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脸-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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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人完全一致。
7
七点多,新司回去了。他本来说担心我,要留宿陪我,被我赶回去了。我想一个人独处。
「明天早上你再来好了。今晚我只想睡觉。」我说。
新司在关上大门之际,又安慰我一番。
「什么也不必担心。好好休息吧!没事的。哥哥有不在现场证明。你是安全的。」
我道谢一声,关好门,回到卧室躺在黑暗中。当然睡不着。变成一个人的家安静得有压迫感,我一闭上眼睛又马上张开。
虽然想来想去都想不通,还是要想。正如弟弟所说,只要从指纹确定新宿的女尸是契子,我就是安全的。我有不在现场证明——可是,昨晚我在卧室里杀害的女人是谁?我能肯定杀的是契子。下手之前,契子在房里打电话给我弟弟。还有,女人的翡翠戒指……
换句话说,死的瞬间,契子变成两个人。我杀死后埋在泥里的契子,结束了这里的生命,化为影子的结晶,出现在新宿酒店的四〇二号房。
卧室的黑暗状态跟昨晚几乎一样。时刻也相同。昨晚那个背着窗口光线的女人似乎站在那里。我站起来,企图靠近窗边那个虚幻的影子,恰好是袭击的姿态。
有没有什么头绪?女人的味道、高度、头发的软度、越过和服的皮肤感觉。可是毫无记忆。当时使尽浑身气力用绳子去勒住她脖子的自己,好像是别人的感觉。想不起契子是怎样的脸孔。连她梳怎样的发型,怎样的肌肤也想不起来。在黑暗中浮现的只是肖像画中女人的脸。那不是契子,而是某个黄昏的画廊,美神为我呈现的一瞬间的女人幻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什么都不明白。然而我三番四次的袭击黑暗中的幻影。我想捉住她,把她揪到光线底下。
楼下的电话响起。我走下楼梯,打开起居室的门时,铃声止住。
进到起居室,我的眼睛不期然地被墙上的画吸住。画中女人的脸依然完整无瑕。透过走廊的光,女人变得更虚幻,我只能愣愣地回望着她。
——我是契子。一个声音对我说。
——你所杀的,在新宿被杀的都不是契子。只有我才是契子。
声音刺破耳朵在脑中回响。我禁不住站起来,双手用力去摇画框。不期然地火冒三千丈……
画框从墙上脱落,旋转两圈,随着巨响摔在地面。玻璃碎了,它的线条弄破女人的脸。二六五法朗的碟子。我用自己的手敲破那块碟子,但是现在后悔了,我拼命收集粉碎的碎片;希望拼回原来的形状。
曾经那么令我憎恨的契子!不是画中的女人,而是真的契子的脸,我想再看一次。只要再看一次,即使划破肖像画也在所不惜。画中的女人对我已经毫无意义。那的确是完美的线条和色调,结果仅仅是线条和色调而已。它不能拯救现在的我,也不能提供任何线索替我解开这个谜团。反而这张画是一切事情的开端。
——我是契子。
即使掉在地上,画中女人继续傲慢的喊叫。我禁不住捉起玻璃碎片,朝准画中的脸使劲挥动。我不知道自己干嘛那样做。就跟昨晚我在黑暗中用螺丝钳砍女人的脸那一瞬间一样,只有空虚。
女人的脸被撕得粉碎,最终从裂口流出血来。当然不是从画布流出来的。当我察觉到是从自己的手流出来的时候,我丢掉沾满血的玻璃片。这是契子的报复。她因一张画被杀,脸被毁容,又为让我亲手撕破画像,死后把自己的分身送到那间酒店的四〇二号房。
我扯下桌布包住受伤的手。不痛。我快疯了。
这时,电话又响了。我用左手取话筒。
