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快醒醒-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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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元生苦笑道:“再勉强绑在一起也只是彼此折磨,与其痛苦地纠缠下去,不若选择及早结束。若非她三番两次伤害绯雪,我大约还能与她相安无事地共处下去。现在我只担心杜氏因此与胡家为难,若是胡家三代辛苦创下的基业毁在我手上,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揉按太阳穴,垂眸不语。
“胡兄大可不必担心,胡家的地位轻易撼动不了,况……”希音端起清茶小呷一口,扬起唇角,意味深长道:“胡家护驾有功,皇上不会轻易开罪。”
“护驾吗……”胡元生抬头,似是有意无意地望我一眼,“但愿如此……”微顿,他又叹息道:“药汁被杜冰冰打翻了,想要再寻柠果难于登天。今夜请圣僧前来,其实是想问问,可还有别的方法能将绯雪脸上的蝴蝶斑祛除吗?”
“我在提炼柠果汁液时,曾将它与其他草药比较,试着找出能替代其功效的配方。”希音宽慰他道:“周姑娘脸上的蝴蝶斑一时半刻难以祛除,但那毕竟不会致命,假以时日,定能找出良方。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胡兄不必太过悲观。”
闻言,胡元生面色稍缓,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那就有劳圣僧了。今日我派人前去妙音戏班请苏君,若他愿意……配合,绯雪也能及早解开心结,苏醒过来。”
我摇头,“苏君这头倔驴,要请动他恐怕不容易。我曾见他在胡府门前徘徊,便叫他进来看看周绯雪,他说什么都不愿意。”
胡元生的眉宇又凝重起来,他无奈道:“若他果真不愿意,我便亲自前去请他,请到他点头答应来为止。”
我不禁赞叹:“胡公子好魄力!”
话音刚落,胡府管家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小人到了妙音戏班却找不到苏公子,后来听戏班老板说,今日午后,苏公子不知所为何事去了衙门一趟,之后便一直不曾回戏班。”管家抹了一把汗,继续道:“奴才便赶去衙门问询,待见到知府李大人,这才知道,苏公子竟是前去……自首的!”
自首?自首!
我心下一惊,隐隐猜到那个最坏的可能。希音显然与我想到了一处,轻挑了剑眉,眸光深不见底。
“苏公子将杀害马员外之事和盘托出,道是新婚当夜,他在马员外的茶水中下了麻药,致使他失去未觉。然后将马员外所饮用的水换做了烈酒。那马员外本有心痛的旧疾,大量饮酒后厥心痈发作,暴毙而亡。”
果不其然!
胡元生手中地书册“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满脸震惊地望着管家,久久说不出话。
希音问:“苏君现在身在何处?”
“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李大人已然通知马员外的家人,并且连夜上报大理寺。依照许国律例,苏公子将要被处以斩首之刑。此刻他被关押在衙门的牢狱中,小人本想见苏公子一面,但眼下他是朝廷要犯,一般人轻易见不得。且苏公子对李大人说,他不想再见任何人,但求速死。死后,定要将他的罪行张榜公布,贴在兰陵城中的大街小巷里,以告世人。”
张榜公布……
我惊得无以复加,一时之间难以相信听到的一切。
我曾猜想过许多种赎罪的可能,却独独没有料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替她洗刷冤屈。苏君要求将自己的罪行张榜公布,这就等同于告诉世人周绯雪完全无辜,一切罪过皆在他。如此一来,她因背夫偷汉而谋杀亲夫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如此想来,昨日我见苏君时,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要去知府衙门自首,之所以在胡府门外徘徊,大约是想再见周绯雪最后一面的。
胡元生挥了挥手,讷讷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
第二日,苏君自认谋杀马员外的消息便在兰陵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最新谈资。有人嗟叹,有人同情,也有人权当看戏,但听到最多的还是众多少女少妇的扼腕痛惜,她们心心念念的春闺梦里人竟然是罪不可赦的杀人凶手。
大理寺的公文很快批了下来,苏君谋杀马员外罪证确凿,罪名成立,判三日后行斩首之刑。
我本想去围观行刑,主要是为再见他最后一面,无奈希音绝不同意,道是刑场血腥虐戾,恐怕我承受不住那等场面。况,事情至此已是板上钉钉,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便是见了他最后一面,也于事无补。我遂只得作罢。
苏君一死,妙音戏班痛失台柱,由门庭若市变得门可罗雀,再不见往日的热闹兴隆之景。
依旧是二楼雅间内,我与希音听戏品茶。依旧是一曲《蝶梦缘》,台下的看客三三两两,冷清得很。扮演桑博将军的不知换做了谁,纵然唱腔学得再像,到底学不来苏君那既清冷又深情的神韵。
“碧落黄泉两茫茫,只恨杳杳前路,鸿雁无托处。盼君梦中拟把归期说,天上人间求一诺。锦书云上歌,红豆枝头折。年年岁岁,寒窗苦锁蒹葭。朝朝暮暮,此间痛失烟霞。”
“战马踏尘灰,抛甲轻羽飞,化蝶不栖,君子不回。”
“一梦黄粱事,寄予问南柯。三生不舍,惟娉娉袅袅红颜色,空叹奈何。”
三生不舍,惟娉娉袅袅红颜色。奈何红颜凋零,君子故去。梦蝶再美,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我感慨道:“苏君不在了,这世上便再也没人能将《蝶梦缘》唱得那般动人心弦了。短短几日,物是人非啊人非。”
听闻他行刑那日,于刑台之上高唱《蝶梦缘》。他死后,为他敛尸的官差在他尸体旁发现了两只缠绵而飞的蝴蝶
☆、第三十八章
晚饭之后;我与希音并肩在篦笈巷中散步。
今日是六月十五;圆月高悬于天幕之上,清辉皎洁。凉风徐徐;暑意渐散。巷中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团繁华热闹之景。运河中;画舫两三,灯影绰绰,摇曳生姿。
我捧着一包杨梅吃得不亦乐乎;乐道:“杨梅酸甜生津;消暑解渴;真是好物啊好物!”
