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烟雨-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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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一步一步沉重地上楼,听着楼下那对母高一声低一声地挤兑自己。
“哎呀,我不是母亲么?继母也是妈呀,话总要说到前头的。”
“你说你是母亲,从你嫁进这个家里,人家哪次拿你当妈了?哪次给你这个继母好脸看了?次次打肿脸充胖子,自作多情!”
黄太太被女儿说到明处,也小声:“万一,她要真嫁给戴老板,你以后还是要看她脸色的…”
“呵,她有那命?”从上次言语占了上风,若柔再不打算受气了,倒是怎么解气怎么来。“全上海想嫁给戴老大的名门淑女排长队,人家能多看她一眼,不过因为安伊生了个儿子,人家怕找继母对孩子不好,才多看她一眼而已,要真嫁过去,不过也是当保姆般照顾孩子罢了。你怕她这个?我大伯哥好歹也是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高门大户的千金大小姐,哪个娶不到啊?有些人不识趣罢了,还真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运,有多金贵似的!天天摆一张臭脸,给谁看呐?”
“你小声点。”
“不用小声,风水已经轮到我们家来了。以后我若柔谁也不怕,不吃任何气!”
作者有话要说:
①:国民政府刚发的货币,购买力还挺强的时候。
☆、撩人
后面是窃窃私语,估计是黄太太拦着不让她说下去,毕竟还守着外人,传出去不好。也可能若柔觉得自己嫁人已板上钉钉,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时能委屈一下,现在偏偏就不能忍了,索性把昔日的不满都说了出来:
“姆妈,你也别太低三下四了,还有个头么?这么多年里里外外伺侯这一家子,还没伺侯够呀?别人不拿你当人,你要拿自己当人!以后我出嫁了,我和宗平会搬到戴家的花园洋房里去住,那地方大,打着滚都碍不着别人。到时,宗平现在住的公寓会空出来,你就去公寓住吧,辛苦了一辈子,生了一个姓高的儿子,也对得起我爸了,你躲一下清静。这小楼,爸说好留给弟弟的,出息的女儿嫁人不需要陪幢楼。有人愿意赖在这里,就赖着吧,你甭管。有些白眼狼,是养不熟的,一个继母,你还指望能落什么名声?”
安娜听完,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这对母女竟如此颠倒黑白,如果不是站在安家经营了两代人的台阶上,你们哪来的今天的好日子!恐怕你们母女不是在富裕人家当佣人就是在工厂做工吧?给安德当个继室,就登堂入室了,里外把安家算计清楚了,这个家除了父亲败的,剩下的房产都是高顺详的,连自己住在这一间屋子里,也是赖!一家子吃骨头不吐渣的人,将来她们要攀上戴家这门亲,还得了,恐怕所有房间都要租出去,自己。。。。。岂不是寄人篱下生活在一堆陌生人中间?
奶奶的,欺人太甚!
安娜回到卧室,心里乱糟糟的,想把戴宗平揪过来臭骂一顿,让他睁开眼看看他娶的是什么货色!
但也想心一横,就答应他,我们结婚,以后你想拿若柔当妾,我也不拦着,臭婊/子,有我这个正室在,你就当外室一辈子吧!
但这样解恨了吗?不能。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安家的产业还没收回来,继妹和继母如此里外算计,也是因为她们觉得可以算计,反正安家败落,也没什么人了。
随着楼下低一波高一波的笑声,安娜也是给气昏了头,突然拿起外套往外走,无视所有人,直接出了客厅,走到大街上,招了人力车,说了声去申大银行总部。
她要报复,不仅报复黄氏母女,更不放过作始俑者戴宗平!一切都是他的守不住门导致的,他要付出代价。他不是还爱自己吗?你就等着瞧吧!
申大银行很气派,若大的招牌可着一幢大楼,竖着挂的,老远就看得见。
楼下停下了几排小汽车,外围是人力车,趴着拉活。
安娜给了拉自己的车夫足够的钱,站在银行门口的石狮子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突然林伯从里面走了出来,很慈详的面容,“二小姐。”
然后一副垂手恭听的样子。
安娜咬着唇,“戴宗山在里面吧?”
“在,开会呢。二小姐您吩咐。”
“麻烦您进去问问他,今天有没有空。若有空,我在前面那家绿门的咖啡馆等他,有点事。”
“二小姐,您稍侯,这我就进去。”
安娜看着林伯进去,心里有些忐忑,转身向那家咖啡馆走去,一路想着该怎么向他开口。
她刚推开那扇绿门,后面就有人一阵风似地跟过来,竟然是戴宗山,比她来的还快。他大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柔美略苍白的面孔:“你的脸怎么了?”
“有灰尘吗?”安娜冷冷地瞪视着他。
“呃,不是。”他笑意殷殷,有点窘迫,“我在和银行在世界各地的股东开会,林伯过来说你有事找我,说你脸色不好——”
“对不起,耽误你的正事了…”
“呵!”他笑了一下,“你的事也是正事。”然后垂头等着她说正事。
该轮到安娜窘迫了,这种急匆匆的样子,要自己怎么说呢。
“其实,我,我也没什么事,你还是回去开会吧。”
“呃?”戴老大狐疑地瞧着她,呵呵理解地笑了两声,把帽子又扣到脑袋上了,回身走了两步,“要不,等我开玩会,或明天…我去找你?”
安娜点点头,轻轻转过身去,扶额,一种无比糟心的感觉:怎么就这么走投无路啊!