「真木先生吧——」声音低沉而细小。我只知道是男人的声音。「昨晚在新宿见过的,我是出版社的人。今早刑警来的时候,我依照先生的吩咐,回答说零时打过电话去你家。这样可以了吧!」
我不说话。
「是不是先生?」
「你,是谁?」
「我说啦,昨晚八点钟在新宿碰面的出版社的人……先生吩咐我替你制造不在现场证明……」
「胡说八道。你明明是自己打电话来……」
真的吗?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吗?我放下话筒。真的吗?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吗?我放下话筒。
也许是圈套。我的脑际闪过这么一丝念头,但又灰心地摇摇头。圈套?到底是谁要设计这么一个圈套陷害我?而且没有人可以安排这么不可解释的圈套。若是某人的圈套,那个某人一定是个比我更清楚我的行动的人物。这个人物不存在。
不,有一个。对于昨晚我的行动了如指掌的人只有一个——我自己。这是我替自己安排的圈套。这样才能解释一切。证据是我记不得打电话给我的是谁。零时根本没有电话。那是我后来想出来的梦一般的妄想。因为那个时候,我正在新宿的酒店杀契子……八点钟时我不在家,当然家里没有人被杀。那个时刻我大概在新宿,跟刚才那个电话的主人会面,委托他做不在现场证明工作。然后我去那间酒店。戴鸭舌帽、矗起衣襟,戴上太阳镜……太阳镜?
我瘫坐在沙发里,双手压制喉咙挤出的喊声。地毯上,破碎的画框旁边,跌落那双太阳镜。
不单太阳镜,还有手帕、大衣、染血的衬衫……我模模糊糊地知道,这些东西藏在墙壁上的画框背后,画框掉下来之际一起掉在地上。我果然在新宿杀了契子,现在沉默地俯视杀人证据。一股寂寞感不期然地袭击我,我想大笑。自从零时在新宿杀害契子到现在,整整一天,我在现实和妄想之间徘徊流荡。
最后的现实是凌晨两点钟,警察打电话来。大概那时我在新宿杀死契子后回到家里,正在浴室清洗手上的血迹吧!然后电话响起。我关好水龙头,止住水声——我的妄想戏剧就开始了。
必须承认,是我杀死契子再把她的脸敲破。我想抹杀在新宿杀契子的记忆。我制造一个妄想的故事,在家里杀了契子,而且信以为真。因为在家里杀了契子!所以没有在新宿杀人。我为自己的妄想,在现实中制造犯罪的不在现场证明。我在玄关听到契子打电话的声音,那也是今天听弟弟提起那件事才加上去的妄想。今早在卧室的角落找到的翡翠戒指也是……
我累极,混乱之极,确实要发疯了。
昨晚我在家里杀死一个女人的事,是现实还是妄想,只有一个证据。
尸体。我深信埋在后院里的尸体。假如一切都是妄想,后院里就不会有尸体埋着。
我像鬼魂附体似的从走廊走出后院。
浴室的灯透射出来。不知是妄想或现实,我记得是从灯光的右端开始挖泥。我从车房拿出铁铲,在灯光和黑暗的界限里扎下去。
我带着疲竭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继续挖泥。我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力气。也不明白为何如此热切地用铁铲挖掘泥土。
不晓得过了多少时间。窟窿够深了。我的身体埋在泥土和黑暗里。我丢开铁铲,握住用手挖起的泥。泥土毫无反应的从指缝间滑落。我一点也不惊奇。
没有尸体。从一开始挖掘,我就知道。
一切都是妄想。我没有在家里杀任何人。所以没有尸体埋在后院里。
不可思议地,我松一口气。从我昨晚踏入新宿的凶杀现场开始困扰我的混乱消失了,身体变成空洞而黑暗。深度的疲劳使我闭起眼睛。
突然,传来脚步声。慢慢走近洞穴,站在边端。
是人影。从洞底望上来之故,人影看起来特别高大。似乎是男人。我不清楚。说不定这个也是妄想。
