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太监西洋记2-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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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道:“今番该到洪公公了。”洪公公道:“咱学生愧不能诗,勉强塞责,诸公见谅何如?”王爷道:“愿闻大教。”洪公公写诗一律,诗曰:
乘槎十万里,萍水问禅林。
地僻春犹住,亭幽草自深。
鸟呼经底字,江纳磐中音。
唱凯归来日,明良会一心。
王爷道:“独出新裁,足征旧养。今番到侯公公了:“侯公公道:“恕僭了!”援笔遂书一律,诗曰: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打人钟。
写毕,说道:“诸公休得见哂,咱学生只是押韵而已。”王爷道:“虽是押韵,临了那一句,却不是‘打人钟 ’。”侯公公道:“不是‘打人钟 ’,是个甚么?”王爷道:“是个‘与人同’。”侯公公道:“老先儿,你好差了,现钟不打,倒去炼铜。”
王爷道:“今番该到王公公了。”王公公道:“咱学生只是个口号儿,聊记岁月而已。”王爷道:“有来就是好的,哪管甚么口号儿:“王公公援笔遂书一律,诗曰:
上士由山水,中人坐竹水。
王生自有水,平子本留水。
写犹未了,王爷不觉嗄嗄的大笑三声,说道:“老公公,四个‘水’字都来,倒是点水不漏。”王公公道:“王老先生休得见笑。圣人之心有七窍,才会题诗。咱学生只好两三窍儿,故此点水不漏,题得不十分见好:“王爷道:“若有两三窍,也还漏出些水来。点水不漏,只怕还是一窍不通。”王公公道:“教我难漏出些水来,又说是个教书先儿漏皮秀哩!”
道犹未了,番王迎接进朝筵宴。大宴三日,尽欢而别。元帅吩咐开船。
王明又请先去,老爷道:“王克新之功第一,记录司明白记来。”王明听知道记功第一,越发有了兴头,一毂碌土囤而去,抬起头来,恰好的又是一个国。
这个国叫做忽鲁谟斯国。王明站起来,一手隐身草,穿街转巷,走一走儿。只见国王叠石为宫,殿高有六七层;平民叠石为屋,高可三五层。厨厕卧室待宾之所,俱在上面,无贵无贱是一样。再走一会,只见撞遇着几个番子。这番子比别的不同,人物修长丰伟,面貌白净,衣冠济楚,颇有些我们中国的气象。再走一会,又看见几个女人。女人却编发四垂,黄漆其顶,两耳挂络索金钱数枚,项下挂宝石、珍珠、珊瑚、细缨络,臂腕脚腿都是金银镯头,两眼两唇,把青石磨水妆点花纹以为美饰,尽好齐整。
再走一会,只见街市上也有行医的,悬一面招牌,说道:“业擅岐黄”。也有卖卜的,悬一面招牌,说道:“卦命通玄”。也有百般技艺,也有百工商贾。再走一会,王明走得肚里有些饿,口里又有些渴,心里想道:“哪里得个碗头酒儿搭一搭倒是好的:“瞻前顾后,并不曾看见个卖酒的招牌。好王明,调转个番舌头,装成个番话语,问走路的说道:“哪里有酒卖哩?”走路的番子说道:“我这国中禁酒,私自造酒,官法弃市。”王明连声叫道:“苦也!苦也!”
