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体横陈-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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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元脩为祸,于我为福。大丞相高欢把原本嫁给元脩的大女儿,嫁给了我。所以,我的妻子高氏,原本是孝武帝元脩的皇后。
魏朝被北齐取代后,我的同宗、魏朝最后一个皇帝孝静帝很快就被毒死。当今皇帝,大齐帝国皇帝高洋,看在他大姐的面子上,没有对我下手。他封我为彭城公,继续让我活着。
我们元氏的大魏朝灭亡了,而我这个宗室王爷能活着,就是一切不幸中的万幸。
在禅位仪式上,正是我,代表魏朝宗室,把象征皇帝权力的玺绶交给我的小舅子、大齐皇帝高洋。此举,引起当时的元姓宗室不少人暗中对我多有不满。特别是美阳王元晖业,对我特别怨恨。
元晖业这个人,乃我大魏王朝景穆帝玄孙。他年轻的时候,多与山中群盗交通,好侠使气。成年以后,忽然发奋读书,性格大变,慷慨有志节,常以报国忠君自诩。孝静帝时期,以元氏宗室之贵,元晖业历位司空、太尉,加特进,领中书监,录尚书事。渤海王高欢死后,高澄掌权,知道元晖业好读书,曾经问他:“太尉近来,所读何书?”元晖业答言:“只读伊尹、霍光这些辅佐帝王的忠臣传记,从来不看篡人国家的曹操、司马懿的史传!”勃勃抗然之意,溢于言表。还好,当时的渤海王高澄没有即时杀掉他,任其优游。
高澄任大丞相的时期,名义上还是大魏朝,对元魏宗室人员也是相对安全的时期。那段时间内,元晖业完成了四十卷的《辨宗录》,内容都是有关魏朝藩王家世的源流和传承。后来,魏收撰写《魏书》,不少内容都摘抄自元晖业的《辨宗录》。
眼看高氏势力的不断壮大,魏朝时运渐谢,元晖业本人越来越绝望。他知道来日无多,天天在王府大嚼海饮。据说,他一天能吃三只羊羔,三天能吃一头牛犊。整日纵酒狂乐,过一天算一天。酒醉之余,他还曾经题诗于壁:“昔居王道泰,济济富群英。今逢世路阻,狐兔郁纵横。”
二十 金枝玉叶总凋零(2)
由此,元晖业大为高氏所忌。
北齐建立后,皇帝高洋没有立刻杀他,只把他的王爵削去,降封为美阳县公。
天保二年,大齐皇帝驾临晋阳,百官接驾。
人群济济中,元晖业在宫城大墙下见到我,当众叱骂:
“你这个小人,连老太婆都不如。你身为大魏宗室,却把大魏朝的皇帝玺绶亲自交付给别人。如果我是你,即使把玉玺砸碎,也不会给篡国贼!我知道,我说这些话,必然被杀。可悲的是你,你又能活多久呢?你命在朝夕,终日惶恐,不如死去!”
我俯首无言。如同我们元氏皇族大多数子弟一样,元晖业是一个英健刚毅的男子,他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一头粗硬的黑发,有一种抑郁但格外引人注目的潇洒风神。如此翩翩美男子,马上就要成为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想到此,让人心中真的为他难受。
元晖业的这番话刚刚讲完,立刻就有人报告给皇帝。大怒之下,皇帝下旨,斩杀元晖业。当时,另外一个宗室临淮王元孝友正好去宫中朝见皇帝。这个人真是运气坏到头,皇帝迁怒,派卫士把元孝友也绑上,与元晖业一起杀头。
元孝友临刑,惊惶失措;元晖业神色自若,对元孝友说:“你我同源一脉,都是大魏宗室,早晚难免横死。与其晚死,不如早死!”
皇帝闻言更怒,派人凿开河冰,把元晖业的尸体砍成数段,抛入河中。然后,下旨诛杀他全家,王府财产全部查抄。
元晖业被杀后,我凭借高氏女婿的身份,又活了八年。这八年,战战兢兢。
最起码,我还活着。
人世间,有什么比活着更要紧的事情呢?
