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 作者:碧心寒-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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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贵妃望了她一眼,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万岁爷的心思咱们谁也猜不明白。既是猜不明白,便犯不着去花这样的功夫。”众人听出她话外弦音,连忙答应了一声“是”。惠嫔本来也不多言,此时却突然开口,若有似无地笑了一笑,道:“听说太皇太后对玲珑倒也是颇为关照,这样的恩宠,还真是难得的脸面。”
端嫔意味深长地笑道:“太皇太后关照她,还不是因为……那一位的缘故?”她心直口快,终究还是藏不住话。佟贵妃咳嗽了两声,德嫔怕她吃心,连忙打圆场道:“端妹妹向来爽朗,不藏心事,若是有一两句冒犯还请姐姐别往心里去。”佟贵妃摆一摆手,眼中似是有些怅惘,隔了好久方道:“能有七分像仁孝皇后,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福气。”
如此不咸不淡地说了好一阵,荣嫔先起身告辞出来,向着钟粹宫的方向默默压着漫无边际的宫道,过了好一阵才见她陪嫁进宫的丫头锦瑟顶头过来。荣嫔扶了她的手,一壁照旧缓缓的走着,一壁低声问:“交代你的事情可都办妥了?”
锦瑟点了点头,道:“眼下卫主子圣眷正隆,太皇太后又眷顾,主子要提防小心,也该瞧着这样的人,又何必再为那一位费心思?”
荣嫔嗤嗤而笑,道:“你知道什么?敏敏姑娘御前抗旨,犯下的是死罪,依着皇上平日里的性子,难道就这样撵去冷宫思过打发了?方才听佟贵妃的口风,万岁爷面上虽说挂不住,可心里却也不愿放下。与其等着恩旨宽赦,还不如早作筹谋。”停了一停,银牙轻咬,“况且她从前,对咱们也算关照。”
锦瑟略略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嗓子回道:“可奴才听说,敏敏姑娘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皇上打发了明相家的长公子去内厩,竟是发了好大的脾气,将那先头御赐的琳琅珠玉统统砸了个粉碎。此事若是被皇上知道……”
荣嫔手里微微一紧,思忖片刻,方道:“皇上就是心里生气,可当真惩办起来未免投鼠忌器。达尔汗亲王在科尔沁声隆赫赫,前朝的事情到底重要。咱们只管顾全眼下,求个心里平安,旁人怎么说怎么看,此时还无需顾忌。”
锦瑟一一答应,又劝道:“主子终归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敏敏姑娘接连两次抗旨不遵,又让万岁爷这样下不来台,就是孙猴子大闹天宫,到底也还是要有如来佛出来镇她。再说延禧宫和永和宫那两位的心思,主子又不是不清楚。”
荣嫔悠然一笑,似是堪破世事,眉宇间尽是那样一股坦然无畏:“我膝下无子,本就不被他们放在心上。敏敏从前那样相帮蓝齐儿,现如今为了个莫须有的名头,落到这番地步,我就是看在蓝齐儿的份上,也不会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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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零落鸳鸯 。。。
就这样磨着时光转到了年尾,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皇帝在南苑日日向太皇太后传信问安,这一日听说老祖宗身体不爽,当即下令起驾回宫。玲珑随驾侍奉,又怀着身孕,自然也跟着前往慈宁宫请安。远远瞧见那庑下冰凌闪烁,胭脂色的绵软门帘中隐隐透出一丝笑声,仿佛儿时记忆中甘冽温和的山泉水,从那罅隙的小缝中蜿蜒出来,整个人瞬间只觉得暖融融的。
皇帝略一失神,梁九功已经打起帘子,苏麻喇姑原本侍立在太皇太后跟前,眼见近侍的太监簇拥着皇帝走了进来,连忙笑吟吟地迎上道:“可巧,老祖宗这边正念叨着良主子呢,这就来了。”
他点一点头,目光轻转,落到珠帘后那一袭月白色蜀锦宫缎上。旖旎如斯的侧影,整整一年未见,她仿佛是没有丝毫的改变,双眸清冽如水,整个人宛若浸没在月华之中,那样一种遗世独立的美好,只消得一眼,便可将心底最为温软的悸动统统挖掘出来。
太皇太后见他失神,轻一咳嗽,道:“年节快到,我让敏敏过来替我瞧瞧春贡的单子。”皇帝这才回过神来,赔笑道:“敏敏自小在皇祖母跟前,这些差事自然是比别人要熟络。”说着侧脸,似是无意一般的吩咐:“这一路真够冷的。”苏麻喇姑会意,忙道:“奴才这就去准备奶茶。”
却听诺敏突然开口,语气中的冷淡生疏,堪比屋外纷扬大雪:“还是敏敏去罢。”皇帝一怔,心头万千滋味一时难以明辨。太皇太后只作不见,转头携了玲珑的手,温言道:“好孩子,让哀家瞧瞧你。”
玲珑闻言连忙上前,太皇太后见她脸颊饱满圆润,然终究带了一两分憔悴疲惫,忍不住回头向皇帝抱怨:“瞧她这样子,妥帖的人可预备下了没有?你也是玩性太重,她担着身子都到了这个辰光,哪还能跟着你在外头乱跑?”