希音含笑道:“杨梅虽好,但不要贪口。”
我不以为然地反问:“为什么?”
“杨梅虽能生津消暑,但吃多了会牙酸,且易引致血热火旺。”
将将要去掏杨梅的后蓦然顿在半空中,我咽了口口水,“不、不会吧……”我低头望了望手中的纸袋,目测已经吃掉一斤有余了。
他嗤笑一声,道:“至于吓成这样吗?”
他不说我还不觉得,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感觉牙齿果真隐隐泛酸,遂咂了咂嘴,纠结道:“你怎么不早点说?不知道我最怕牙齿酸了吗……”
“我知道。”希音取了颗杨梅放入口中,细嚼一番,好整以暇道:“我早就提醒过你,可那时你正吃得欢畅,根本没听我说话。”
“是吗……”我懊恼地咬了咬唇,捂着脸暗叹自作孽不可活。
他伸手拦住我的肩头,让我依靠在他的怀中,笑道:“不用担心,有我这样妙手回春医术卓绝的大夫在身边,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回头我配一些药水给你漱口,很快便会好的。”
我松了口气,奋力挠了挠他的胸膛,嗔道:“你这个专爱吓唬人的妖僧!”
他一把捉住我不安分的手,紧紧握住。温暖的热度自掌心传来,教我心头骤然一暖,杨梅汁余下的那几分酸也堪堪化作了甘甜。
他认真地将我望着,沉声道:“小梅,往后你在我身边,我不会再让你受半分伤害。过去之事,你想得起也好,想不起也罢,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在意那些。你……可愿意?”
“我自然是愿意的。”我作羞涩状说道。
“待胡家事了,裴览的伤势稳定下来,我便带你回青城山。”
“回青城山?”我不解,“你不是说要还俗吗?为何还要回去?”
希音静默一瞬,眸色渐沉,道:“昨日我收到飞鸽传书,眼下家里出了一些事,我虽离家多年,却也不得不回去一趟。”
我说:“那个……其实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反正你都要还俗了。”
嗳,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太不矜持了?
希音微微一怔,唇畔浮起几分笑意,道:“小梅,那个家是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去的地方,我怎么舍得让你也去受那份罪呢?大雷音寺相对安全,戒色戒酒他们会保护你的,你且在青城山等我一等。你放心,待家事一了,我一定立刻回去接你。到时你想去哪儿,我便带你去哪儿。”
我默了片刻,道:“好,我都听你的。”
裴览身世不凡,希音身为他的叔父,又岂会是池中之物?他不说,我便也不问。我不在乎他的俗家身份究竟是什么,于我而言,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我知道这些便足够了。
再往前走几步,忽然见岸边人头攒动,仿佛有什么热闹可看。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正欲拉希音过去一看究竟,只见一抹浅绿色身影从巷子的那头飞奔而来,像一阵疾风一般,火急火燎地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我疑惑道:“咦,方才那人是不是胡元生?”
“好像是他。”希音劈手拉过一个围观路人,问道:“这位大哥,请问那边出了什么事?”
那人道:“有人跳河自尽,刚才被打捞上来,已经没救了。”
“男的女的?”
“是个女的,远看一眼好像长得还挺漂亮的,啧,真是可惜了。”
心下陡然一刺,我与希音如有灵犀般对望了一眼。刹那间,不祥之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心房。
我说:“圣僧啊圣僧,你说周绯雪有没有忽然转醒的可能?”
“不是没有。”希音沉吟道:“她昏迷不醒并非因为染疾,而是郁结于心而致五内俱废。能不能苏醒全看她的心结是否解开,换言之,也就是她自己愿不愿意醒过来。”
“那……你说若是她得知苏君已死的消息,将会作何反应?”
“大概是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话说的功夫,只见胡府管家领着一众家丁风风火火地赶过来,随行的一个丫鬟哭喊道:“表小姐,表小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们挤到人群中心,果不其然,那厢胡元生正抱着浑身湿透地周绯雪,歇斯底里地喊着她的名字。赤红的双目中,依稀有暗淡不明的水色。
他一把抓住希音的衣袖,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哀求道:“圣僧,圣僧!你快救救绯雪,你快救救她啊!”
看得出,周绯雪在赴死之前还精心装扮了一番,如墨的乌发挽作时兴的流云髻,妆容精致可人。尽管在水中长时间浸泡,她却依然肤白如雪,在夜色之中宛若一朵清美的睡莲。
等下!肤白如雪?
我惊得掩住了嘴,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那、那右边脸颊上的蝴蝶斑呢?!
希音俯身查看一番,甚是讶异地挑了挑眉,仿佛也不曾料到她面上的蝴蝶斑会突然消失。半晌,他眉宇稍凝,沉重地摇了摇头,道:“胡兄,请节哀。”
胡元生睁圆双目,泪水滞在眼眶之中,像是被人摄去魂魄一般。他不敢置信地将希音望着,仿佛听不懂他话中之意。半晌,愣愣道:“你说什么?”
希音温声劝慰道:“胡兄,周姑娘已去,请你节哀顺变。”
围观路人交头接耳,议论之声愈加高昂,无不指指点点,嘲笑辱骂周绯雪是个恬不知耻的荡妇,有此下场乃是报应,活该。甚至还有人说她早就该死了,苟活至今才是上天不长眼。
胡元生死死拉住希音,低吼道:“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