又走一会,只见十字街口上人头簇簇,个挨个儿,闹闹吵吵,搅做一团。王明想道:“这些人挤着做甚么?一定是有些缘故。且等我也去挤一挤儿,看是怎么?”一手隐身草,两脚走如飞,挤向前去。原来上千上万的人,围着一个撮抟戏儿的在那里。是个甚么抟戏儿?一个老者,手里牵着一个黑猴头,倒有三尺高。两边摆着两路抟戏架子,架子上都是些鬼脸儿,都是些披挂,都是些枪刀,都是些棍棒。那老者点着鼓儿,敲着锣儿。那猴儿戴一样脸子,穿一样披挂,舞一样兵器。逐样的戴过,逐样的穿过,逐样的舞过。这个还不至紧,到临了之时,凭你是个甚么人,把个帕子蒙着那个猴头的两只眼,蒙得死死的,却凭你是个甚么人,不作声,不作气,照着猴头上打它一下,打了一下,竟自躲到那千万人的中间,平心静气站定了那里,却才解开帕子,放出猴头来。牵猴的老者喝声道:“是哪个打你头来?”猴头就照上照下,有个要寻的意思。老者道:“你去寻他来。”那猴头一爬就爬起来,把这上千上万的人寻一遍,恰好就寻着那个打他的,再不差了半星。试一次,一次不差。试十次,十次不差。就是百次、千次、万次,都是不差。这一段最有些意思。
王明看了,心上倒好喜欢哩!心里也要去试他试儿。却有正务在身,不得功夫,心里就要在这猴头上做个出场。又怕他是个畜牲,人不肯准信。
沉吟了一会,拿起隐身草来又走,走到前面,可可的一个空阔所在。又是这等人头簇簇,马头相挨,闹闹吵吵,闹做一块,吵做一坨。王明说道:“这里又围着这等上千上万的人,终不然又是个甚么撮抟戏儿的?”好王明,好耐烦,放下个隐身草,挤上前去,只见人丛里面,又是一个撮抟戏儿的。今番又是个甚么抟戏?这个抟戏,名字叫做弄高竿的,共有七个人:一个人牵只白羝羊,这六个人掮着六根杉木竿子。第一根,只有一丈长。第二根,只有二丈长。第三根,却就有三丈长。第四根,就有四丈长。第五根,就有五丈长。第六根,就有六丈长。一字儿摆在地上。初然问,一个鸣锣,一个击鼓,这五个人歌的歌,舞的舞。歌的有个排儿名,舞的有个架数。歌的歌完,舞的舞罢,却一下锣,一下鼓,齐齐的住了。
这便是个开场,还不至紧。到其后之时,一声锣,一声鼓,第一个人竖起第一根竿子。又是一声锣,一声鼓,牵羊的却牵过那白羝羊来。又是一声锣,一声鼓,那牵羊的口里念念聒聒,手里支支舞舞。又是一声锣,一声鼓,那只羊也照着那个人口儿哼也哼,爪儿动也动。一会儿,锣儿催得紧,鼓儿送得忙,那只羊一毂碌竞走到竿子杪上去了。先只把前面两只蹄子踏着竿子头上,把后面两只蹄子悬在竿子底下。牵羊的站着下面拍一掌,喝声道:“燕双飞!”那只羊在上头,就把那后面两只蹄子笔聿直伸起来,舞了几舞,做个燕双飞。下面拍一掌,喝声道:“莺百啭!”上面就把个文身悬下来,沿着竿子四周围打一荡磨,磨转做个莺百啭。下面拍一掌,喝声道:“左插花!”上面就缩了右脚,单伸着左脚舞儿舞儿,做个左插花。下面拍一掌,喝声道:“右插花!”上面就缩了左脚,单伸着右脚舞几舞儿,做个右插花。下面拍一掌,喝声道:“倒栽葱!上面平白地就掀起两只蹄子来,头朝下,尾巴朝上,做个倒栽葱。下面拍一掌,喝声道:“擎天柱!”上面就换着后两只蹄子,站在竿子上,把前两只蹄子双双的朝着天,做个擎天柱。下面拍一掌,喝声道:“金鸡独立!”上面就缩了三只蹄子,止仲着一只蹄子,直挺挺的站在竿子上,做个金鸡独立。下面拍一掌,喝声道:“枯树盘根!”上面就收了四只蹄子,低了头,倒了尾巴,眠在竿子头,上盘做一坨儿,做个枯树盘根。下面拍一掌,喝声道:“仰天笑!”上面就一毂碌翻转身子来,把脊梁骨粘着竿子上,把四只蹄子对着天,口里咩咩叫,做个仰天笑。下面拍一掌,喝声道:“一窝弓!”