皇帝只是“嗯嗯”应付着搭腔,抬手接过奉上的奶茶,目光稍侧,却见是苏麻喇姑,心中又是一阵酸楚愤懑。眼光落到案上那一幅泥金薄镂红凤笺上,只见字体清俊舒逸,风骨泠然,不由赞叹:“好字。”转眸望向敏敏,“你的书法倒是又精进了。”
诺敏眉目淡然地肃了一肃:“皇上盛誉,奴才不敢冒受。”
太皇太后在一旁似笑非笑:“你将人家撂在绛雪轩一年不闻不问,也就只能自个儿练练字打发时间了。”言语间又含上了三分愠怒。皇帝为着这事本就不甚自在,先听了这话愈发颓然,只觉得坐立难安。
却未曾想玲珑蓦然开口,点绛丹唇,似是一缕春风毫不着力:“敏敏姑娘实在不必过谦。自打皇上一年前见到了姑娘的手书诗卷,就一直赞不绝口的。”
仿佛是溅在脚边碎石上的冰屑,泠泠地蹦起来,直朝着人的脸上砸过去。皇帝腾地一声站起,呼吸沉重而滞涩,胸口只觉得翻江倒海,那被勉强按捺住的思绪顷刻间便要决堤而出。太皇太后凤目一横,冷声叫了一句“皇帝”,诺敏见情形不好,连忙直直下跪,口内道:“奴才该死。”
他看着她眼中那一抹决然的坚持,那样冷,那样远,生疏得恍若路人,整个五脏六腑瞬间就像被掏空了一般,脑海中那一年的春和景明淅淅沥沥的碎了一地——身着大红宫装的少女笑吟吟在群芳丛中回眸,冲着自己嫣然而笑,鬓畔的流苏徐徐晃动,他缓步上前,撷下那一朵最盛的芙蓉替她簪在鬓边,芳容芳仪,风姿绰约。
人生的凄惶之处,最是天人永隔,相见无期。
她再一次地残酷手刃自己的半分残存期冀,她不是芳儿,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痛苦却又执拗地闭上眼睛:“皇祖母,孙儿先行告退了。”
太皇太后只是懒懒抬手,吩咐苏麻喇姑:“派个人,好生送良主子回去休息。”又向玲珑道:“这两日就在宫里静静养着,缺了什么就说话。你现在身子金贵,是第一要紧的人。”玲珑答应了一声,转头之间触上诺敏无可奈何的眼神,嘴角微扬,竟是挑起一抹笑意。
那样的得意,仿佛是快乐的。她欣慰的低下头去,无尽的寒冷从膝盖上蔓延开来。太皇太后一直目送玲珑远去,回过神来,见诺敏仍旧直挺挺地跪在当下,不由得长叹一声:“孩子,你这又是何苦?”
