面一声巨响,有个孩子般的声音在叫救命,好像有人受伤了。离伤员近的小唐小心蹲伏着挪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