林泉山野,我之最爱。我把每一天,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来活。每天晚上临睡前,我都要欣赏乐曲。听着时而纤细、时而充实、时而高昂的袅袅琴弦声,我的心化为高峻的群山和激荡的流水,化为绚丽多彩的春天万物,化为浑然一体秋天旷野,化为我祖先驰骋过的平展坦荡、一直为太阳抚慰的万里草原。我的心绪,随音声荡漾,这样的乐趣,终于超出了生命的轮回恐惧。
我努力沉浸在回忆中,努力把自己消融在乐声带给我人生无常的幻想里。在无数个夜晚弥漫着奇花香气的潮湿的空气中,我的心扉在某个瞬间完全向天地敞开。于是,作为肉身的我,记忆中无限的甘美,似乎都变成了这种能立刻唤起我奇妙快感的音乐流。这种别人难以理解的哀伤、轻柔的节奏和音符,把我领向一种崇高的、神圣的幸福。
婉转低昂间,彩色的音符却会猛然变换方向,它们更加细碎,更加凄然,更加温柔,把我带向一种佛陀的明空之境。
能生活在这无形的、柔暖的音乐氤氲中,是多么幸福的一种事情啊!每当美人扬指播弹,万壑松声,急流清波,仿佛在一瞬间,我美好童年的一切景色全都奔来眼底。
还有美色,肉体的沉迷。高氏,有着女人无限的温柔。每一次清晨,当我发现自己仍然活着,我就会兴奋于疯狂的边缘。这是一种虚幻的,不实在的感觉。于是,高氏那灼热的玉腿,会被我无法言表的情欲所架空。高压下隐蔽的欲望,无限地膨胀,最后化为肉体温暖的、猛烈的摩挲。在欲望的释放中,我心中的焦虑时而闪耀,充沛的生命,扩张的美好的生命兽性,那样美丽地燃烧。我摸索着,我喘息着,我激动着。我们大魏王朝末代帝王曾经享受过的高氏的肉体,火辣辣地,毫无羞怯,在我身下滚动。
这是两个帝王家族神秘的交媾,是新旧王朝的颠覆……我被压抑的欲望,最后都宣泄在她的身上。我把所有沉重的焦虑,碾过她洁白的肉身。于是,一种痛苦的快乐在我体内勃发,慢慢地,它们会突变为恐惧的焦灼的刺痛。
窗外,总是耀眼的阳光在花园的杨树叶子上面跳跃。而我,凝望身下雪白的高氏,看着她的微细汗毛在金灿灿的阳光中抖动着,看着她的嘴唇悠悠地颤动,想着我们在地狱边缘的无边享乐,听着我们身体深处那种情欲沉迷的脆响,在气喘吁吁中,我的情欲变得贪得无厌,燃烧着。
皇帝,大北齐的皇帝高洋,我的小舅子,每次出游,都把我带在身边。侮辱我,嘲笑我们被灭亡的元氏皇族,成为他生活中的一种乐趣。
近十年间,特别是近四五年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位皇帝有真正清醒的时刻。酒,各种各样的美酒,基本成为他的食物。但是,他沉浸在酒中,并非是昏醉和迷狂。奇怪而骇人的是,他醉酒的时候,似乎比不喝酒的时候更加清醒。
皇帝车驾,在艳阳高照的下午,忽然出动,直抵邺城郊外地牢。囚禁在地牢中的犯人,是皇帝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
永安王高浚和上党王高涣。
二十 金枝玉叶总凋零(3)
看着这两个人,在地牢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我心中产生出一种阴暗的快慰:毕竟,我这个前朝王爷,还能骑马站在外面,好好地活着。
看到皇帝来临,地牢中他的两个弟弟,紧紧抓住栏木,无限惶恐、无限伤悲地仰头往外凝视。他们的眼神,像极了要被淹死的动物。
皇帝下马,众卫士和我们这些从人,站在皇帝身边,都环立在地牢的上方。
皇帝喝了一口酒,沉默一会,开始唱歌谣:
“可怜咸阳王,奈何做事误。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踏霜与露。洛水湛湛弥岸长,行人哪得渡!”