人影的手动了一下,传来很小的摩擦声。擦火柴的声音。火光只照到影子的手。男人好像借火光来确定洞穴中我的脸。火还亮着,男人让火柴根跌进洞底。
同样的事,男人做了几次。小小的火雨陆续降在浑身是泥的我身上。
丢出最后的火焰后,男人出其不意地蹲下来,手臂伸向我,就像要把我救出洞穴的姿态。
「哥哥——」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8
第一次,大嫂打电话来说:「我想跟你谈一谈」时,她哭了。我说「我现在去找你」,可是她一直不挂断电话。好像她在害怕变成一个孤零零的人。话筒的另一边传来电车从路轨上经过的轰声。「我去找你好吗」,我说。大嫂说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只能来找我。
三十分钟后,大嫂开车来到我的公寓。已经不哭了,可是双眼红肿,脸颊的肉吓人的陷下去。她很适合白面纱幸福的微笑,但是新娘子的风采已荡然无存。那时她和哥哥结婚还不到三个月。她说,婚礼过后半个月,开始不了解你。说到这里,她表示疲倦,想睡一下,安静地躺在座垫上。
「如果跟新司这样的人结婚就好了」,她说了就闭上眼睛。然后闭着眼睛自言自语:「好冷啊」。我伸手抚摸她那深陷下去的脸颊。
其后,我们瞒着哥哥见了好几次面。第二年,大嫂突然打电话告诉我,哥哥希望分居。大嫂表示可以毅然跟你分手,跟我生活在一起,但我不能这样做。因为刚好那时候,我因一时不慎,被一名无聊的女子捉住,被逼到比大嫂更难堪的地步。她是公司会计部的女职员,比我大两岁。有过一次婚姻失败。大约一个月前,我擅自动用顾客的钱,投资某化妆品的股票。我以为绝对安全,不料那间化妆品公司的股票突然下跌,我亏空了将近三百万。那笔钱必须马上补回去。走投无路之余,我邀那位素来对我有意的会计部女子上酒店,问她可不可以挪用公司的帐簿。女人用暗示的声音说:「不是不可以」,稍为离开我的身体。她长得很丑,公司里没有一位男同事追求她,但是身材倒是不错。尤其从腰到脚的曲线十分酷似大嫂。
钱的问题因此获得解决,而我从此被一名毫无爱情可言的女人握住把柄。一旦有了把柄,她以为我的身体我的心全部都是属于她的。「现在让公司的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不太方便。等两三年再谈婚事吧」,我这样说,她也谅解,但是每晚都要来我的公寓。我在口头上假意爱她,其实打从心底恨得想杀了她。
就在那时,大嫂打电话来,说要跟我商量跟哥哥分居的事。那时需要帮助的是我自己。我把全部事情告诉了大嫂。大嫂说:「目前装着爱她好了。等过些时候再说。」然后从左手的无名指脱下结婚戒指,「已经用不着了,送给那个女人吧」。无名指上留下轻微的戒指痕迹——两年婚姻生活的痕迹。她有点寂寞而无奈地望着它笑。
我当礼物把戒指递给女人时,引起她微笑。可是,她的笑跟大嫂有天壤之别。女人以为完全控制了我的感情。她盯着翡翠的色泽,似乎想检查看看里面包含着我多少心意。翡翠的光带着绿色,反照在女人的眼里。当时我想,必须趁早杀了这个女人。
然而平安无事的过了一年半。那一年半期间,我和大嫂瞒着那女人偷偷见了好多次面。半年后,她说她有自信可以独自生活下去,可是看得出她在勉强地隐藏寂寞之色。过了一年半,有一天,我见到她时,发现她的无名指上又戴着相同的翡翠戒指。我很惊讶,她说四天前在街上偶然跟哥哥相逢,准备复合,匆忙之间用仿造的宝石造的。大嫂的脸上露出近乎幸福的表情。哥哥,大嫂真的在爱着你。
嘴巴上,我说希望今后哥哥和她幸福,内心却担心,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