她不说话,千言万语难开口,舌尖的重量踟蹰着叫人伤神。良久,方才缓缓吐出一句:“老祖宗,敏敏想回家。”
太皇太后摇一摇头,眼中似有万般不舍:“现下这个样子,你让哀家放你回去,只怕阖宫六院都没法交代。”缓缓起身携过诺敏的手:“哀家心里怨皇帝,却也不能不怨你。这样大的事情,瞒得一丝风也不透,就算你想凭着一己之力四下周全,也该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该不该费这个心思。”
诺敏垂了头,良久,低低道:“敏敏知错了。”三叩九拜,大礼过后方才起身告辞。
苏麻喇姑见那一袭月白倩影去的远了,这才从帘后款款走出,接过侍女奉着的奶茶,轻轻搁到太皇太后手畔。太皇太后恍若未觉,依旧只是定定注视着诺敏离开的方向,良久,方才低低叹了一句:“咱们玄烨,没有这个福气啊。”
诺敏回到绛雪轩天已经暗了下来,阴沉滞涩的风卷着雪霰,吹得人连身上最后一丝暖意都消耗殆尽。冰弦早已早房内笼起了炭炉,见她进门,忙起身沏了酽茶,又捧了手炉过来,道:“姐姐这一路定是冻坏了。今年冬天也不知怎么了,竟是这样的冷。”
诺敏低头抿了口茶,道:“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这一阵雪下得多些,屋里的衣服被褥要注意祛潮。”目光四顾,但见那惨白的雪光映照着一室清冷,青石板的地上均是一道一道的碎玉刮痕,仿佛历久难愈的创伤。
案上昔日的珠光宝气俱已化为粉尘,空剩一方金丝端砚,一管素毫湖笔,铜水盂中的半盏残墨上漂浮着冰弦秋日里收集的合欢碎屑,依稀难辨的香气从干枯蜷曲的花瓣中飘逸出来。凝涩的墨迹洇在薄脆的纸上,伶仃而清瘦。
冰弦叹道:“姐姐这样喜欢写字,可偏偏又将万岁爷赏的东西尽数都打了。”言语间似是颇为惋惜。诺敏瞧着她天真的样子,不觉笑了笑,道:“既是写字,一方砚,一支笔,素绢数张便已足够。又何苦去求那些奢靡无谓的摆设在跟前?”
冰弦撅了撅嘴,道:“奴才只是瞧着没了那些东西,就连这案上都是冷冷清清的。”说着那双浑圆澄澈的眼眸中又不免沁出哀戚感伤,“姐姐从前写字的时候,虽不说话,可冰弦知道姐姐是开心的。现在没了那些陈设,姐姐连字也很少再写了。”
她不禁失笑,真的是这样的吗?所有堆叠的前世今生,不过就是水墨点染的起落那一瞬。仿佛若有所思,她抬起笔在砚上捻一捻,拉出傻傻的声响,看着那墨痕蜿蜒溢开,仍旧轻叹一声,搁下笔来。忽见手畔隔着一笺信封,上书“诺敏姑娘亲启”,遂问:“这是谁送来的?”
冰弦道:“荣主子跟前的锦瑟下午亲自送来的,还说问姐姐的好。”诺敏眉梢微微一挑,问:“荣主子还留了别的什么话不曾?”冰弦想一想,摇头:“奴才不记得了。”
她拆开信封,一张绯色的薛涛笺掉了出来,饱满圆润的颜体手书,竟也是一首《踏莎行》:“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返照回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东风,无端却被西风误。”
行行复行行,绵延缱绻的谆谆语意,是怜惜吗?又或是劝告?诺敏笑一笑,缓缓收起那一卷墨香,忽听耳畔一阵步履轻踏,接着便是梁九功的声音:“万岁爷驾到……”
冰弦一喜,上前拽住诺敏的袖子,低低而唤:“姐姐你听!”诺敏拍一拍她的手臂,莲步轻移,侍立门侧无声行礼。方才屈□子,那一袭明黄色袍裾便翻卷着风雪踏了进来,及至到了自己跟前,便要伸出手来,却恍惚间有了片刻的迟疑,硬生生地断在空中,进退两难。
她依旧是无声地半蹲着,皇帝的目光款款落在她发髻深处的那一点素银零星上,隐隐耀出的斑驳之光,有如泪痕一般酸楚难言,目光有瞬间的迷离,口中模糊着“嗯”了一声。
诺敏施施然起身,回头吩咐冰弦:“去沏年前的贡茶来,用新蠲的梅花雪水。”说着又走去里间,亲自捧了一个弹绫水墨的丝绵靠垫出来,替皇帝放在铺了毡子的座下。皇帝微微点头,唇角蕴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旋即环目四顾,但见满室萧索,殊无珠玉之气,剑眉不觉一斥,沉声道:“梁九功。”
梁九功暗叫一声不好,低着头快步上前躬身道:“万岁爷有什么吩咐?”皇帝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