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义(扬州评话)-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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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被告,玩半边翘的官司。你三句话没有问得完,倒动起大刑来了,你是个什么瘟官啊?莫忙,夹棒是什么东西?现在看不到了,这是古时候的一种刑具。从前官府的刑具多哩。那时打官司跟我们现在打官司不同。我们现在打官司,原告、被告都要到庭,你说你的理,他说他的理,被告还可以请律师来帮他辩护,最后实事求是,法院依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从前不是的,首先,你才上堂,两旁边一吆堂,这种堂威就吓人,胆小的就被吓昏了。你如果不承认,就给你上刑。所以从前有好多案子都是屈打成招的冤案。夹棒是什么样子呢?是两根木头梃子,有两个窝槽,底下有根拱棍;一头是呆销子,一头是捧头,可以用绳子来收紧。当差的不由分说,上来把卢俊义的头发一把抓,用右膝把他的腰杆抵直了,左右一边两个抱住他的手臂,另外有人把他的鞋子、袜子脱掉,把两条腿拉直了,把两个髁踝朝夹棒的窝槽里一放。七八个人服侍卢俊义一个。旁边有个执刑的就抓住绳头。这个不要紧哎,旁人怕上刑,卢俊义的本事好,浑身的功力,只要把功一运,不是就没事了吗?没这话。从前用到这种非刑,你有再大的本事都没得用,不过有本事的比没得本事要好些罢了。而且,这时候不让你自如,你想运功也运不起来。〃卢俊义,你招不招?〃〃大老爷,废员实在是冤枉。〃〃你到了这一步,居然还要抵赖。……收绳!〃〃噢呵……!〃夹棒的收绳一共有三次,一收绳是二分半,二收绳是五分,三收绳一共是七分半。收足了该派是十分哎?不错。因为窝里头有个二分半哩,这样算起来三绳就是十分了。一绳二分半收足了之后,卢俊义到底是个为武的,牙齿一咬,不买账。〃卢某实系是冤枉!〃〃你还是不招?……再收!〃〃噢呵……!〃第二绳收足了,还是不招。接着就再收第三绳。第三绳收足了就不好再收了,已经收到顶了。三绳收足了以后,就连卢俊义这个堂堂的玉麒麟,浑身的功力,也受不住了。两条腿除了骨头,皮啊肉的已经夹扁了,就如同放在钢炭炉子上烧差不多。加之他又是空肚子,人一饿就虚弱了。卢俊义眼睛珠子朝上一翻,嘴朝过一歪,〃呃……〃昏晕过去。昏过去怎么办?不要紧,旁边有个执刑的早有准备,手上端着一碗凉水,含一口凉水对着他脸上:〃噗……〃一喷。冷水这一激,又醒过来了。〃哦呵呵呵。〃卢俊义疼痛难忍,哼了两声。〃你招是不招?〃〃卢某实在是冤枉!〃〃还喊冤枉?……来啊,加边杠!〃〃噢呵……!〃
加边杠是刑上加刑。什么叫边杠呢?边杠看上去并不出奇,是一根二拇指头粗的棍子,约有一尺二寸长。加边杠就是拿这棍子在夹棒的梃子上,笃!笃!笃!笃!。。。。。。不要用多大的劲,一下子一下子的敲。要敲多少下子呢?敲四十下子。所以叫四十边杠。敲下子有什么厉害呢?三绳收足了以后,夹棒的梃子碰都不能碰,稍有一点震动,受刑的人就疼到心里去了,何况是拿棍子敲。四十边杠敲下来,卢俊义第二次昏晕过去了。再用凉水激。这一次还用凉水激就不行了,要用酒来激。旁边的这个执刑的含了一口高梁酒,对着他脸上一喷。卢俊义又苏醒过来。〃你招不招?〃〃冤枉!〃〃你还喊冤枉?卢俊义啊,你太刁顽啊,你是死到临头还不招。……来啊,脑箍伺候。〃〃噢呵……!〃脑箍摔下来了。脑箍是什么刑具?