众人随声和之,哀声感人。
这首歌谣,描述的是我们魏朝宣武帝时代咸阳王元禧的故事。他在景明年间②谋反未成,想渡洛水逃亡。结果,他在岸边被擒,被宣武帝赐死。其王府宫人作此歌,传唱江南。当时,北人在江南者,闻此哀歌,莫不洒泪。
一唱三叹毕。地牢周围寂静无声。
皇帝静立半晌,对地牢内他两个已经因冻饿不成人形的弟弟说:“尔等歌之,为朕和之。”
永安王高浚和上党王高涣惶怖悲伤,在地牢中颤声咏唱歌谣,声音颤抖,不时吞泣。
皇帝怆然神伤,泣下沾襟。“尔等还记得我们少年时,在晋阳宫中与父亲射宴之乐吗?……念同胞之情,朕,饶尔等性命……”
卫士闻此言,上前抽斧,准备砸开地牢的铁锁,放两个高氏王爷出来。
“慢!”这个时候,皇帝的同父同母亲弟、长广王高湛忽然走到地牢,说:
“陛下,如此猛兽,安可出穴!如果纵之,日后定为国家心腹之患!”
听此言,皇帝醉眼圆睁,霍然抽刀。
地牢中的永安王高浚愤怒大呼:“步落稽③,悠悠苍天在上,我们兄弟骨肉,你奈何狠心害我们!”呼喊声中,永安王泪下如雨。
见兄弟相残如此,皇帝的从人中也有不少感伤悲泣。
上党王高涣使劲摇动地牢的木杆,大叫呼冤。
正是高涣的大叫和奋力之举,激起皇帝杀心。他从卫士手中夺过一把长槊,使劲往地牢中奋跃向上的高涣身上捅去。同时,他命令都督刘桃枝率禁卫军兵士举槊,捅杀二王。
高浚、高涣虽然被困于地牢有时,皆勇状之躯,不失气力。他们号哭喊叫之余,跳跃闪躲,拉折好几根槊杆,试图躲过杀戮。
禁卫军长槊如林,纷纷捅下。没多久,二王皆被槊尖钉在地牢的地面上。
看见高涣、高浚还在地上哀叫爬动,皇帝自投火把入内。卫士跟随,抛入柴草,把痛苦挣扎辗转的两个高氏王爷,活活烧死。
临行,皇帝命令往地牢中填以土石。
“如此处置,猛兽不可能再有出笼之日。”一改刚才的怆然表情,皇帝笑着对他的九弟长广王高湛讲。
皇帝骑在马上,摇摇摆摆。大概看见我面无人色,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彭城王,你说得对,汉朝光武帝之所以能使汉朝中兴,就是没有杀尽刘氏皇族。你提醒得好,为了避免你们元姓皇族死灰复燃,朕即刻就把此事了结!”
于是,他问随官:“元氏皇族,还有多少家留存在邺城和晋阳?”
随官捧上书册,说:“还有元世哲、元景武等三十四家,共男性七百二十一人。”
皇帝仰头大笑,指着我问:“不包括我们这位高家的女婿吧?”
随官禀报:“元韶乃帝家贵婿,没有计算在内。不过,太史观天象,上奏说,今年一定要除旧布新,否则,对帝星不利。”
皇帝沉吟。一捻须髯,他下令:“传朕旨意,尽诛元氏皇族!彭城王嘛,你可作为监刑官!”
万般无奈,为了保命,我只得跟随皇帝派出的禁卫军,在漳水之滨,监斩我们大魏朝的元氏宗亲。
整整七百二十一人,一个不少,不论老少,全部被捆绑,押到河边斩首。
金枝玉叶,顿为待宰羔羊。大刀砍落,人头坠地。而后,皇帝下令,他们的尸体,全都被抛入河中。
滚滚漳河河水,一时间全成为赤红色。
最后被杀的,是数十个元姓宗室的小孩子,他们看见父兄被惨杀,哭闹不已。与我一起监刑的皇帝亲弟、长广王高湛喝多了酒,一直欢呼雀跃。
这个长相俊秀的高氏王爷,为了寻开心,他命令行刑士兵一队二百人排成方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