上面又一毂碌爬将起来,把四只蹄子站在竿子上,把脊梁骨弹弓一般的弓起来,做个一窝弓。下面拍一掌,喝声道:“雪花盖顶!”上面就平空的跳将起去,离着竿子头上有二三尺之远,旋旋转转,旋一个不了,转一个不休,做个雪花盖顶。下面又是拍一掌,喝声道:“平地一声雷!”上面就扑通的一声响,一下子就吊到竿子头上来。下面一声锣,一声鼓,应一个恰好,做个平地一声雷。这一段有许多的工夫,有许多的架数,原却只是一只羊,晓得人喝,又依着人的口语做出架数来,做得尽有些意思。
王明心里想道:“看这些番蛮不打紧,倒也是个弄鼻子的头儿。”王明看了这一会,却又要走,只见又是一声锣,一声鼓,又是第二个人竖起第二根竿子。这第二根竿子就是二丈多长,牵羊的照旧是念念聒聒,支支舞舞。那只羊照旧是一毂碌爬将上去。牵羊的站在下面,照旧是拍掌喝解数。那只羊在上面,照旧是依着喝声做架数。那羝羊却不在二丈高的竿子上。底下又是一声锣,一声鼓,又是第三个人竖起第三根竿子。这第三根竿子,却就有三丈长。牵羊的照旧是念念聒聒,支支舞舞。那只羊照旧是爬将上去。牵羊的站在下面,照旧是拍掌喝架数。那只羝羊在上面,照旧是依着喝声做架数。周了这些架数,白羝羊却不在三丈高的竿子上?底下又是一声锣,一声鼓,又是第四个人,竖起第四根竿子。第四根竿子就有四丈长,牵羊的照旧是念念聒聒,支支舞舞。那只羊照旧一毂碌爬将上去,牵羊。的站在下面,照旧是喝架数。那羝羊在上面,照旧是依着喝声做架数。周了这些架数,白羝羊却不在四丈高的竿子上?底下又是一声锣,一声鼓,又是第五个人竖起第五根竿子。这第五根竿子,就有五丈长。牵羊的却不是先前那样拍掌喝架数,只喝声道:“再竖起来!”喝声未绝,底下又是一声锣,一声鼓,第六个人竖起第六根竿子。这第六根竿子就有六丈长。牵羊的照旧是念念聒聒,支支舞舞,念了一会,喝声道:“一路功名到白头!”只见那只白羝羊就一毂碌爬到第五根竿子上,刚到了第五根竿子上,脚不停蹄,又是一毂碌就爬到第六根竿子上。到了第六根竿子上,坐还不稳,站还不定,底下又是一声锣,一声鼓,牵羊的喝声道:“噫,那竿子头上的,官高必险,势大必倾,你及早回头罢!”那白羝羊就是知进知退的灵虫儿,只听见一声响,早已掉将下来,睡在地上。掉下羊来,那第六根竿子一齐放下,倒又是一声锣,一声鼓,牵羊的喝声道:“乍哥哥,刀锯在前,你前面可曾伤?”那只羊摇一摇头,伸着前两只蹄子把人看。牵羊的看了,说道:“前面是没有伤。只是你前无所援,好收拾了罢。”那只羊把前两蹄子轻轻的收了。牵羊的又说道:“鼎镬在后,你后面可曾伤么?”那只羊又摇一摇头,伸着后面两只蹄子把人看。牵着的看了,说道:“后面是没有伤。只是你后无所倚,好收拾了罢。”那只羊把后两只蹄子轻轻的又收了。收了之时,又收一下锣,收一下鼓,正要散场。
王明心里想道:“他们散场,我们却好上场。”也拿起隐身草来,撮弄了一会,把第三根竿子一声响,一下子竖起来,竖有三丈之长。那些看抟戏的都不曾看见王明,只说是那根竿子自家竖着,都说道:“竿子跳起来,一定有个缘故,且看他看儿。”看了一会,那根竿子猛然间又是一声响,响声里面就变做颗千叶莲花,一瓣莲花上坐着一个小小的佛菩萨。一会儿,异香喷鼻,细乐喧天,把些看抟戏儿的吓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磕头的磕头,礼拜的礼拜,都说道:“佛爷爷现世,不知主何吉祥?”连那些撮抟戏儿的,吓得抖衣而战,魂不守宫,也来磕头,也来礼拜,也说道:“佛爷现世,却不干弟子之事。弟子们觅食度日,并不曾亵渎圣贤,望乞恕罪!”王明站