也是古时的一种刑具。这种刑具不是上在腿上的了,是上到头上的。脑箍是箍头脑子用的箍,是用胡麻编起来的,既不是铜的,也不是铁的。如果是铜的、铁的,套到头上倒没得伸缩性了。这是胡麻编成的三股小辫子,编一节就留几根散麻,编一节就留几根散麻。这个散麻另有用处。编成了功之后要打三个节,套到头上去,一个节在你的眉心,还有两个节在你的左右太阳穴。在后头有两个铜圈,可以根据人头的大小调节。因为人的头有大有小,不能做上多少大大小小不同尺寸的脑箍。如果嫌大,就把铜圈朝后头退退;如果嫌小,就把铜圈朝前头移移。调好了之后,铜圈跟铜圈朝起一叠,拿一根檀木棍子……这根棍子有尺把长,雕成龙形,一头是龙头,一头是龙尾,把棍子就朝铜圈里头一穿,龙头在上,龙尾在下,后头有执刑的稳住这根棍子。如果老爷吩咐〃撬〃,执刑的就把棍子转半圈,转成龙头朝下,龙尾朝上。这一撬为十分。如果你还不招,老爷再吩咐〃撬〃,就再转半圈,又转成龙头朝上,龙尾朝下。二撬为二十分。到二十分就为止了,就不能再撬了。脑箍一撬就收紧了,就朝皮里陷了,三个节就朝皮里钻了,你看可疼不疼?如果还不招,就有个执刑的含一口温水对着脑箍的四周一喷,把它喷潮了。哪晓得胡麻潮了以后就朝起收缩,这一收更厉害,望着望着受刑的人头跟脸就朝起肿了,眼睛泡子肿成一条缝,牙关能肿硬了,嘴唇能肿了翻过来,一颗头能肿成笆斗大。如果你还是不招,就再加刑。加什么刑呢?加增板。这个增板不是那个切菜用的白果树的砧板啊,它是增加的〃增〃。它名叫增板,实际上是一根毛竹片子,就好象大热天我们用的纸扇子的扇骨子差不多,有韭菜叶子这么宽,尺把长。执刑的就把脑箍上的散麻拉紧了,就拿这根毛竹片子在散麻上一下子一下于地敲,也用不着用多大的劲。一下子敲下来,受刑的人痛苦到什么程度,这颗头好象炸得有两间房子大,耳朵里头金钟乱撞,眼睛底下金苍蝇乱飞,铜打铁浇的都受不住。至多敲十五增板,受刑的人非昏晕过去不可。第三次昏晕过去,连喷高梁酒都不行了,要用火纸枚子点起来,对着鼻孔熏,硬把犯人熏回头。所以这种刑叫非刑。受这种刑的犯人,十个当中难活一个,即使在堂上没有死,到了牢里头也非死不可。〃卢俊义,你招不招,〃〃卢某实在是冤枉!〃〃你还要狡赖。……来啊,上脑箍!〃〃噢呵……!〃卢俊义心里有话:你上吧。随你上什么刑,我反正这条命今天不想要了,你想要我招是万万办不到!我事实没有拜什么寨主,没有想造反嘛!卢俊义这个人真正是个方正君子,没得的事他宁死都不承认。
县衙门里头,上梁不正下梁歪,十个人当中有九个都不是好货色,但是也有个把好人。如果一个好人没得,卢俊义今天就要死在堂上了。其中有个执刑的,明晓得这个案子是县老爷受了贿了,明晓得是狗男女栽害他,卢俊义实在是冤枉,望望卢俊义这副样子,实在有点不忍心。这个执刑的是给他套脑箍的。他拿着脑箍和檀木棍子,走到卢俊义迎面朝下一站。平时上脑箍都是先把眉心这块的一个节对准了,把胡麻辫子从前头往后头箍,箍到后头把两个铜圈朝起一叠,然后把龙形檀木棍子朝铜圈里一穿。他今天越例,换了一种箍法:他人还是站在卢俊义面前,把胡麻辫子从他脑后往前头箍。这样一来,他腰一哈,他的脸可是就靠近卢俊义的脸啦?这看上去无所谓,旁人也没有在意。当时快哪,就在他的脸靠近卢俊义的脸的时候,他的嘴就对着卢俊义的耳朵,低低他说了三个字。他虽然说得低,因为紧靠卢俊义的耳门,卢俊义字字入耳。说的哪三个字?〃招。亲审。〃是什么意思呢?卢员外啊,你的功夫再好,上到这种非刑,你非送命不可。白白地死在堂上,这又何必呢?你不如就招。他不过是个县官,没得生杀之权。你即使招了,画了供了,你不要怕,他还要写详文呈上去,上头的黄振声黄大老爷是个清官,他看到详文以后,一定要府提亲审,到那个时候你再说实话也不迟,你就能把条命保住了。卢俊义听到这三个字:啊呀!如梦初醒。把这个当差的望望,心里感激。你这话不错,提醒我了。我在这个地方被刑毙命,是白送一条命。我招了之后,府台黄振声晓得了,一定要自提亲审。倒不是因为他跟我的私人感情好,就凭他的为人,凭他的官声,在此地素有清如水、明如镜、爱民如子的声誉,决不会象钱中蛆这样问案。他也绝不会相信我到梁山去造反。到那个时候我再翻供也不迟。