放下手时,戴宗山却没走,又两步转到她面前来,孩子般用一种开心的神情看着她。然后直接把她拎出开敞的大厅区,到一个光线没那么刺眼的小单间,抵她到一个小角落,让她无可逃,“到底什么事,你想急死我啊?现在可以说了,没人看着,好听的我就听见了,不好听的,我就权当耳聋了。”
安娜更加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开口。
“你怎么了?”他盯着她垂下的眼眸,上面覆盖着一排弯曲的睫毛,让这双眼睛美如深潭。
她几乎喘不过来气。
“那你先在这里等我,得两三个小时才能开完,这个会还很重要,回来再告诉我——”在他转身时,她竟轻轻捏住了他的衣角。他停住,愣了一下,上前抵她在墙上,冲动地吻了她,然后放开,低下头,摆正耳朵:“什么事,说!”
安娜抹了一下嘴,把头低在他胸前,声如蚊蚋,“你还想娶我吗?”
暗影中,这个男人似乎笑了一下,脸上有一抹狡黠又得意的神色,嗓音柔和,“乖,在这里等我,申大在这里有固定的包间,你去吃些东西,开完会我立码过来,一起吃饭。”他临走抚了下她的头发,有片刻不舍,还是大踏步走了,突然间就神清气爽的那种。
安娜说完,就后悔了,这样报复继母继妹和戴家,是正途吗?以自身为赌注,会有什么后果?关键是,自己并不喜欢他,他是在沪城有势力的男人,且以后会更有权势;在很多人面前,他像救世主那样富有、伟岸和咄咄逼人,但自己为什么却对这样的人没一点感觉?难道感情都在戴宗平身上用尽了?
她清晰地回味着他刚才吻自己的感觉,他应该是不由自主的,但嘴唇肥大厚腻,很恶心,这种年龄的男人身上和嘴里仿佛有一种腐臭,当然并不是真的口腔里有异味,而是他浑身散发着那种土老帽爆发户的气质让她受不了。
虽然他年龄只比自己大十二岁,却感觉像上个时代的旧人,就比如1911和1912年的界线,一年之隔,前者就是帝制时代的古人,有着妻妾成群的猥琐,有着不修边幅拖着脑尾的朽败,都20世纪了,还相信那种传统不光明的权谋暴力来攫取利益的手段。那种气质和行事方式,像早该进棺材埋进土里的僵尸,但就是死而不僵,依然在大地上吃喝拉撒行走一样,让人绝望,尴尬,鄙夷,望而生畏,又难以摆脱。
自己为什么对戴宗山生出这样的感觉?仅仅是他出生于1912年之前吗?也不是,其实他长得还不错,只是那种旧式脑筋和由此相伴生的顽固气质——让人本能认为,他内心应该残存着多妻多妾、并以此为荣的那种朽败文化,和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的那种斗狠斗谋的残忍文化内核…所以,同是一母同胞,戴宗平却是现代摩登的代表,他从小就读现代学校,从小就知道契约、合同精神的重要,而不是像他哥哥那样,在暗黑中的丛林世界靠暴力和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权谋手段控制着这个城市。
戴宗山是这个城市旧势力的代表,而戴宗平是新时代的进步青年,年轻,开朗,积极上进,代表了上海这个光怪陆离城市最光明的一面。而戴宗山是那阴暗的一面。
安娜感觉自己和他,像白天和晚上,今天和昨天,没法交集。至于他那样一个人为什么喜欢自己,简单说,他老家的乡俗中就有娶其姐,姐没了,续娶其妹的传统;然后是因为自己年轻,摩登,是新势力和今天与明天的代表吧,他一个顽固旧势力的人也本能想拥抱新势力和明天罢了。
她绝计不给他这个机会,绝计不委屈自己。
他让她在这里等他,安娜没有,他离开后,她喝了一杯咖啡,也离开了。
☆、私奔
安娜回头去找了丁一,某种程度上,这个明快的画师才是她认可的新时代的人,是和戴宗平一样品性的人,她即使枯木逢春,有闪现爱情火花的可能,也会闪现在这样的人身上,而不是戴宗山那种难雕的朽木。他哪怕靠近自己,自己都觉得有压迫感,不舒服。
当时丁一在教学生们画素描,教得很认真,既有艺术家的清新气质,还有责作心。特别是他通过窗户看向自己,那种如向日葵绽放的笑容,安娜能感觉自己是心醉的。
若自己真要忘记宗平,忘记他带给自己的痛苦,能接盘的,能让自己相对舒适的,也就是这个男人了。他不富有,仅是普通大学老师,但他有自己需要的干净、热情,和一起谈恋爱过日子的勇气。
下课后,丁一微笑着走到她面前。
“吃午饭了吗?”
“没有。”
“我给你做啊。”
就是这么暖心。
那顿饭后,丁一带她看了校内美术展。
他们在墙上“一篮子苹果”油画前,共同站住了。
安娜想起他的水果论,突然有所指地说:“我也是一只苹果。”
丁一说过,他是一只苹果,结果被喜欢桔子或香蕉味的前女友劈腿了。
“也许你是香蕉,你自己不知道呢?”
“我是苹果。”安娜坚决地说,“这辈子我的口胃和本性都不会改变了,我是苹果,只会喜欢苹果的味道。”然后看着墙上的苹果出神。
丁讲师扭头看着她微笑,五官如窗外的阳光,明亮,灿然,没一丝杂质。
当晚,他打开一卷画册,一页页翻给安娜看。安娜很惊奇,上面全是自己,站着的,好奇看向天空的,眺望江面的,还有在他床上睡意正浓的…画得真美。
“画我这么多,意味着什么?”她似开玩笑。
“其实没什么,大概就是一只苹果对另一只苹果的一种同类本能反应吧,不自觉就画了。”
“我走进你心里了吗?”她看着他。
他眨了下皓若星辰般的眼睛,郑重点点头。
安娜瞬间心花怒放,一腔阴郁被一抹阳光照亮了——戴宗平,戴宗山,你们兄弟可以去见鬼了!
她突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