卢俊义想定章程,一声喊:〃大老爷不要动刑,卢某招了。〃〃哈哈,好。卢俊义啊,你不到临死是不会招的。好,你好好招来。……听清白了。〃〃是。〃叫哪一个听清白了?坐在旁边的个招房老夫子。过去堂上都有个记录供词的招房,就如同现在的记录员。那个时候没有录音机,要记录人的说话,全是口述笔录。招房老夫子耳朵要好,笔下要快,犯人招到哪块,他要能写到哪块。犯人招供只招一遍,如果记录跟不上就记不全了,你不能对犯人说:〃莫忙,你刚才说的几句什么话啊?再说一遍给我听下子。〃那不行。写字总比说话慢啊,怎么来得及记呢?他来得及。他不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他全是画的符号,一点也是一个宇,一横也是一个字,一竖也是一个字,一撇也是一个字,就跟现在的速记符号差不多。如果把他在堂上记录下来的供单给老爷看,老爷望着它翻眼睛,一个字都认不得。随后他要用正楷誊清,才能送给老爷看。招房老夫子这一刻把笔拿在手上,就入神听了。〃卢俊义,本官问你,你是不是在梁山上身穿王冠王服南面称尊?〃〃正是。〃〃你是不是在梁山上与强盗义结金兰,共谋造反,拜为寨主?〃〃不错。〃全招啦?既然招还不都承认下来嘛,不承认不行哎。〃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你回来准备干什么?啊?还是准备杀官劫库,还是准备抄掳民脂,还是准备搬运家财?〃卢俊义一听:杀官劫库?不能玩,这个罪太大了。抄掳民脂?也不能玩,比杀官劫库纵轻也有限。准备搬运家财?这个倒可以承认哩,家财是我的,不犯法。〃大老爷,我回来是准备搬运家财。〃〃嗯。好,你画供吧。〃把供词和笔朝他面前一递。卢俊义拿起笔,在供词上一横一竖画了个〃十〃字。画了供,这一案就算是定了。钉镣收监,老爷退堂。
钉镣收监,卢俊义这个日子不能过了。腿上有棒伤,镣是铁的,虽然代他把鞋子、袜子穿起来了,铁镣在棒伤上一磨一擦,疼到心里去了。什么时候代他把鞋子、袜子穿起来的?夹棒一松以后就代他穿起来了。这不管犯人跟执刑的有交情没交情,花钱没有花钱,这是规矩,上过夹棍之后,一松掉,要先代犯人把鞋啊袜的套起来。什么道理呢?因为棒伤不能吹风,一吹风就朝起肿,一肿就容易破,一破就淌水,就害了,说不定一辈子不得好,终身就残废了。卢俊义这时候真正是举步艰难,走起路来,嗦啷!嗦啷!嗦啷!嗦啷。。。。。。当差的把他送到牢里去。这个县牢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拿过包人了的钱,都被狗男女收买过了,可有好日子给卢俊义过吧,把他朝〃章〃字号里头一关,死活不问。〃章〃字号是专门关死囚的牢房。跟到衙门口来看的百姓,散了以后走到街上,没得一个嘴里不骂。骂哪一个?骂钱中蛆,骂狗男女。一个个都舍不得卢俊义。戴宗跟时迁两个人急坏了:这一来怎么好?万一卢俊义把条命送掉,我们两个人的头都保不住。军师关照的呀;卢俊义如果收了监,我们哪怕拿金啊银的铺起路来,都要把姓卢的这条命保住。不错,我们带来的金银是多哩,珠宝细软也带得不少,但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